这一年是贞观二十二年,也是李二陛下继位二十二年,朝中老臣越来越少,敢对他说实话的人越来越少,敢对他生气的人更是几近于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不过是朝李元婴要个近侍而已,李元婴居然还敢生他的气?
搁在别人身上,李二陛下会觉得对方获得不耐烦了,不过搁在李元婴身上李二陛下觉得还挺正常。这小子从小被惯得无法无天,觉得人是他的,不想让给朝廷也很正常。
李二陛下也不是真想讨走戴亭。
他只是要看看他许给戴亭足够多的好处、足够高的职位,这戴亭还愿不愿意留在李元婴身边当个内侍。
要是戴亭还愿意留在李元婴身边,那说明他对李元婴算是有几分忠心,容他留在李元婴身边也无妨;若是戴亭选择功名利禄就不必留着了,毕竟他既没有家人牵绊,也谈不上忠诚,完全是无根之人,一旦让他身居高位根本无人能掌控。
留着这样的人实在太危险。
高昌那边不提,高丽、倭国、占婆这些地方发生的事充分证明他要是有心,足以挑起一地动乱。
朝廷需要人才,但不需要无法为朝廷所用的人才。
李元婴不说话,李二陛下也不恼,端起面前的酒饮了两口,等着戴亭过来。
戴亭是跟着李元婴一起到别宫来的,听了李二陛下的宣召便赶去觐见。一入内,戴亭立刻察觉李二陛下与李元婴之间的气氛不太对,李元婴气鼓鼓地坐在那,一脸“我再不要和你说话”的生气表情。他收起目光,恭敬地向李二陛下行礼。
李二陛下坐在上首,神色淡淡地说出为什么召他过来。朝廷需要经略西域,去年王玄策出使天竺学制糖之法,使团被天竺人袭击,这是对大唐的挑衅。所以今年拿下龟兹之后,朝廷会考虑对天竺采取各种制约手段。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很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李元婴原本在生闷气,听李二陛下说出这样的原委,气顿时消了大半。他又凑到李二陛下身边说起话来:“皇兄你不早说,早说我肯定让戴亭去了。那天竺人居然对大唐使团不敬,真是太过分了,一定要给他们点教训才行!”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
李元婴乖乖闭嘴。
李二陛下看向戴亭,说了个官职,许他便宜行事,问他愿不愿意为朝廷经略天竺。
戴亭始终恭谨地听着,直至听到李二陛下询问他愿不愿意,他才毫不犹豫地说:“小的不愿意。”
李二陛下神色没什么变化,李元婴倒替他急了起来:“这事多适合你去干啊,我觉得你该去!”
李二陛下看了李元婴一眼,接着问戴亭:“元婴命令你去,你也不去?”
戴亭认真地说:“殿下若是命令小的去,小的会去。”
但是他并不想以朝廷的名义去做什么。
一旦踏入朝廷,事情就会变得复杂,他不希望卷入任何权势纷争之中。
他的家人抛弃了他,把他卖入宫中当一辈子的阉奴,他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更没有半分感情,他不需要肩负起光宗耀祖这种责任。功名利禄、权势富贵,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这一生只要效忠于李元婴就可以了。
如果李元婴想让他去为朝廷效力,他自然会去。
李二陛下看向李元婴,现在可以让他做决定了。
李元婴刚才确实挺想让戴亭去经略西域的,可戴亭刚才已经说了不愿意,他不能不顾戴亭的意愿。
李元婴拉着李二陛下的手说:“皇兄,戴亭还是留在滕州吧。他又没去过西域,说不定会误了朝廷的大事。而且人家王玄策不是干得挺好,戴亭这时候去摘人家果子不太好。”他对西域那边的情况不甚了解,但刚才李二陛下提到王玄策借吐蕃、泥婆罗的兵在西域赢了几场漂亮的仗,说明这位使者也很有能耐。
天下能人那么多,戴亭不想去何必勉强。
李二陛下习惯了李元婴什么话都敢说,听了李元婴的答案也没生气。他看了眼始终恭敬地伏跪在地的戴亭,摆摆手说:“行,带着你的人回去吧,省得你以后天天说我连你的近侍都抢。”
李元婴带着戴亭麻溜地跑了。
走出别宫后,李元婴才和戴亭嘀咕:“皇兄他是什么意思啊?真是想不明白。”要是他皇兄真想许给戴亭高官厚禄、让戴亭为朝廷效力,怎么问了他们几句又把他们打发走了?当皇帝的人想法真难捉摸!
戴亭摇头。
他猜不出来,也不想猜。
无论帝王心思如何,和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李元婴琢磨了一会,也觉得没什么好想的,反正他皇兄没再对戴亭动杀心就好。不管是他还是戴亭,都没想过造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有那种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有什么好玩的!
左右没人,李元婴对戴亭说:“当皇帝太累人了,给我当我也不当。”他的思维开始发散,“大侄子和象儿以后肯定很辛苦,回头我得邀他们过来玩玩。照我说,多培养培养朝臣,把事情全扔给他们去干,日子才更舒坦!”
戴亭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想的。”尝过权势滋味的人很少愿意放手。李元婴也是因为从小有人宠着护着,没受过什么拘束,所以才对那个位置没什么念想。
李元婴不吭声了,踩着月光往回走。
离开别宫,滕州城的喧嚣再次扑面而来,即便已经入夜,滕州也依然热闹繁荣,路上往来的百姓不少,叫卖的商贩也不少。这些人大多认得李元婴,瞧见李元婴之后都热情地朝他打招呼,问他要不要吃点喝点。
李元婴一下子把刚才的愁绪抛出脑后,高高兴兴地回应:“饱啦饱啦,不渴不渴。”这样一路热闹回滕王府,李元婴让戴亭不用跟着了,径自去寻魏姝要亲亲要抱抱。
李元婴抱着自己王妃腻够了,才和她说起李二陛下讨要戴亭的事。有时候底下的人太有能耐也愁人。其实对戴亭、对武媚、对狄仁杰这些人,他都是有过心理准备的,要是朝廷需要他们、朝廷要给他们更好的出路,他不会强留。但前提是他们自己也愿意去,要是他们自己不愿意,他不可能逼他们去。
李元婴道:“皇兄越来越难捉摸了,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要是朝廷真的需要戴亭,而他非留着戴亭不给戴亭去为朝廷效力,这确实是他不对。换成他是李二陛下,他肯定也会生气。
两个人成了亲,李元婴也没藏着掖着,把自己察觉李二陛下曾对戴亭有杀心的事和魏姝说了。
李元婴不愿意猜测李二陛下的,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他要保护身边的人就得把事情想清楚弄明白,不能总糊里糊涂。上回他让戴亭出海避祸,李二陛下应该已经看出他的心思。这次李二陛下归京前突然提出要让戴亭入朝,他觉得李二陛下并不是真心要人,而是在试探。
至于李二陛下试探什么,他想不明白。
他也想不明白他和戴亭给的答案有没有让李二陛下满意。
这些事以前李元婴没和魏姝说起过,魏姝也不知道戴亭早前去占婆是避祸去的。
平时看李元婴在李二陛下面前放纵得很,书信往来时也很肆意,魏姝一直觉得李元婴胆大包天、没心没肺。现在听李元婴说起这些潜藏的暗涌,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有些疼,又有点难过。
哪怕是像李元婴这么快活的人,生在皇家也免不了要有这样的思虑。
魏姝攥着李元婴的手说:“我们没有异心,不怕试探。”
李元婴把自己藏在心里的事全和魏姝说了,心情又明朗起来。他抱着魏姝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皇兄对我还是很好的,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来滕州看我们成亲。只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总之我们只要别让皇兄觉得我们对那个位置感兴趣或者对那个位置有威胁就是了。”李元婴哼哼两声,“要是皇兄真容不下我们了,我们就坐船出海去,有多远走多远,再不回来了!”
小夫妻俩说了一会话,渐渐就不怎么担心了。担心也没用,李二陛下真要有了猜疑,他们最好的应对也不过是扬帆出海一走了之,总不能真去造反。那么辛苦的事,谁爱干谁干去!
既然没什么应对之法,不想也罢!
第二日李元婴去给李二陛下送行,骑着马一路送出老远,一直送到快走出滕州境外了,他才殷殷地和李二陛下话别:“皇兄您回京后一定要多回我的信啊,别我写十封您才回一封,每次我收不到您的回信都可伤心了!”
李二陛下骂道:“你写的信有什么可回的?真当谁都和你一样闲?”
李元婴又换了个思路殷殷叮嘱李二陛下保重身体,不要太忙,他看老房老魏他们身体还算英朗,多让他们操劳操劳;实在不行,褚遂良、岑文本、马周这一批也长势喜人,可以把事情给他们去做。他看朝中人才济济,一个两个都是国之栋梁!
李二陛下总觉得李元婴提到人才是两眼放光,瞧着想再问他讨一批人。他毫不犹豫地赶李元婴回去,让李元婴别再跟着烦人了。
不过李元婴都殷勤地送出这么远了,李二陛下也没让他一点好处都捞不着,点了李君羡的名让他暂且留在滕州帮李元婴练练兵。
李二陛下让李元婴多招两千人是让李元婴保护自己的,结果他让这两千人分散在滕州境内搞治安工作,手底下还是没几个像样的兵,李德謇和杜荷他们也都被安排去了水师那边,李二陛下实在看不过眼,留下李君羡让他把王府亲兵操练出来。
要是将来他自己老糊涂得容不下这么个弟弟了,他还是希望能有人护着李元婴出逃。这样等他气消了也能把人找回来,而不是只能对着冰凉的坟茔后悔。
李元婴没想到李二陛下会让李君羡留下。这次李君羡能护卫李二陛下到泰山封禅,可见李二陛下对李君羡非常信任,现在李二陛下却让李君羡留在滕州帮他训练王府卫兵。他红了眼睛,下马拉着李二陛下的手喊:“皇兄。”
李二陛下道:“想做什么就好好做,让我看看你能捣腾出多不一样的滕州。”他看着李元婴红通通的眼睛,一脸的不赞同,“都是成了亲的人了还动不动掉眼泪,也不嫌丢人,赶紧回去。”
李元婴乖乖回到马上目送随驾车马往前行去。
很快地,两队人马在官道上分道扬镳,一队人得得往东,一队人辘辘往西,各归其位,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今天我心情起起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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