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先传到了总督府,大战之中,军营重地哪怕是传旨之人怕也难以进入,况且,真正需要听旨的人如今在传旨人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地方。
除了这道给燕王的旨意之外,还有给崔怀的口谕。
皇帝命锦东总督崔怀立即将撤军的旨意传至燕王处,并确保燕王奉旨撤兵!
“撤兵?!”崔怀还未来得及反应,崔钰便跳起来了,“为何撤兵?!”
传旨的内侍被他凶神恶煞给吓着了,“这……这是……陛下……陛下的旨意……”
“阿钰,不得无礼!”崔怀没等崔钰再开口便喝道,随后又向传旨的内侍告罪,“舍弟无礼,还请公公恕罪。”
传旨的内侍也就是一个寻常的传旨内侍,虽然被吓着了,但崔怀告罪后也不敢拿乔,“陛下的旨意要紧,还请崔总督务必尽快派人将旨意传给燕王殿下!”
“这自然。”崔怀应道,随后便叫来了人,将传旨一行人请下去休息。
崔钰也冷静下来了,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哥是不打算奉旨对吗?”
“抗旨是株连满门大罪。”崔怀扫了他一眼。
崔钰接话道:“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如今大军深入蛮族腹地,一时半会联系不上也是正常的!”
“两日后有一批军需需要从宁州运往闾州,你去处理一下吧。”崔怀没有接他的话茬。
“大哥……”
“崔钰,记住你的身份!”崔怀喝止了他的话,“你是宁州主将,若不是你疏忽大意遇刺,如今该在前线战场!”
崔钰脸色一白。
“这批军需至关重要,你若还记得你的身份就去宁州处理这事!”崔怀继续说道,“其他的事情,你无需操心!”
“大哥——”
“你放心。”崔怀看着他,“崔家好不容易才翻身,父亲在天之灵也尚未见到蛮族覆灭,我是绝不会出事的!”
崔钰还有许多的话,但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崔总督让崔少将军记住自己的身份,那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一道声音突然从外间传来,虽说没有关门,也没有刻意遣散下人,但也绝不可能有人如此突兀地出现,还口出狂言!
崔钰上前将兄长护在身后,冷眼盯着走进来的男人,“你是何人?”
来人一身黑色的斗篷,半张脸都别帽子遮盖住了。
崔怀伸手拉开了弟弟,沉着脸问道:“阁下是何人?来总督府有何贵干?”
“崔大公子可还记得老夫?”来人脱去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了整张脸。
崔怀神色一变,显然是认出来了。
“大哥?”崔钰狐疑地开口。
崔怀吸了口气,上前拱了拱手,“不知聂大将军前来,崔怀有失远迎了。”
“聂大……”崔钰自个儿的话还没说完,脸色就变了,“你……你是聂荣?!”
聂荣神色严肃凝重,“难得崔大公子还记得老夫。”
“你怎么会在这里?”崔钰大惊喝道,“你不是死了吗?你来这里意欲何为?”
聂荣,与崔温同辈的人物,在崔温叱咤锦东之时,聂荣亦是大殷的一大猛将,只是聂家与温家走的是截然不同之路。
不管是出于何种缘由,聂家与崔家即便不为敌,也不可能亲近。
崔怀也不过是在年少之时进京见过几次罢了。
“崔大公子,陛下的旨意必须立即传至燕王处。”聂荣没有回答崔钰的问题,而是对崔怀说了这话。
这话,也算是回答了崔钰的问题。
“是陛下?”崔怀说的虽是问题,但已有九成的把握。
若没有皇帝的准许,聂荣怎么能活到现在?
更不可能为了这事来闾州!
可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聂荣当日率领京城驻军与勤王大军对抗是重罪,可要保住他也不是没有法子,先帝能受妖后控制,聂大将军便不行?
他便是连安氏一族都能容得下有人继续活下去,宽恕一个战功赫赫的聂荣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没有!甚至——
“聂将军是奉陛下的旨意来的吗?”崔怀问道,“陛下既然如此不放心崔家,为何不直接将圣旨送到前线去?虽说前线战事紧张,但也并非不能做到!”
“半月之前,西北狼王异动频频!”聂荣突然转了话题。
聂怀一愣。
“燕王欲灭蛮族之心,陛下很清楚,除了崔家的人,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人能够劝服的了他!”聂荣说道,“陛下将旨意现行送到大公子这里,便是让聂总督亲自前去劝服燕王撤兵!”
“我崔家无数先辈葬送在蛮族弯刀之下,我父亲更是连尸骨都没有!”崔怀怒极而笑,“聂大将军,最想歼灭蛮族的人不是燕王,而是我们崔家人!而是我——”
“所以,崔大公子。”聂荣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他大步上前,步步逼近,“你不仅是崔家的子孙,你更是锦东的总督,是大殷的臣子!”
“那又如何?”崔钰大怒,“我们歼灭蛮族难道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大殷的臣子更应为大殷……”
“蛮族若灭,西北必定会沦陷于狼王之手!”聂荣喝止了他的话。
“我们灭蛮族与西北何关?”崔钰冷笑,“难不成蛮族与西北狼王结盟了?!”可笑之极,两个一东一西相隔万里,向来无牵连,如何可能结盟?西北狼王日子过得太乏味了要养一群豺狼看着热闹吗?!
“牵一发则动全身!”聂荣厉色道,“若锦东灭了蛮族,那太白山以东辽阔的土地便会归入大殷疆域……”
“这还能是一件坏事不成?”崔钰讥笑不已。
聂荣并未理会他,径自向崔怀说道:“当年狼王进犯西北,一是受了别用有心之人的挑衅,二是为了试探我大殷是否有西扩的野心!一旦锦东这边蛮族被灭,即便我们对外宣称是为报当年屠戮之仇,可也掩盖不了我们开疆拓土的事实!大公子,锦东军的实力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莫说这次歼灭未必就能成功,即便成功了也必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也将是大殷军队实力的损失!南边的战乱拖了这么些年早已经耗干了南边军队,一旦西北开战,南边的驻军无法支援,锦东军消耗殆尽,其余地方驻军实力如何大家都清楚,到那时候,谁来抵挡西北狼王大军?当年不过是试探便已然让西北生灵涂炭,若真的激怒了西北这头狼,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狼王之所以称之为狼王,便是他们野性为脱,届时未必便不会出现当年闾州的惨剧!即便没有,失去了偌大西北的大殷又如何庇佑天下臣民?!”
“你这完全是歪理!”崔钰怒骂道。
聂荣睨了他一眼,继续对崔怀道:“大公子可以认为这是歪理,但陛下的旨意是真的,所有的顾虑也是真的,狼王大军的异动也是真的!还有,就在我抵达闾州之时,京城又传来了陛下的密信,好不容易安宁下来的南边又开始有小股乱军作乱了!大公子,陛下当初为何要施以仁义没有将安氏一党赶尽杀绝?陛下难道不恨那些当初迫害他之人吗?难道不恨当**死先帝皇后之人吗?他恨!可他没有办法!安氏一党祸乱朝纲十数年,整个大殷江山岌岌可危,他不能也不敢大兴杀戮,他只能以怀柔的手段,只能施以仁义,安抚天下臣民!此时此刻的大殷,绝对经受不起大战的消耗!抵御蛮族进犯,将其拦在了边境线外,将其狠狠地打回去就可以了!即便是这个,也是在消耗着大殷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元气!大公子,你是想看到大殷倾国之力歼灭你们的仇敌,然后分崩离析,还是希望看到大殷强盛,四夷惧怕,再也不敢来犯?!”
崔怀抿着唇,脸色发白。
崔钰急的气血翻滚,差点便吐出血来了,“大哥……”
“陛下既只大殷此时经受不起大战,为何不一早便阻止?”崔怀盯着聂荣,“陛下既然早知燕王灭蛮族之心,为何不早早说明?为何要等到这一刻,等到万事俱备了,等到燕王即将达成所愿,方才来泼这一盆冷水?!这几年来,若无朝廷支持,锦东如何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操练出足以敢与蛮族正面生死一搏的强悍之军?!陛下是要让他的亲弟弟尝尝从最高处跌下来,摔的粉身碎骨的滋味吗?”
聂荣并未答话。
“陛下果真是对燕王用心良苦啊!”崔怀笑了出声。
聂荣吸了口气,“请大公子奉旨前去劝说燕王撤兵吧。”
“大哥……”崔钰又急又怒,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怀合了合眼,方才说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臣自当领受,还请聂大将军稍后,待本总督稍作准备,便与大将军一同前往。”
“事情紧急……”
“再紧急也不差这点时间。”崔怀打断了他的话,“锦东军还没厉害到用这般短的时间就将蛮族十三部落全部歼灭!”说完,便又对崔钰喝道:“阿钰,好好招待聂将军,我去去就回!”便大步离去,手里还死死地握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
燕王府离总督府并不远,骑马的话一刻钟便到了。
崔怀是第一次来这里。
自燕王府建成之后,燕王住在这里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而每一次回来,都不过是为了探望他的那位师父,没没这时候,他都不许任何人打扰。
闾州城人人都知燕王府里住着燕王的恩师,而燕王对这位恩师极为孝敬,这座燕王府真正的主人,其实是这位名声显赫但却也神秘的恩师!
燕王常年在军中,那些想攀附燕王的人找不到正主,自然便从这位恩师下手了,只不过燕王府常年闭门谢客,大门估计只有燕王回来,或者皇帝赏赐东西的时候敞开过。
渐渐的,便又传闻燕王的这位恩师年老且体弱多病。
因为早有传闻燕王是被这位恩师养大的,能养大燕王的,年岁自然不小了,再有这位恩师出自隐士大族的来历,这年老体弱多病的设定也就站住脚了。
崔怀没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将皇帝的诏书丢出,很快便见到了冯殃。
“你想要我做什么?”冯殃端详着手里的圣旨,“帮你把这圣旨烧了,还是让人回来?”
“燕王灭了蛮族,真的会让大殷战乱四起吗?”崔怀咬着问道。
冯殃好笑道,“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如何知晓。”
“你果真不知吗?”崔怀近乎质问,“你既然能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如何便不知未来……”
“我的确不知。”冯殃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按照你所说的,也的确是有可能。”
“你——”
“你不想去。”冯殃放下了手里的圣旨,抬头看着他,“可你又不敢担负这致使天下大乱的责任。”
崔怀面色一僵。
“崔怀。”冯殃目光冷凝了下来,“人可以自私,但过了线便让人生厌了。”
“那你呢?”崔怀盯着她,“你当日那份忏悔愧疚,如今又还剩下多少了?!”
冯殃微眯眼眸。
“你可知如今闾州那些关于你的传闻都是怎么说的吗?”崔怀继续说道,“燕王待恩师极为孝敬,逢年过节,不管在何处都会赶回来为恩师庆贺佳节,陛下所有的赏赐全部奉给了恩师享用!闾州,乃至整个锦东,哦,不,是整个大殷,怕是已然知道您这位恩师对燕王来说是何等重要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冯殃声音亦是冷了下来。
崔怀笑了笑,“燕王对冯姑娘如此深情厚谊,一旦知晓姑娘隐瞒之事会如何?天下人能如此传颂燕王善待恩师,足以说明在殷承祉的心里,你比所有人都重要!你在他心中,便是最大的倚仗最大的……”
“嘭!”冯殃掀翻了面前的矮桌。
崔怀更是大笑,“能惹的了姑娘动怒,我崔怀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你威胁我?”冯殃的确动了怒。
“不!”崔怀笑的即快意又悲伤,“我不过是如冯姑娘所说的,自私自利罢了!”他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我更无聂荣所说的本事!即便我去了,也没有这个本事将人劝服!闾州数十万冤魂,数年的噩梦,我如何有这个本事能将人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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