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朝前疾冲,反手抄起十四郎将他扛在肩上,提气奔跃。迎面撞上那美貌少女,听她喝道:“快放下十四郎!”声音虽然凶巴巴的,却是说不出的娇媚。
拓拔野心中一荡,登时起了捉狭之意,将十四郎朝她抛去,笑道:“美人有令,岂敢不从?给你!”
那少女一愣,似是没想到他这般爽快,当下伸手接住。拓拔野乘势冲过,突然探头在她脸颊上深深一嗅,幽香扑鼻,笑道:“好香。”那少女惊叫一声,十四郎从她手中脱落坠地。
拓拔野反手抓住他,扛在肩上,顺势一转,到了少女左侧。相距咫尺,见她俏脸飞霞,秋波流转,尽是娇怯惊惶的动人神态,心中大动,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赞道:“这边也是一般的香!”
少女惊叫声中,全身酥软,险些坐倒在地。拓拔野哈哈大笑,扛着十四郎飞奔而去。
忽然呼吸一窒,一股极为凛冽杀气迎面袭来,拓拔野心中一凛,猛地将肩上的十四郎甩到身前挡住,右手拔出无锋剑横在他的脖颈上。那道森冷无匹的杀气立时顿止。
定睛望去,前方站着一个瘦小的瘸子,手里握了一根蓝色冰柱般的拐杖,不住地低头咳嗽。
拓拔野笑道:“你们听好了,我胆子小得很,一害怕手就会发抖。手抖不要紧,但是万一不小心将我乖孙子的脑袋切下来,那就不太好了。”众水妖投鼠忌器,全都不敢上前。
那瘸子慢慢地抬起头来,五十来岁,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却光芒暴射。他朝拓拔野笑了笑,道:“年轻轻轻手就会抖,那到了我这年纪可怎么得了?”
拓拔野突觉头昏目眩,寒意扑面,右手蓦地僵住,接着“咯拉拉”一阵脆响,右臂连着断剑竟裹上了一层蓝色的坚冰,再也不能动弹。
那瘸子嘴里喃喃自语,拓拔野却渐渐地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那股奇怪的寒气越来越盛,从右手直穿浑身经脉,蓝色寒冰跟着迅速蔓延。转眼之间,上半身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拓拔野心中大凛:“不知这瘸子用的是什么妖术,这等厉害!眼下形势危急,没时间和他纠缠,必须一招将他击败。”当下意守丹田,默诵潮汐流。真气如大潮渐涨,将侵入经脉的寒气逐步逼退,越来越暖。
却不知此刻这瘸子的心中,比他还要惊异百倍。瘸子是水族北海寒冰宫主人风道森。其寒冰真气独步大荒,素有“寒宫风,天下冷”之谚。
他手中的寒冰杖是收罗了万千北海冰蚕魂灵的封印神器,一经释放,便如千万冰蚕同时附身,缠绕结丝,瞬间就能将人冰冻而死。以他刚才释放的寒冰真气之强,拓拔野这等年纪的少年早该立刻冻毙了,岂料居然只能将他局部封住。这少年体内真气之强,当真匪夷所思。
更让他惊异的是,这少年周身经脉被寒冰真气侵入之后,竟还能一丝丝将寒气迫出。
风道森不敢怠慢,默念封印诀,寒冰杖蓝光流离变幻,隐隐看见白丝飞舞,拓拔野身上的冰层越来越厚,急速朝下蔓延。
拓拔野虽不能动弹,但意念如流,将丹田内的真气一点点地调往左臂,越来越多,越来越急,犹如钱塘大潮,汹涌东流。这是潮汐流中颇为难懂的“倒海流决”,即将丹田真气集中调入某处穴道,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拓拔野原先并未完全参透,但此时此景,全身封冻,惟有几线经络尚通,顿时福至心灵,全力一博。
众水妖只道他已束手就擒,纷纷欢声长呼。那美貌少女站起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拓拔野,脸上突然又是一红,冷冷道:“风宫主,你快将这臭小子敲成冰块!”
拓拔野突然纵声长笑:“我若成了冰块,娘子你岂不是要守寡么?我又怎么舍得?”周身寒冰突然寸寸崩裂,“砰”地四面激炸开来。左掌狂飙掀卷,朝风道森胸口拍去。
众人大惊,那风道森反应极快,瞬间向后滑出九丈有余,饶是如此,仍被他那排山倒海的气浪当胸猛撞,气血翻涌,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拓拔野偷袭成功,猛然提气,扛着十四郎闪电般直冲上岸,大声笑道:“爷爷带孙子兜风去也。”转眼间便已去得远了。
风道森又惊又骇,难以置信,这少年体内真气之强,远远超出他的预估,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那蓬然爆发的炁流直如熔岩喷薄,势不可挡,倘若这小子知道如何善加利用,自己空门大开,只怕早已命丧当场。
想到这里,他全身冷汗涔涔而出,暗呼侥幸。想不到十年闭关寒冰宫,大荒中竟是人才辈出,此番重出的雄心立时被浇了一头冷水。
摘星楼在城西,离落花湖不远,乃是宋奕之与蜃楼城御卫军的据地,此时当已血流成河。拓拔野对岛上地形已极为熟悉,扛着十四郎,穿街过巷,捡了一条最为便捷的小路抄近狂奔。
城中四处都是乱军怪兽,旌旗纷卷,弯刀胜雪。那玲珑剔透、各逞风姿的五族建筑都已陷入熊熊烈火之中,残垣断壁,尸横遍地。这大荒最为美丽的自由之城,一夜之间竟成涂炭,满目创痍。
拓拔野悲怒伤心,难以言表。在他心底,这蜃楼城便如自己的家一般,眼睁睁看着家园焚毁,克敌突围的欢喜之情全都荡然无存。
一路上瞧见不少相识的死者,状极凄惨。一个少妇与她的双胞胎孩子被乱箭射死在家门口台阶上,张口瞪目,满脸惊怖。那双胞胎孩童拓拔野认得,曾缠着要他颈上的泪珠坠,天真可爱之态犹历历在目,却已成了枉死冤魂。心中悲痛,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大荒和平既久,他从未经历刀兵之祸。眼见妇孺无辜惨遭屠戮,想起当日在南际山顶,神帝所说的战祸忧虑,登时心有戚戚,更觉悲楚。
再往前飞奔,尽是熟识之人的尸体。岛上人虽近五万,但彼此友爱,无不相识。这一月多来,拓拔野早也将他们视为亲人。此时此情此景,割心裂肺,每行一步,心中的悲痛便加深一分,到得后来,几如重雾阴霾,压得透不过气。
恰巧十四郎悠然醒转,才刚呻吟出声,便被拓拔野盛怒之下一掌击昏。一路上许多穿着黑衣的水妖迎面奔来,平添怒气,也纷纷被他一掌击飞。
他体内真气浑然流转,与海上大潮隐隐契合,气势极盛。每一掌拍出都有开山裂石之力,所到之处,无不披靡。越打越是顺手,信心越足,心中悲愤之意稍得缓解。
绕过一座山丘,更高处便是摘星楼。奔到附近,并未听见任何刀兵之声,拓拔野心中登感诧异,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提气奔上山丘,大吃一惊,近千名精悍的御卫兵竟如麦杆般被齐齐整整地斩杀在草坡上,人人脸上都是惊异、悲愤的神色,仿佛一瞬间内,被人以出乎意料的方式一齐杀死。
拓拔野惊怒绝望,木立当场。近日来,岛上豪强纷纷出岛猎捕凶兽,大多未归,城中精兵强将,仅剩不到两成。而这两成之中,又以摘星楼宋奕之部的三千御卫兵最为剽悍。虽然还有两千人下落不明,但以眼下情形来看,多半已经全军覆没。刹那间,更觉得蜃楼城风雨飘摇,凶多吉少。
乌云翻滚,漫天卷席。他在草坡上缓缓逡巡,心中空茫,忽见断树之下,阿三匐地不动,背上插了一根长矛,鲜血尚在流淌。
拓拔野惊悲愤怒,四下寻找,却不见单九锋等人踪迹。想来他们来此之时,恰好遇上水妖,不是被杀死,就是被俘虏了。
闪电如刀,天地陡亮。当空突然想起一声焦雷,震得他清醒过来,心道:事已至此,只有尽快与群雄会合,争取杀出重围保全实力,等到海上群雄归来之后,再雪这倾城之恨。
水妖突袭蜃楼城,必定全力攻击乔羽府邸,以求速战速决。蜃楼城群雄多半也已聚集乔府,拼死保护,科汗淮等人应当也在其中。自己若能及时赶到,以十四郎为人质,或许可以引领群雄从容退去,甚至胁令水妖退兵也未可知。
计议已定,拓拔野猛吸一口气,抖擞精神,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就算你有枪林箭雨,我有人盾在此,看你能奈我何!”抓起十四郎,朝乔府奔去。
刚奔出珊瑚林,迎面又撞见几拨水妖,团团冲来。他大声呼啸着杀入敌群,剑舞掌飞,真气滔滔,虽然招式生疏,威力却颇为惊人,所向披靡,顷刻间便杀伤了十几人。
水妖认出他肩上所扛之人乃是朝阳谷少谷主,无不变色,纷纷通声传令。转眼间,又有百余名朝阳谷的兽骑兵从四面八方地赶来,围追堵截。
拓拔野体内真气遇强则强,一经触爆,便源源不断,不可收拾。加上此时正怒火攻心,出手毫不留情,潮汐流的威力不知不觉地完全发挥了出来,竟将水族骑兵连人带兽打得悲嘶狂吼,四下逃窜。真气之强频频超乎自己意料之外,足不点地,气势如虹,杀透重围而去。
一路上势如破竹,所遇水妖无能直攫其锋,只能眼睁睁目送他扛着少谷主远去。这一路搏杀,使得他信心倍增,对战经验也增加了不少,潮汐流真气的运用更趋流畅圆熟。
过不多时,他便杀穿了六七路阻兵,冲到乔府之外。
果然不出所料,远远地便瞧见乔府门外黑压压一片,尽是水妖,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每人手中高举火炬,红光冲天。最外一圈是数百名乘坐着巨大怪兽的骑兵,碎步兜转。
拓拔野意念集中,将真气冲入脚底的“涌泉穴”,猛然高高跃起,腾云驾雾似的越过人群,纵声长笑道:“朝阳谷水妖,瞧瞧这是谁?”挥舞十四郎,将他抡来舞去,当作兵器使用。
众水妖哗然惊呼,生怕伤了少谷主,纷纷收起兵器,浪潮般朝两边卷开,任他冲入乔府大门。
拓拔野飓风般卷入乔府,立身环顾,只见院中两排人马正默然对峙,他恰巧站在中心。
只听一声清脆而欢喜的叫声:“拓拔大哥,你可来啦。”接着便响起白龙鹿欢嘶之声。转头望去,纤纤骑在白龙鹿上,满脸喜悦。旁边科汗淮白发飞舞,衣袂飘飘,朝他微微一笑。再过去便是宋奕之、乔羽、蚩尤等人。
蚩尤见他赶到,似是松了一口气,长辈在侧,只用手势打了个招呼。
科沙度领着二十多名水妖将领站在对面,正中央是一个木面人,长身而立,瞧不清他的表情,但月光下那双眼睛精光四射,仿佛能穿透人心。
众水妖将领见拓拔野扛着十四郎从天而降,都不禁讶然失声,不由自主地朝那木面人望去。
拓拔野脑筋转得极快,忖道:“难道这木面人便是什么朝阳谷的水伯天吴?”无锋剑一横,架在十四郎颈上,笑道:“这么多人找上门,定是我这不肖孙子又偷了你们家的母鸡了。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小兔崽子真是有妈生、没爹养的坏胚子,我挖了他的心给大家赔罪便是。”
几个蜃楼城豪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故意恶语相激,便是想要让水妖沉不住气,自乱阵脚,科沙度等人果然无不怒形于色,但木面人未开口说话,谁也不敢抢上一句。
木面人淡然一笑,道:“这倒奇了,家父三十年前便已登仙,犬子怎么又多了一个爷爷出来?”
拓拔野心想:“你果然便是这龟孙子的老爹,那可再妙不过。”哈哈笑道:“妙极妙极,难怪早上一起床便左眼乱跳,原来今日我要和失散多年的儿子相认,真是天大一桩喜事。”
言下之意,我是这个小子的爷爷,你是他老子,那我当然是你老子了。纤纤格格而笑,蚩尤愤怒的脸上也不禁露出莞尔之色。
那木面人毫不着恼,微笑道:“是么?那倒值得大大庆贺。不知阁下扛着犬子,这般辛苦,所为何事呢?”
拓拔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辛苦只为儿孙福。乖儿子,只要你立时退兵,乖乖地回到朝阳谷去,为父便将孙子送还。要不然喀嚓一声,我少一个孙子,你少一个儿子,那岂不糟之极矣。”
蚩尤见他面对朝阳水伯,竟然从容不迫地大加戏耍,心中大乐,满腔恶气消了不少。科汗淮、乔羽等人只是微笑不语,凝神戒备,等待敌方心浮气躁之时一举突围。
木面人水伯天吴哈哈大笑,道:“年轻人有胆有略,难怪舍妹龙女这般喜欢你。很好,很好。”
他停住笑声,和声道:“拓拔野,倘若你现下弃暗投明,加入水族,一道将这大荒叛逆之臣灭了,立时便是水族的功臣、天下的英雄。今后前途似锦,封官晋爵,无可限量。与舍妹龙女更可时时团圆,岂不是天大的美事么?何苦托卵危巢,与木共焚?”
纤纤“呸”了一声,叫道:“我瞧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地还这般马齿徒增,不知羞耻?难怪戴着面具,敢情是没脸见人了。拓拔大哥喜不喜欢你的妹妹干你何事?他岂能自甘堕落,与你们这些水妖狼狈为奸?”她声音清脆动听,便是骂人也如山泉春雨,叮叮咚咚。
拓拔野哈哈笑道:“乖儿子,你瞧,这是连小小女孩儿也明白的道理,你怎地还不明白?”
众水妖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拔刀喝骂。水伯天吴摇头叹息,道:“拓拔野,你和小女孩一般见识,可真让人失望之至。”说到“之至”时,突然衣衫鼓舞,如水流般涌动。
科汗淮脱口道:“小心!”
拓拔野呼吸一窒,突如沉入海水深处,心肺直欲迸炸开来。强猛无比的真气从四面八方朝他挤压,而自己体内的真气竟被瞬间遏止,全身酸软,连手中断剑也几乎把捏不住。心中大惊,这水伯天吴果然有些门道!
纤纤惊叫声中,科汗淮、蚩尤等人同时抢身冲出,与此同时,水妖众将也闪电般扑了上去,刀光剑影,真气纵横,恶战在刹那间爆发。
拓拔野强忍住憋涨欲爆的窒息感,想要集中意念,满耳却都是奇异的波涛汹涌声,仿佛咒语喃喃不休,根本无法不能汇集意念力,头疼欲裂。
水伯天吴知道这少年体内真气惊人,倘若被他爆发出来,那便无法保证爱子平安,是以突然发难,以“大浪流沙咒”抢先控制他的意念力,不让他调动真气。然后再以“海啸流”真气将他全身真气压迫住,务求瞬间将其击倒。
天吴身为当今之世“大荒十神”之一,意气双修,已臻超一流之境。以他真气、意念之强,虽仅三成力,已决非眼下的拓拔野所能抵挡。
拓拔野头昏脑涨,全身都要被挤爆一般,难受已极,突然听到科汗淮的声音如金石破浪,穿透水伯的重重气罩,在他耳边一字字地说道:“意守丹田,调气涌泉。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拓拔野如梦初醒,心想:“是了,我全身上下被老水妖的真气压迫,惟独脚底没有!”当下强振精神,勉力调动意念力,默诵“倒海流决”,将真气朝脚底的“涌泉穴”导去。
天吴见他体内反激的真气越来越弱,只道他已经承受不起“海啸流”的层层重压,崩溃在即,警戒之意大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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