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草长莺飞,?水由东北向西南静静流淌。在?水之畔,是一座座的营垒,其间旌旗招展,战马嘶鸣。
这是耿弇的大营,绵延十余里,大营的北面是高耸的军都山,那里有天下雄关居庸关,大营的东南方向是幽州坚城蓟县,驻扎有精兵一万五千。
天色将晚,落日余晖,整个大营笼罩在淡黄色的暮光之中,营中时不时有巡逻的军士走过,还有传达命令的骑兵纵马飞驰。
一名骑士自营门而入,快马行至中军大帐之前。骑士利落地跳下马,将缰绳一甩,急步奔入大帐,大声道:“禀报大将军,有前方急报,伪帝刘秀已至高阳!”
骠骑大将军耿弇正站在沙盘前,几名将领围绕在他的身边。
耿弇抬起头,问道:“他来了?来了几天了?带来多少人马?”
“伪帝三天前率数千精骑急进至高阳,之后屯驻在高阳城内,一直没再出来。”
“来得真快。”耿弇沉思片刻,说道:“伪帝来了却又不北上应战,反而停留在高阳,想必他的人马还没有集结完毕,尤其是幽州突骑未至,他不敢与我军当面对敌。”
耿弇了解自己的故主,刘秀多谋善断,用兵如神,虽有勇力,但是为人偏于谨慎,在战场上从不鲁莽行事。除非他被逼得不得不战,否则不会轻易犯险。当年他剿灭河北流民时,曾因轻敌深入,差点丢了性命,自那以后,刘秀便不在前线冲杀了。
其实他的军马数量此时远胜耿弇,涿郡和广阳郡之兵已有十余万人,但是刘秀依旧不急着决战,因为他此时根本没有把握战胜耿弇。
耿弇的突骑队伍太过强大,他刚出上谷,攻击锐利无比,两战歼敌上万,用计攻占良乡,目前几乎是一种无敌的状态。
耿弇士气正盛,刘秀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与他决战的。
更何况幽州突骑还没有集结到位,刘秀的骑兵数量不足。在马镫已广泛应用之后,骑兵已成为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相对于步兵更具有碾压优势,骑兵军团的落后几乎是致命的。
杜茂手下有数千骑兵,刘秀带着邯郸的七千突骑北上,两者相加也只有一万余骑,比起耿弇手下的骑兵军团来说,刘秀在骑兵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
耿弇有骑兵三万,其中幽州突骑约七千余名,来自上谷和代郡,除此之外,有南匈奴和杂胡骑兵四五千人,还有五千羽林骑兵,其余一万余名骑兵是并州兵骑。
如今建世汉的大规模骑兵队伍主要集中在三处。一是皇帝刘钰直属的骑兵,一是刘茂手下的骑兵,包括刘彪的骑兵军团。除此之外,刘钰几乎最大限度地征发了并州和幽州二郡突骑,全部集中在耿弇麾下。
三万骑兵是一支强大到恐怖的武装力量,刘钰竟一下子全部交给了耿弇,可以说是在他身上砸下了大本钱。
刘秀的本钱则明显不足,建武汉的骑兵这两年损失惨重,刘秀手下和吴汉手下的骑兵军团分别在洛阳和淮南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以致于他手下骑兵紧缺。如今他需要将幽州的潜力榨干,才能拼凑出能和耿弇军数量相当的骑兵军团。
当然,刘秀手中的步兵军团十分庞大,但是这些士兵要防守广阳、涿郡的广大地区,比较分散。因此虽然从总兵力来说,刘秀的军队数量远超耿弇,但并不能说有多大的优势。
以耿弇的判断,如果现在两个军团进行当面决战,刘秀绝对讨不到便宜,因此他虽然急急地赶赴战场,但是却不会冒然发动决战。
想必刘秀的判断也是如此,所在他还在等。
刘秀在等他的骑兵,他已下令大发幽州突骑。原本幽州有十郡,上谷和代郡投向长安之后,刘秀尚掌握幽州八郡,这八郡是他骑兵的主要来源。等到八郡骑兵到齐了,刘秀自然会和耿弇决一死战。
那时他有了足以抗衡耿弇的骑兵力量,又有绝对的步兵优势,胜利的天平自然会向他倾斜。
耿弇想明白了这些,他也准备好了与刘秀决战,但是对方不接招,他能怎么办呢?
都尉尤河道:“大将军,我军远来,利在速战,请大将军下令拔营西进,寻敌决战,末将愿领五原骑兵为前锋。”
耿弇道:“有坚城未下,大军西进,若蓟县敌军出我军之后,如何应对?”
“可以步兵在此与敌据守,骑兵西进,三万骑兵足可破敌!”尤河对于本方军队的战斗力极为自信,确实,三万骑兵足以在河北平原上驰骋了。
耿舒也跃跃欲试道:“我军士气正盛,正可乘胜破敌,擒拿伪帝,立下不世之功。大将军,进兵吧!”
耿舒作为耿弇的三弟,是唯一尚留在上谷的耿氏族人。
耿氏在上谷经营已久,耿况通过已儿子领军的方式,一直将上谷突骑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的几个儿子个个擅战,军中对他们都很信服,刘钰为了保持上谷突骑的稳定,暂时以耿舒留任上谷都尉。
当然,他自己的妻儿也已在长安定居,耿氏兄弟的亲属都在长安,刘秀不担心他们反水,所以让兄弟二人一道自上谷出征
陈方和耿舒的想法代表了多数将领的意见,乘着这股子锐气,乘着刘秀骑兵力量不足,一举决胜。如果能拿下伪帝刘秀,得了这天大的功劳,诸将都有大功,这军中恐怕有数人可得封侯之赏。
在泼天大功之前,众将的眼睛都蓝了,人人喊打,个个求战。
耿弇没有说话,却转向平寇将军陈方,在诸将吵着要出兵时,只有他安静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陈将军,你的意思如何?”
陈方拱手道:“大将军,大军西进,后有蓟县、涿郡坚城未下,前有伪帝十万精兵,我军身在敌境,腹背受敌,非取胜之道,若是敌军据坚城,不与我军决战,如之奈何?”
不等耿弇说话,尤河抢先道:“伪帝亲征,全天下人都在看着,若是任由我军在涿郡任意来去而不出战,岂不令天下人耻笑?就算他肯忍耐,各城守将见其如此懦弱,也将士无战心,望风归降大将军,河北之地可不战而定。”
陈方道:“尤都尉,你大概是忘了,伪帝大军尚未集结完毕,幽州突骑还未抵达,若伪帝据坚城自守,使我军顿于城下,此时若幽州突骑自东向西而来,正好是在我军的身后。到那时,前有伪帝大军,后有幽州突骑,我军不只是难以建功,恐怕还有覆灭之虞。”
尤河道:“陈将军当年迎战日逐王时,何等胆气,如今怎么胆小起来?有大将军在此,还怕什么幽州突骑么?”
尤河是五原名将,陈方是朔方名将,两人当年在朔方随皇帝迎战日逐王时,曾在阵前争着杀敌,有互相比拼的意思,到了现在,依然在暗中较劲。
两人原本都是都尉,陈方因平定代郡之乱,被拜为将军,尤河却没有这样的战功,因此心中一直不太服气,总想找个机会压上对方一头。
体现在军议之时,两人常常意见相左,多有争论,以致于慢慢地相互之间有了怨气。
耿弇对此事心知肚明。
他的骑兵军团构成比较复杂,指挥最顺手的上谷突骑人数太少,只占整支军队的一小部分,军中以并州兵骑为最多。他一个上谷人掌管全军,并州人表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很难没有意见。陈方和尤河是并州将领的代表人物,若是这两人关系好,反而会形成一股力量,对耿弇的主将地位有所威胁,使他的将令推行不畅。
耿弇虽然不懂政治,但是领兵多年,多少懂得些御下之术。有时候手下之间有点矛盾反而会有利于主将更好地掌控全军。当然,最好不要用有过节的将领协同作战,万一互相不配合,这仗就没个打了。
陈方、尤河各持已见,争执不下,有决定权的大将军耿弇却早已有了自己的主张。
耿弇指着沙盘说道:“我军处于渔阳和涿郡之间,西部是涿郡,有伪帝的十万大军,以步兵为主,东部是渔阳,幽州突骑若要在涿郡集结,必须经过渔阳。若是幽州突骑与伪帝合兵,步骑联合,其势太大,我军难以取胜,为今之计,只有分头歼灭敌军,绝不可使其联兵。好在我军已据有良乡,此地处于道路要冲,紧临圣水,正隔在涿郡与蓟县之间,我欲以良乡为支点,在圣水河畔构筑防线,阻住西面敌军,而集中兵力,先歼东部之敌,一旦幽州突骑被歼,则蓟县可不战而下,我军再西进与伪帝决战,彼时其虽有数十万人,可骑兵不足,我等也不必怕他。”
他这话一出,相当于已经拍板安排战术,诸将纵使有不同的想法,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唯有耿舒依旧质疑道:“大将军,东部之敌乃是幽州突骑,八郡突骑至少也得两万余人,我军又要防着伪帝,又要防着蓟县,分兵之下,恐怕兵力不足,不能稳胜。为何不趁着突骑未至,先行西进,迅速击溃伪帝刘秀呢?只要伪帝败了,敌军必乱,幽州突骑或可不战而胜。”
“荒唐!”耿弇对于自己的弟弟没什么客气,当即斥道:“刘秀熟知兵法,不好对付,你说能速胜便能速胜?不要再说了。。。诸将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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