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蟒蛇蹿起来比周子舒还高,张开嘴便直冲着周子舒的喉咙咬过来,周子舒把张成岭丢到角落里,一矮身躲了过去,反手抽出白衣剑,挥剑砍在这畜生后颈上。
白衣的刃和那大蛇的皮撞在了一起,竟好像擦出了火花似的,大蟒蛇脖子上连个皮都没蹭破,长尾一甩,擦着周子舒的肩膀甩过去,若不是他闪得快,这一下能把他脖子给打折了,“嘭”一声蛇尾落地,砸起一片飞沙走石。
周子舒连退三步,心下一凛,知道若是手上拿的不是白衣,换把普通的剑怕早已被这一下给崩断了。
他立刻觉得有什么不对了,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那大蟒蛇张着嘴冲着他扑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闻到腥气!这畜生都是常年茹毛饮血,怎么可能嘴里没有腥气?
张成岭缩着身子伸着脑袋,仔细看了半晌,忽然道:“师父,这个好像是假蛇啊!”
他一出声不要紧,那大蛇立刻一激灵,扬起脖子,嘴里“嘶嘶”作响,转向他。张成岭却好像不那么害怕了,傻乎乎地从地上蹦跶起来,还不忘伸手拍打拍打裤子,指着那虎视眈眈地准备给他一口的大蟒蛇说:“师父你看啊,这蛇做得跟真的一样……”
他一句话没说完,大蟒蛇已经冲着他扑过去了。
张成岭刚才还吓得屁滚尿流,这会儿一看是假的,又没心没肺起来,好像觉着假蛇不用吃人,就没有危险了似的,周子舒简直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被这蛇裹成一个面口袋,还是被裹成一个面口袋以后再被吞下去,其实有区别么?
可眼看着他都要把自己的小命给弄没了,也不能不管,周子舒平地跃起,一个大鹏展翅便从侧面扑向蛇头,一脚将蛇头生生踹弯了方向,那假蛇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竟是坚硬无比。
周子舒落地只觉得自己的小腿隐隐作痛起来。
张成岭这回不敢说话了。
周子舒落地的一瞬间,瞥见大蛇身后有一个黑洞洞的通道,心里便先有了主意,低声对张成岭道:“一会我引开它,你往那山洞里跑,但是不要进去,在门口等着我,听见没有。”
张成岭乖乖地点点头。
大蛇晃了晃脑袋,好像又回过味来了,周子舒猛一推张成岭:“去!”
张成岭便闭着眼没头苍蝇一样地往前冲去,差点跟大蟒蛇撞个对脸,简直像在表演什么叫做“抱头鼠窜”,周子舒心惊胆战的,忙一剑捅过去,正中大蟒蛇的眼睛,将那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眼睛生生给剜下来了一只,大蟒蛇顿时顾不上张成岭了,扑上来要和周子舒决一死战——当然,它本来也不是活的,也很难再死一遍。
周子舒顺着石壁往上攀去,猛吸一口气,往上蹿了两三丈,大蟒蛇随即追至,紧咬不放,周子舒余光瞥见张成岭已经跑到了那洞口,正一脸焦急地望着这边,便放下心来,猛地一蹬石壁,整个人在空中翻了过去,像是折成了两半,从那狭小的空间中倒着落了下去。
那假蟒蛇做得再精细也是个傀儡,就也跟着他折了过去,可那空间实在太狭小了,它那能把剑都崩断了的腰却没有周子舒的那么软。
只听空中“喀吧”一声响,随即周子舒落地,就地滚开——不过他多虑了,那假蛇只被坳短了半截,还有一半连着,直接就卡在了狭小的洞口里,巨大的尾巴在空中晃荡着,居然生出一点喜感来。
张成岭立刻扑上来:“师父你没受伤吧?”
周子舒看着他不言语,张成岭紧张极了,眨巴着眼睛,若不是师父平时积威太重,张成岭简直就要扑上来上下摸上一遍来确定他有没有缺胳膊短腿了。
周子舒叹了口气,在他后脑上打了一下,说道:“内伤——那也是叫你气出来的,跟紧我。”
张成岭晃晃脑袋,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大蛇守着的洞口。
这是一截狭小的通道,很窄,前面有一道门,周子舒在门口站定,伸手止住张成岭的脚步,低声吩咐道:“贴着墙站,闪边。”——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万一一推开门便有机关弹出来,那才是避无可避。
周子舒犹豫了一下,谨慎起见,又对张成岭道:“闭气。”
随后他十二分警惕地推开了那扇小门,门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尘土落下来,周子舒全身都绷紧了,然而却什么都没发生。
他举起手中的夜明珠望去,只见那是一个小石室,灰尘遍布,角落里站着两个人,却一动不动,周子舒一手抓着张成岭的前襟,小心地靠近那两个人,走进了才发现,那原来不是人,是两尊人偶。
真人大小,一男一女的模样,竟做得分毫毕现,像是活得一般,眼珠都是望向门口的,如同正盯着这两个闯入者。
周子舒一皱眉,心道怪不得要叫傀儡山庄,这庄子里好像没有人气一般,四处都是怪模怪样的傀儡,有了前面那条假蛇的教训,周子舒也不敢托大,他观察偶人的关节,像是比那大蛇灵活了不少,再故技重施恐怕是不行的了,便低声对张成岭说道:“你走在前面,慢点。”
张成岭依言,小心谨慎地走着,周子舒背靠着他倒着走,目光一时片刻也没有离开那两尊人偶。
到了石室的尽头,张成岭小声道:“师父,前面又有个门。”
周子舒闻言横剑于胸,叫张成岭让开,侧过身来,推开那经年日久的小门,眼前又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周子舒低声道:“走。”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进了那通道中,临走的时周子舒犹豫了一下——那两尊人偶和世上任何其他的人偶一样,都没有生命,都不会动,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感觉背后发毛,便下意识地重新将背后的小门合上,插上门拴。
所以他没看见,当他合上门的那一刻,那石室中的两个人偶的眼睛同时转了一周,像是追溯着他的背影一样。
这小小的通道里好像有回音,回荡着两人的脚步,显得特别寂寞萧索,也特别阴森。张成岭忽然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声道:“师父,我……我有点害怕。”
他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以为周子舒要骂他,谁知周子舒却轻轻地抬起手,将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那么瘦,却那么温暖,张成岭偏过头,借着微弱的夜明珠的光芒,看见周子舒的侧脸,就觉得像是吃了一粒定心丸一样。
石廊不知有多长,走到周子舒都快了没了耐心,这才到了尽头,周子舒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叶白衣和温客行刚才到了哪里,他倒也不是特别担心,若是有人天塌地陷都能活下去,也就是那两个货了,反而是他自己,还带着张成岭这么个关键时刻只会捣乱的小兔崽子,比较麻烦。
石廊尽头,是另一道门,这回是个大门,视线像是豁然开朗了,周子舒将张成岭拉到身后,推开门——这里像个大厅,空无一物的大厅,周子舒的目光自上而下看去,发现地面竟是黑灰色的。
张成岭从他身边探出个头,疑惑地看着他师父,不知道周子舒为什么止步于此。
周子舒谨慎惯了,便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子,伸手弹了出去,落到那黑灰色的地面上,碎银子滚了两圈,什么都没发生——他便微微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屋顶落下一滴水,在两人四只眼睛的注视下,正好滴落在他抛出的银子上,随后那碎银子竟就这样化在了地上!
然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滴又一滴的毒水落到了不同的地方,越来越密集,到最后简直像是下起了雨。
周子舒就明白为什么地面是那种不祥的灰黑色了,被这样要命的雨水洗上一洗,人恐怕连骨头都要化成灰。
他心里一凉——世上有踏雪无痕,却绝没有从雨中飘过,而滴水不沾的轻功。
周子舒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此路不通,回去。”
两人才掉头,便听见另一阵脚步声,从那长长的石廊里传来。
哒——哒——哒——
张成岭整个人都快缠到了周子舒身上,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师师……师父,这……这是闹鬼了么?”
周子舒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闭嘴,转头对张成岭道:“把那扇门关上,省得一会误入,快,然后你就躲在门那里,别出声。”
张成岭立刻照办,那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最后从走路变成了狂奔一样,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夜明珠的光只能照到眼前一小片的地方,周子舒只得凝神细听,可这逼仄的石廊里,除了张成岭,他听不见第二个人的呼吸。
然后黑暗中蓦地亮光一闪,周子舒下意识地抬起白衣剑一架,对方的重剑当头压下来,竟震得他虎口有些发麻,电光石火间,周子舒瞧清楚了对方是谁,登时冷汗便下来了——那手执重剑下劈的,正是方才那小石室里的男人偶。
周子舒心思急转,立刻便意识到这地方设计者心思之歹毒,若是方才在小石室里就触动机关,恐怕他会带着张成岭立刻往回退去,人偶必然不会轻功,那里地段空旷,虽然困难,可对能对付得了假蟒蛇的高手来说,也算不得绝境。
设计者料准了似的,偏偏是要把他们引到这个前进不了一步的绝境里,在这窄小的石廊,任你神功盖世也难以施展开来,是要堵住人所有的去路。
周子舒心里暗暗叫苦,撤力反手划上去,白衣剑刃撞上那人偶的胳膊,砍不动——不管是不是和那大蛇是一种材料做成,肯定是一样硬的,不待他反应,人偶便机械地挥剑又砍过来。
周子舒摸准了时机,轻叱一声,使了个巧劲,白衣轻巧地翻了个剑花,剑刃抵住剑刃,随后他猛地发力,神铁之兵加上流淌不息的内力,那偶人手中重剑竟被他生生劈成了两半。
这等招术张成岭见所未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地盯着看。
可那偶人却毫不在意,手指机械地张开,将那重剑扔下,随后将手臂抡过来——他不怕疼,不怕死,全身皆可为兵器。周子舒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一把抓住那挥过来的胳膊,若是普通人,恐怕要被他这一下将胳膊也拗下来,可这人偶坚硬极了,竟一路推着他后退,直到周子舒的后背贴上了身后那石室的大门。
周子舒撤手一缩,“轰”一声,大门叫人偶打出了一个大窟窿,他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未雨绸缪,叫张成岭关上了这门,然而下一刻,他庆幸不出了——因为他在这男人偶身后,又看见了一个女人偶,这东西像是不会拐弯,只能往前走。
她便往前走着,径直滑向了方才为了躲开周子舒和男偶人而缩到了另一边的张成岭。
周子舒头皮一炸,矮身躲过男偶人横臂一击,扑向张成岭,女偶人的动作好像还要快,他只来得及护住张成岭,那偶人手中的一柄长箫,便如同一把长棍一样扫了过来,地方实在太小,周子舒避无可避,只得以后背硬受了这一下,登时便呛出一口血来。
他双臂撑在墙上,口中鲜血便滴落到了张成岭肩膀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险些压着那少年。张成岭这会儿也顾不得害怕了,忙伸手撑住他,周子舒勉力按着他旁边一躲,那女人偶第二击便擦着他的头皮过去了。
他白衣险些脱手,胸口七颗七窍三秋钉巨震,眼前一黑。
张成岭怒道:“你敢伤我师父,我和你拼了!”
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扑向那人偶,这崽子总是该胆大的时候胆小,该胆小的时候反倒胆大了,周子舒慢了一步没拉住他,便看着张成岭张牙舞爪地扑向那尊冷冰冰的女人偶,他手无寸铁,简直像是要用牙咬她。
“小鬼……”周子舒想说句话,一张口却被自己的血呛住,咳嗽不止。
正这当,忽然那女人偶旁边的石廊墙壁轰然倒塌,女人偶躲闪不及,被压在了下面,手中铁箫仍在挥着,一个狼狈不堪的人闯进来,一边咳嗽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这是什么鬼地……阿絮!”
周子舒一口气松下去,便险些没接上来,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高兴碰见温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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