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拿下方城山隘口关城后,就直奔临安城而来。
不过,其人的行动虽然果决,进军速度却不怎么快。
从方城山到临安,沿途驻扎有宋军的,除了方山、周土两个县城外,还有罗渠、博望、禳东三处军寨。
尽管正常情况下,士气极为低下的守军应该不敢出城,应该会紧闭城(寨)门,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同军骑兵绕城(寨)而过。
但孤军深入,处处危机,行事绝不能鲁莽。
方城山到临安城之间仅三百余里,骑兵若是不计马力实施突袭,一日可到。
岳飞却没有命部下连夜行军,一路都有意控制速度蓄养马力,并在经过周土县后扎营休息了一晚,养足精力后再继续南下。
同军骑兵谨慎行军,才给了仓惶逃命的梁方平、何灌两部溃兵逃到临安的机会,也给了大宋朝廷提前备战的时间。
这是没办法的事,岳飞也没有做过趁宋军不备直捣临安的美梦。
骑兵奔袭数百里,然后趁乱夺门,一举拿下有重兵防守的大城不是没有可能,但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南阳府这种地形和当前的局势下。
岳飞麾下仅有四个营,就算偷袭拿下了临安,也控制不住这么大的城池。
其人没有被泼天大功冲昏头脑,知道自己作为同军前锋,只要出现在临安城下,就能牵动整个战局,没必要再弄险。
因而,其部尽管一人双马,三百余里的官道,卯足了劲跑的话一日就能到达临安。
岳飞却走了两天一夜,一路上还将斥候撒出很远,为的就是确保麾下兵马随时处于良好的作战状态。
绕过禳东镇继续向西南行进约十里,后方斥候来报穰东军寨中五百宋军已经出寨列阵,并缓慢尾随本部人马。
只是五百宋军步兵而已,绝对没有胆量在野地里挑战同军千余骑兵。
不过,这部宋军也不需要硬撼同军骑兵,只要做出断敌后路的姿态就行。
骑兵对步兵有很大的优势,前提是骑兵有足够的迂回空间。
不然的话,陷入步兵重围之中,没了机动优势,装备上又处于劣势,再精锐的骑兵也只能任人宰割。
孤军深入敌后,最忌后路被断。
士气或组织度稍低的军队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溃败都有可能。
六年前的大名府危机,童贯率数十万大军屯驻大名府南乐镇,做出一副防守反击之态,而进攻方同军能够集中使用的兵马还不到四万人。
宋军在兵力上对同军拥有绝对优势,只要按照童贯的办法扎硬寨打呆仗,就算不能赢,至少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谁能料到形势突变,宋偏师刘延庆部连夜进攻博州兵马防守的观城,关键时刻被牛皋捐甲冲阵直接打崩,然后一路溃逃到濮阳县。
而牛皋则趁机西进,拿下大名府南下开德府的重要通道南乐县。
南乐县陷落的消息传至南乐镇大营,得知后路被断,宋军数十万官兵士气大跌,仓惶渡过解冻期的黄河,结果引发了人间惨剧。
类似南乐镇之战的情况在历史上多次发生,只因后路安全直接影响粮道畅通,大军匮粮就算士气还能维持,饿着肚子打仗,神仙也难救。
骑兵相比步兵具有机动优势,但消耗也远比步兵大,若是前方坚城难破,后路又被切断,没了补给,人吃马嚼,用不了几天就会因为匮粮而自乱。
这部宋军出寨的时间选得非常好,岳飞此时要是杀回去,本就离寨不远的宋军绝对会马上缩回寨中。
但若放任不管,其部就会一直在后面远远的缀着。
很明显,宋军的目的就是为了牵制同军的行动,让岳飞陷入进有坚城退有阻兵被动局面,以分散其注意力,为临安城中的朝廷尽量争取备战时间。
不过,以同宋两军的战力差距,敢于主动出城寨威胁同军还是骑兵的宋将少之又少,岳飞对这个宋将有了兴趣。
“统兵的宋将叫什么名字?”
“属下没探到,只看到将旗上有个‘韩’字。”
大同情报部门无孔不入,对大宋的渗透更是全方位的,师以上将领早就掌握了宋军“将”以上军官的详细名单。
但宋军组织体系极为混乱,常有小官统大军或大官带小部的情况,且赵佶内禅皇位给皇太子赵桓后,大宋朝廷军政两面都做了不小的调整。
所以,岳飞一时也拿不准这个仅率五百人就敢出寨尾随同军骑兵的宋将是谁。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同军组织严密,士气高昂,远不是宋军这种软脚蟹可比。
两国大战开始后,岳飞部人马就连续作战,马力损耗较大。
但其部并没有经历什么苦战,建制依然完整,且其人治军甚严,麾下官兵令行禁止,即便后路被断,短期内也不会出现军心动摇的情况。
更重要的是,岳飞相信有牛军正坐镇开封府,只要收到自己赶往临安的军情,肯定会马上安排后续人马跟上来。
就如同天南海北的大同军队都只叫“同军”一个名号一样,同军就是一个整体,打仗的时候,完全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袍泽和友军。
这一点,是军号繁多军头林立的宋军完全无法比的。
岳飞既然是大军的前锋,那便只管向前突进就是。
“不用理会,继续前进!”
话虽如此,其人一路上还是没有放弃杀个回马枪的尝试。
只是韩姓宋将显然清楚两军的实力差距,非常有耐心,一直缓慢行进,由此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根本不给同军突袭的机会。
但这么一折腾,到底还是耽误了骑兵部队的行军速度,待岳飞率部赶至临安城外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因为提前得到同军杀来的消息,城上城下的宋军早已进入战位,城墙上乌泱泱的到处都是人,看起来战备状态良好。
只不过在岳飞的眼里,临安城中宋军的布防到处都是漏洞。
战斗并没有开始打响,这么冷的天,赶这么多人上城墙上傻站着,完全没有必要,反而平白消耗兵卒们的体力和精力。
若是进攻方趁机绕城耀武秀点花活,还会大损守军的士气。
由此可以推断,负责临安城防守战的宋军主帅肯定是个外行。
实际上,宋军不仅主帅不知兵,兵卒们的战技术水平也极差。
同军骑兵尚在五六里之外,城墙上就有好几门“威冂大将军”火炮接连开火。
超过极限射程的炮击自然不会有什么效果——
也不对,至少能听个响,给宋军士卒壮胆。
可在同军将士眼里,则是清楚地暴露了宋军士卒极度恐慌的状态。
天色渐晚,守军又预有准备,岳飞自不会傻到强行要求麾下骑兵强攻城池。
而且,四个营的精锐骑兵找准了时机,有机会在野地击败上十倍混乱的宋军,却难以撼动已经做好防备的大城临安。
岳飞率队绕临安跑了小半圈,大致摸清了守军的基本情况后,就果断撤到十里以外,命令将士们伐木立营。
临安城墙上,宋军将士远远地看着同军骑兵无声地来,又无声地消失在夜幕中。
隔得太远,不能确定发威的“威冂大将军”有没有打中骑兵,但敌人的队伍始终没有一点慌乱,却给人以极大的压抑感。
极度紧张之下,有自认躲过今日一劫的宋军军士竟然哭泣出声,惹得更多人担心自己的命运,一旁的军官赶紧怒声斥骂。
李纲没心思管将士们的心理问题,其人眉头紧皱,心中也极度不安。
同军来了又去,被炮击不慌,太从容了!
就算李纲再不知兵,也知道这样的军队绝对不好惹。
这还只是大军的前锋,就有数千骑兵,后续人马该有多少?
嗯,“数千骑兵”并不是李纲数出来的。
李相公虽然识数,却没办法数出数里外快速移动的同军骑兵究竟有多少人。
术业有专攻,大多数外行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李纲特意询问了几名有经验的武将,汇报的数字从三千到六千都有,总体来说还不算太离谱。
不能怪宋将们眼瞎,把千余骑兵看成数千人。
自李子义大闹京东路之后,大宋军队便屡战屡败,不断损兵折将,而其中损失最大的其实还是每次都必抽的京营兵马。
虽然损失的兵马战后一再进行补充,但多少人确实补充到位了,又有多少只是纸面数据,就只有无所不能的昊天玉皇上帝知道了。
决定迁都临安后,教主道君皇帝赵佶深感原本的京营不堪再用,便以组建留守司的名义,将部分账面兵马全部交给了王黼。
其人则带着一直没有遭受大战折损,编制勉强完整的部分殿前司兵马来到临安,又以这些兵马为基干再扩编,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因而,临安城中的宋军虽多,实际绝大部分都是没有见过血的雏儿。
这也是何灌望风而逃后,敢觍着脸请求回城戴罪立功的原因之一。
实话说,临安城中,还真没人比他何灌更知兵。
可惜,一世英名毁于一战。
一矢未放便丢了汝州,其人注定再无法得到赵桓、李纲等人的信任。
因双方的距离过远,加之黄昏时分天色昏暗,守军又没有同军的望远镜这等神器,极度紧张之下,观察到的景象自然会失真。
实际上,一群没有见识过“真骑兵”的武将,隔着很远错将一人双马的同军骑兵数量翻番而不是乘以十倍,也算是素质过硬了。
李纲担心同军会杀回马枪,在城上守了好一会。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又再三叮嘱几个负责各面城墙的武将务必要提高警惕,严防敌军半夜偷城等等注意事项后,其人才下了城,赶到尚书省。
同军攻入开封扩大战争时,白时中、李邦彦、赵也等宰执惧同入骨,廷议时竟然不思坚守,反而蛊惑慌了手脚的皇帝南幸或西狩。
这也是赵桓接受李纲的建议亲征行营组建时,宰执重臣中唯有李纲同党——新任中书侍郎吴敏挂职行营,其余人尽皆被排斥在外的原因之一。
有鉴于此,这段时间不仅李纲要夜宿尚书省,其余诸宰执也要宿于内东门司内,都不准回家,以防有人趁乱逃跑。
大战已经来临,李纲作为亲征行营的实际负责者,组织城防只是职责之一,更重要的是守住天子和朝廷不乱。
而且,李纲还不能直接睡下,睡觉前他必须先进一趟皇宫向皇帝复命,并请天子早下决断,以定军心。
赵桓本就胆小,同军打到了城下,其人如何睡得着?
李纲三两句话便将敌情说明,并趁机向天子献上诸如赏将士、正朝堂等救时之策。
赵桓听到同军骑兵数千已至城下,守城军卒士气低下无心抗敌时,霎时脸色苍白,牙齿不受控制地咔咔作响,根本没听清李纲说得啥,均都点头应下了。
眼见赵桓这副狼狈模样,李纲又担心皇帝惊吓过度,搞不好就会再次生出逃跑的想法,赶紧挑些好话说。
后者却全没心思听进去,只是一味地无意识点头。
李纲强压烦躁情绪,询问起另一件事。
“中宫和大宁郡王回来没有?”
赵桓面色更加难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其人一旁的王孝竭有心挽救自己在李相公心中的形象,赶紧接上话。
“回相公,圣人和郡王已经行远,追之不及,还没有回来。”
下午赵桓被皇叔赵俣、赵偲所劝,手书“可回”二字命内侍追回妻小时,李纲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此时才专门问皇后和大宁郡王行踪。
没想到皇帝果然没有追回妻小的想法,都到了这么危急的时刻了,还在打马虎眼。
赵桓故意不召回老婆孩子,怕是随时准备再逃吧?
李纲一心抗同,皇帝重臣们却尽扯后腿,如何能不心寒,当即朝王孝竭吼道:
“哪还等什么?速速派人再追!”
“这?陛下?”
被李纲这一吼,赵桓终于回过神来,立时板起脸不悦地道:
“好了,夜已深,谌儿年幼,如何能走夜路,明早就回来。朕乏了,李卿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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