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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色(06)

    吃过饭,两人打了半天牌。

    姜词技术差,但架不住手气好,一个下午就从秦朕那里赢了张机票钱。

    晚上也是吃饺子,然后两人拎着酒瓶到天台上吹风。

    天台也被秦朕改造过了,半露天,用木板架了顶,底下摆着两条舒服的长沙发,据秦朕说,这是专门为今后通宵看世界杯准备的。

    他去客房搬了电视和机顶盒上来,插上电源,换到央视一套。

    弄好之后,抬头去看姜词。

    她正趴着栏杆眺望洱海,夜色中,黑色长发散在身后,被风吹起,又落下。

    秦朕静站了片刻,出声:“过来吧,别冻感冒了。”

    八点春晚开始,电视里闹闹哄哄,但不是号召子女回家团聚,就是合家欢乐庆新春,衬着两人的处境,跟笑话似的。

    两人把电视当背景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秦朕,我打算开年了去帝都。”

    “钱攒够了?”

    姜词嘻嘻一笑,“本来是不够的,经过今天下午就正好够了。”

    “……”

    “你跟我讲讲你在帝都的事儿吧,给我做个参考?”

    秦朕喝了口酒,“我的事迹太过光荣璀璨,你参考不来。”

    姜词蹬了鞋,歪靠在沙发上,“那就讲讲你的光荣事迹。”

    秦朕淡淡说道:“没什么好讲的。”

    姜词笑了一声,也不勉强。

    她真是八度就能醉,此刻喝了两瓶朗姆预调酒,脸上已开始发热。

    她打了个嗝,“我躺一会儿,半小时,喊我起来。”

    俯下身,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头枕上去。

    秦朕看她一眼,下去拿了张薄毯,盖在她身上。

    自己又开了瓶啤酒,边喝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里的节目。

    不知过了多久,姜词按着额头,抬起沉重的脑袋,蹙眉问秦朕:“几点了?”

    秦朕回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了。”

    “你怎么不喊我。”

    “喊了,你没醒,还骂了我两句,好心当成驴肝肺。”

    姜词怀疑,“我有这么恶劣?”

    秦朕笑了一声,“你才知道?

    你平时自我感觉是不是有点太良好了。”

    远远的已有烟花燃放的声音,秦朕站起身,“起来放烟花。”

    “这里能放?”

    “不是大型的,应该没事儿。”

    两人去楼下将买来的好几捆烟花搬上来,一根接一根点燃。

    不知放了多久,炸得姜词耳朵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她惊声大笑,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躲开秦朕佯装冲向她的烟花。

    一个空当,远处天空烟火一丛丛蹿升,和电视里主持人齐声倒数的声音相呼应。

    姜词和秦朕都十分默契地停了下来,心里默念,五、四、三、二、一。

    又是一年。

    秦朕说:“新年快乐。”

    然而他没听见回应,姜词缓缓抬眼,“……我想打个电话。”

    “打啊。”

    “……我不能打。”

    秦朕顿了顿,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她,“用我的,帝都的号。”

    姜词接过,输入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

    秦朕盯着她。

    她手指在微微颤抖,悬在拨号键上,却是迟迟不能按下去,紧咬着唇,双眼静而幽深,起了一层雾气,像是要哭了一样。

    秦朕一把将手机夺回来,“我帮你拨。”

    “不行!”

    姜词吓了一跳,伸手去抢。

    秦朕将手机举高,“你男人的号码?”

    姜词跳脚去抢,“我不打了,你把手机给我!”

    “我问你呢,你男人的号码?”

    姜词紧咬着唇,只是徒劳地去抓他的手臂。

    秦朕忽将手机往兜里一揣,一把掐住她的腰,往前一步,猛一下将她按在栏杆上,低头。

    带着酒味的灼热气息近在咫尺,喷在鼻尖,双臂宛如铁铸,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姜词本能感觉危险,声音发颤,“……秦朕,你放开。”

    秦朕紧盯着她,目光深沉而灼烫,“姜词,跟我吧。”

    姜词震惊,脑中一时一片空白,只说:“……你,你自己说的,不好我这一口……你难道喜欢我?”

    “跟着我,不会让你吃苦。”

    姜词喘了口气,“……我心里有人。”

    “忘了。”

    “忘不掉,除非把我心脏掏出来。”

    一时静了。

    秦朕松了手,“哭什么,不跟就不跟。”

    “我没……”姜词抬手往脸上一摸,怔住。

    秦朕目光复杂,看她最后一眼,从她身旁绕过去,回到沙发上,抄起酒瓶咕噜噜喝了大半。

    仿佛赤身裸体,铠甲尽除,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支利箭射入心脏,猝不及防,立时血肉模糊。

    姜词蹲下身,将头埋进双臂之间,紧咬着唇,肩膀剧烈颤抖。

    她从不敢放任自己去肆无忌惮的想那个人,因为一想到就会软弱,平生一股毫无益处的悔恨。

    但不离开他的庇佑,她怎么可能真正变得坚强——她不愿做菟丝子凌霄花,只想成为一株英勇火红的木棉。

    秦朕静坐片刻,姜词也从栏杆那边走过来。

    她眼泪已经擦干了,眼睛仍是湿润的,黑而明亮。

    秦朕看她一眼,“刚逗你的,别当真。”

    姜词静默片刻,点了点头。

    “你辍学就是为了这人?”

    “是。”

    姜词深吸一口气。

    秦朕沉沉地笑了一声,“难怪这么拼命。”

    “他大我十二岁,”姜词坐下来,以手掩面,声音沙哑,仿佛一根弦绷到极致,“……再不拼命,就真的追不上了。”

    秦朕没说话。

    安静很久,电视里节目结束了,远处的烟火也落了幕,姜词情绪缓和了些,轻声开口:“秦朕,男人要喜欢一个女人,是不是一定想得到她。”

    “哪种意义的‘得到’?”

    “……”

    秦朕笑了,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才缓缓地说:“这不一定,得分人,还得分喜欢到什么程度。”

    “怎么说?”

    “男人都这德性,一辈子肯定不止对一个女人动心,七老八十不顶用了,走在路上还不忘盯着年轻小姑娘的大腿意淫。

    但要是真喜欢,喜欢到豁出性命,什么都能舍弃,什么都能忍,也什么委屈都能受。

    这时候,反而没什么邪念,舍不得,怕亵渎了,也怕禁不起。”

    姜词一怔,“你是这样?”

    秦朕挑了挑眉,恢复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肯定不是。

    喜欢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先按住上了再说,舒坦了,服气了才是本事。”

    姜词面红耳赤,“……你怎么这么下流。”

    “不是你先问的吗?”

    姜词伸出手,“给我支烟。”

    秦朕没动,看她一眼,“戒了吧,你不适合抽烟,真心话。”

    烟雾从他指间腾起,又飞快被冷风吹散,“那人大你十二岁,靠这些旁门左道弥补不了。

    你既然喜欢他,就多学学他吸引你的地方——不是抽烟这些浮于表象的东西。”

    姜词垂首沉默。

    “学艺术的都会有些清高傲气,不愿意跟世俗妥协,也能理解。

    但我为什么说你还是个小姑娘,因为万事都有别解决方法,一头冲上去,撞得头破血流,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别人放心不下,当然也不会把你当大人来看。”

    秦朕叼着烟,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手指摩挲片刻,移开目光,递给姜词,“你去帝都找这个人,她能帮你少走些弯路。”

    姜词接过,看了一眼,郑重地道了声谢。

    秦朕看着她,目光一时无限的深邃,“姜词,你还年轻,又有才华,前途不可限量。

    人都会自然地老去……你不必非得历经沧桑。”

    姜词怔忡。

    秦朕站起身,在她头顶轻轻按了一下,捞起遥控关了电视,“下去吧。”

    初七,姜词出发去大理的机场。

    秦朕去送她,破破烂烂的车慢慢悠悠地开在路上,他哼着歌,依稀是那天弹着吉唱的那首。

    到了机场,秦朕从汽车后座拿出一个纸袋,塞进姜词怀里,“送你。”

    “什么?”

    姜词打开看了一眼,一条深蓝长裙,层层叠叠,纹理繁复。

    秦朕向前一步,虚虚地将她抱了一下,又很快松手,“我还得回去看店,不陪你等了,你自己进去吧……唔,你那堆破书,到了给我发个地址,我给你寄过去——行了,我走了。”

    说罢,也不待姜词回应,摆了一下手,转身拉开车门。

    正这时,一只手攀住他的颈项,将他往下一拉,紧接着一个温热的东西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

    姜词退开一步,笑意盈盈,“秦朕,谢谢你。”

    秦朕愣了一下,猛地擦了擦脸颊,“我操,全是口水。”

    姜词扬眉,“我走了,你路上小心,别又栽进水田里了!”

    说罢,招了招手,拉着行李箱走向候机大厅。

    新年伊始,她又去了一趟感通寺。

    苍山圣应峰脚下,仍与几年前一样,幽深宁寂,古木森森。

    她捐了香火,叩首礼拜,再次掣了一支签。

    只近贵人,淘沙成金。

    鱼翻桃浪,喜变龙身。

    大利北方,诸事皆吉。

    是支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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