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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红(07)

    在西宁的几日,自然算不上多有趣,每日都是开会,吃饭,开会,吃饭……各式各样的会,各式各样的饭。

    她知道陈同勖也不喜欢,因他下了酒席之后总是冷着一张脸。

    可现在正开的这些会,是西部某个文化项目的一部分,陈同勖是老派的文化人,身上总有种铁肩担道义的责任感。

    一周后,姜词感觉自己都要把这辈子的会开尽了,交流总算结束,之后便是马不停蹄地奔赴各个景点。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姜词与谈夏和方青岩也渐渐熟悉起来了,但也只限于平日正常交流。

    大约是顾念着那日的失礼,在路上方青岩对姜词颇多照顾,买票、拎行李、扎帐篷这些事,全是他一手操办。

    而谈夏吃不得苦,步行超过半小时就会开始喊累。

    但她有一种本事,能不知不觉间发动周围人按照她的意愿行事,尤其她的老师。

    这样的后果便是,他们游完了青海境内,又顺道去了西藏,计划两周结束的行程,生生拖到了二十多天。

    姜词听梁景行说陈觉非已经走了,先去香港,转机飞澳洲,到底没能替他饯行。

    回崇城已是八月,夜里十点到达机场,陈同勖的一位朋友来接机,先将姜词送回了楼下。

    姜词拎了拎箱子的重量,犯难,去时只带了衣服和日常用品,回来塞了半箱子的纪念和特产,沉得她走两步就得歇一会儿。

    正这时,手机震起来。

    姜词喘了口气,接电话,“我刚到家。”

    “那歇口气,赶紧下来。”

    姜词一愣,“下哪儿来。”

    “楼下,”顿了顿,又似怕她再接着问蠢问题,补充一句,“你家楼下。”

    姜词低低地“啊”了一声,忙说,“你等我!”

    看了一眼沉甸甸的箱子,“等我!我马上下来!”

    她又拎了几阶,眼看着到家遥遥无期,楼道里不知谁扔了个废旧的编制袋,便索性将箱子往旁一放,盖上袋子,飞快跑下楼。

    梁景行正倚着车子抽烟,见她来了,还没将烟掐掉,已被她扑了个满怀。

    他单手抱着她,另一手先丢了烟,抬脚碾熄,“慢点,我又不会跑。”

    姜词脸埋在他胸膛上,只紧抱着不作声。

    半晌,梁景行一手按在她背上,低声说:“姜词,你先松开。”

    姜词摇头,将他抱得更紧。

    梁景行无奈低低地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按着她头顶,声音沉沉,贴着她耳廓,似烈酒醇厚微醺,“你不松开,我怎么亲你?”

    姜词一愣,不由仰起头来,还没看清,吻已落在她唇上。

    从高考那日到现在,这还是两人第二次接吻。

    与他开玩笑时生猛不忌,可真枪实弹,反倒羞赧无措起来。

    片刻,梁景行松开她,整了整衣领,状似无意地将她往后轻轻推了推,隔开一段距离,低头看她,“吃晚饭了吗?”

    姜词仍沉浸在方才这目眩神迷的亲密之中,丝毫未觉梁景行这动作有何不妥,温顺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在飞机上吃了一点。”

    “那带你去吃点夜宵。”

    姜词点头,又想起自己扔在楼道里的箱子,“……你得先帮我个忙。”

    梁景行领着毫不费力,一口气便上了六楼。

    姜词翻找出钥匙,开门将箱子放进去,关门的时候,想起什么,顿了顿,“……你怎么不自己上来?”

    梁景行神色如常,“太晚了,不合适。”

    姜词将门反锁,“我在你家里住了那么多天,你怎么不说不适合?”

    梁景行一时没说话,片刻,“那是权宜之举。”

    姜词瞅着他,似笑非笑,“梁叔叔,我觉得你思想包袱有点重。”

    梁景行掀了掀眼皮,“你再叫我一声‘梁叔叔’,恐怕我思想包袱就更重了。”

    姜词乐不可支,挽起了梁景行,“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就是个疯子,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顿了顿,却又微微蹙了蹙眉,缓缓松开了他手臂——她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她自己,可她在意别人怎么说梁景行。

    姜词这动作,梁景行自然是看在眼里,却是目光沉沉,一言未发。

    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糖水铺子,点了碗红豆汤圆。

    巴掌大的店面,没开空调,只在侧面墙上挂了架电风扇,可吹出来的也全是热风。

    吃了两勺,姜词热得满头大汗,索性让老板打包,“太热了,我还是回去吃吧。”

    话音刚落,她便想起自己家里也是没有空调的,去年三伏天,最热的时候,只得晚上将凉席搬去屋顶睡觉。

    可外面蚊子多,一晚上下来,咬了一腿的包。

    她又是疤痕体质,留下的印子到今年都还没褪尽。

    “去我车上。”

    梁景行沉声道。

    在车里,坐了片刻便凉快下来,姜词一口一口吃着汤圆,只觉惬意无比,却又不由担忧今晚上在自己蒸笼似的房里,该怎么睡觉——自尊心使然,她决不会主动提出去梁景行处借宿。

    忧心忡忡吃完,已快到十一点,梁景行又将她送到楼上门口,临走前说道:“你通知书已经到了,出门着急,忘了给你带来。”

    姜词笑了笑,“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

    梁景行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又问:“你打不打算办谢师宴?”

    姜词笑意淡了,“又不是上了央美,没意义。”

    梁景行眸光一沉,轻叹了口气,“那你八月有什么打算?”

    “我得跟陈老师交几幅画,好歹去西藏进行了一趟‘灵魂之旅’,得做出点成绩。”

    梁景行笑了,“好。”

    站了片刻,虽觉不舍,还是退后一步,目光落在她脸上,低声道:“那我走了,关好门,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姜词没动,轻唤一声:“梁景行。”

    手机背光早就熄了,只从一侧的气窗里,透出窗外暗蓝的天空,却也是昏昏沉沉。

    西面的黑暗里,两人贴近的呼吸,一声,一声。

    姜词忽上前一步,抓住了梁景行的衣领,踮脚凑上去。

    不同于先时那个久别重逢的吻,这一个充满了更多的意味。

    父亲去世之后,她以为自此便是飘萍无根,可命运让她遇见这样一个人,像一根长而紧实的线索住她,让她不至于被这离乱颠沛,雨打风吹去。

    七月流火,渐渐到了开学的时候。

    这一个月里,姜词交上了四幅画,不像十五岁那年闹着玩儿的拍卖,如今的作品,是她进入职业圈的探路石。

    她惴惴不安,索性做只鸵鸟,不去主动同陈同勖打听这些画的下场。

    报道注册之后,姜词去新宿舍收拾东西。

    崇城美院离她住处并不远,乘地铁只要二十分钟,并非一定要住宿,但梁景行强烈要求她不可脱离集体生活。

    正在铺床,忽听见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姜词回头,果见谈夏的身影一晃而过。

    她并不欲与其多打交道,移开了目光,没有喊她,只当没看见。

    铺完床,姜词坐在椅子上喝水,门口光线忽被一遮,抬头一看,对上一张明晃晃的笑脸。

    “姜词,就说看着像你!”

    姜词缓缓拧上瓶盖,也附上一个礼貌的笑,“谈夏,好久不见。”

    谈夏见她姜词对面椅子上没人,转个向坐上去,手臂枕在椅背上,笑吟吟看着姜词,“暑假过得顺利吗?”

    “还好。”

    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儿,隔壁宿舍有人喊了一声,谈夏起身,“我就住旁边,有空找我玩。”

    姜词应下,望着谈夏出去,脸上笑容立即隐去。

    清闲了几天,社团招新与军训撞在了一起,姜词顿时忙得焦头烂额。

    “社团活动”,也是梁景行划定的必须体验的大学生活之一,姜词不敢违逆,最后随便报了学生会的宣传部。

    这段日子,她与谈夏的交往倒是频繁起来。

    两人宿舍相邻,新同学彼此还不熟识,无论吃饭、社团面试还是军训,谈夏总会来主动找她。

    姜词顾忌陈同勖与谈夏的老师是朋友,不好与她闹得很僵,况且细论起来,谈夏只是脾性不对她胃口,并未做过如何出格之事。

    几次之后,姜词卸下心防,权当多个伴,不深交便是。

    终于熬到军训结束,姜词回宿舍闷头睡了几个小时,被谈夏叫起来:“姜词,晚上院办报告厅有个讲座,一起去吧?”

    姜词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谁的讲座?”

    谈夏递给她一张折页广告。

    石青底色,淡白文字,封面只有两句诗:万籁生山,一星在水。

    字是手写,遒劲洒脱,极具风骨。

    姜词鲜少见到如此具有艺术感的广告,好奇翻开。

    目光扫到主讲人的名字,立时一怔,困意去了大半。

    谈夏笑说:“我很喜欢他的摄影作品,前几年他在家乡办过一场签售,我也去参加过。”

    姜词目光定在那人的照片上,嘴角不自觉地向上一扬,答应下来。

    秋高气爽,天空是水洗蓝衍了一点象牙白的色调,崇城少有这样纯净的天色。

    姜词和谈夏吃完饭出发往院办去时,琥珀色夕照已经退却,天空变成冷寂的青蓝。

    两人到得有些迟,刚刚落座,主持人已讲完话,邀请主讲人上台。

    热烈的掌声中,梁景行走上讲台,优雅地微微鞠了一躬。

    他今日穿一身正式的西装,从袖口露出一截衬衫的白色,系一条藏青色的领带,打着半温莎结。

    姜词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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