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妃色(08)
反正闲来无事,姜词便拿着曹彬给的票去了。
她那位置不大好,比较靠后,而且偏离舞台,音箱恰好就在头顶,演员一开嗓子,就炸得她耳朵发疼。
坐在她身旁的女人还带了个四五岁的孩子,剧一开始就爬上爬下,嘴里还发出嗞嗞怪声。
前排观众偏过头来警告,女人道歉,呵斥一声,孩子安分片刻,又故态复萌。
要不是演员着实演技精湛唱功精良,姜词早就走了。
结束时是九点,生日便算就这么过去了。
姜词跟着队伍慢慢往前挪动,方才坐她身旁的那孩子被女人牵在手里,走在她后面。
大家都归心似箭,出口门不知为何只开了半扇,互相推搡之下,全都堵在了门口。
保安前来疏散,姜词耐心等着前面的人走出去,拥堵的队伍刚刚稍得缓解,一只手忽按在她屁股上,将她使劲往前一推。
姜词趔趄两步,左脚一崴,顿时摔倒在地上。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转头去找罪魁祸首,却见那熊孩子目光闪躲,只往女人背后缩。
女人张了张口,忽将孩子一把抱起来,低头避过姜词往前走。
姜词想也没想,伸手抓住女人的裤腿。
女人使劲往后挣,“干什么啊,你神经病啊!”
因为这出意外,队伍再度堵成一团,姜词咬牙想站起来,微一用力,脚踝钻心似的疼。
女人趁机将姜词手指一掰,钻了个空当,挤到前面去了。
有人朝姜词搭了把手,姜词说了声谢谢,扶着这人缓缓站了起来。
她估计暂时是走不了了,慢慢退到了队伍边缘,扶着栏杆,在台阶上坐下。
她脱下鞋袜,脚踝馒头一样肿得老高,一碰就火辣辣地疼。
生日当天遇上这样的事,真是倒霉透了。
姜词从包里掏出手机,翻找一圈,却不知该拨给谁,最后,手指停在了梁景行的名字上。
梁景行的电话,是在酒吧与陈觉非闹矛盾那天存的,之前在梁景行给她的那张名片,在收拾东西搬家的时候弄丢了。
存了大半年,一次也未曾主动打过。
她盯着这名字看了许久,却最终只是叹了声气,将手机锁屏。
正在这时,头顶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词?”
姜词身体一震,吓得差点将手机甩出去。
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阔别多日的梁景行就这样闯入视线。
他今日穿着更为休闲,烟灰色开司米大衣,配一条巴宝莉经典款式的围巾。
他站得高,加之身高优势,姜词便似整个被罩在他的身影了。
姜词咬了咬牙,一把抓住栏杆,打算站起来。
梁景行立即上前一步将她拦住,低头往她光裸的脚踝看了一眼,“怎么了?”
“脚崴了。”
他一靠近,冬夜里寒气都似乎消散了几分。
梁景行搀住她的手臂,“能站起来吗?”
“能吧。”
姜词靠着右腿站了起来,左脚踩着靴子,稍稍使了点力,顿时疼得轻轻“呲”了一声。
“别逞强了,”梁景行解开大衣的扣子,将衣袖捋起来寸许,“我背你下去。”
姜词呆住。
梁景行弯腰她袜子塞进靴筒,递进她手中,“提着。”
说罢,往下走了两阶,手扶着膝盖,微微弓起背,“上来吧。”
姜词站着没动,梁景行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怎么了?”
“没……”姜词低头,往前一步,手攀住他的肩,一闭眼,爬上去。
梁景行将她往上颠了颠,“还行,比我想象中轻。”
“你以为多重……”
“有一年陈觉非小腿骨折,我把他从体育馆背出去,累得够呛。”
天冷,他说话的时候,呼出大团大团的雾气。
散场的队伍只剩下稀疏几人,四周一下安静了,空气里有股寒冽的气息。
不远处大楼顶上的射灯的光芒,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而姜词在梁景行背上,细微的颠簸之中,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时间忘了说话。
“阿词?”
姜词回过神来,低声开口:“你怎么能拿我和陈觉非比,我和他不一样。”
她没有觉察,自己声调软得不可思议。
梁景行笑了笑,“有什么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他是男,我是女;他热情开朗,我尖酸刻薄;他是你的外甥……”姜词顿了顿,“而我不是。”
梁景行沉默一瞬,仍是笑说:“对我来说都一样,都是我的晚辈。”
姜词目光一沉,但没说什么。
梁景行又将她往上颠了颠,“还是太轻了,平时多吃一点。”
姜词闷闷地“嗯”了一声。
三四十阶楼梯,很快到底,梁景行又将她背去停车场,替她拉开副驾驶门,“上车小心。”
发动车子前,梁景行说:“先送你去医院看看。”
“喷点药就行了。”
梁景行不放心,“脚伸过来我看看。”
姜词脚趾一缩,顿了片刻,还是抬了起来。
梁景行将她脚拿起来搁在自己膝上,低下头,伸出手轻按着她脚踝,“怎么样?”
姜词第一时间竟没觉得疼,只觉得他手指有些凉,“……比刚才好多了。”
梁景行换了一处地方,边按边问,最终松开手,“应该没伤到骨头。”
姜词脚背微微一弓,立即收回去,轻踩着座椅前的一小方地毯,过了许久,梁景行手指微凉的触感仍似留在脚踝上。
“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姜词回过神,“还要补几天课,腊月二十八放。”
“放几天?”
“初六上课。”
梁景行笑了笑,“快赶上上班族了。”
姜词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崇城的?”
“前天晚上。”
仍有千万的疑问,但仔细一想,并无立场询问,她垂眸,淡淡地“哦”了一声。
梁景行看她一眼,“和刘原工作交接还顺利吗?”
“还行,”姜词想了想,“他可能有点怕我。”
梁景行笑了一声,又问:“陈觉非呢,最近有没有找你麻烦……”
弯弯绕绕,总讲不到重点。
兴许是脚疼得厉害,姜词突然失去了耐心,出声打断他,“梁叔叔。”
姜词看着他,“你去帝都是为了什么事?”
梁景行目光一沉。
这女孩,总能十分精准地掐住别人软肋,好比这一声“梁叔叔”,分明不带任何尊敬,连客气的成分都乏善可陈,可他就好像被刺了一下,浑身不适,对于她的问题,也无法三缄其口。
“有个朋友生病了,绝症。”
梁景行简短回答。
什么朋友,需要他一去多月?
这问题,姜词并未问出口。
梁景行大她十二岁,远比她想象得更为复杂,许多事情真要追究起来,不过是庸人自扰。
她别过目光,伸手拿起搁在前面的一瓶香水,假装感兴趣地研究起来,笑了一声,轻声道:“我还以为你是躲着我呢。”
这话语气说是玩笑,却又不像玩笑,梁景行没有回答,只装作没有听见。
汽车缓慢行驶,两人一时没再交谈,不知过了多久,梁景行忽踩下刹车。
姜词抬眼看了看窗外,灯火阑珊的一条街道。
梁景行解开安全带,“你在车里坐一会儿。”
梁景行去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他拎着两个纸袋重回到驾驶座上,打开其中一个,取出两罐气雾剂和一只鞋盒,一并递给姜词。
姜词伸手接过盒子,掀开看了看,一双浅杏色的单鞋。
“你靴子不合适,暂时穿这双。”
梁景行解释道。
“嗯。”
她将气雾剂拿过来,拔开盖子,梁景行伸手将她动作一拦,轻叹一声,“先喷那瓶。”
“哦。”
姜词换了一瓶,躬下身,对准肿得老高的脚踝按了两下喷口,车厢里顿时弥散开一阵浓烈清苦的药味。
喷完之后,姜词将脚塞进鞋中,尺寸竟刚刚合适。
她抬眼看向梁景行,疑惑问道:“我告诉过我穿多大的鞋吗?”
梁景行摇头。
姜词古怪地看他一眼,“我以为看脚识码这项技能只存在于小说之中。”
“……”
姜词心里闪过一个想法,立即几分严肃地盯着他,“……梁景行,你是不是恋足癖?”
梁景行:“……”
姜词勾了勾嘴角,也不再开玩笑了,真诚地道了声谢。
大约是那气雾剂立竿见影,脚上肿痛稍止,她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这生日虽然不算太好,但能在今天见到梁景行,也不算太糟。
梁景行并未着急发动车子,他低下头,拎起另外那个纸袋,“阿词……”
姜词瞥了一眼,震惊地瞪大眼睛——纸袋上印着一家蛋糕店的LOGO。
梁景行抬腕看了看手表,“刚过十点,好歹赶上了。
跑了几家,蛋糕不太新鲜,就当讨个彩头……”他顿了顿,看着姜词,目光一时温和深邃,“阿词,十八岁生日快乐,恭喜你成年了。”
梁景行将袋中的蛋糕拿出来,尺寸很小,白色奶油上缀了一圈红色草莓,卖相确已有些衰败。
“我带回去吃……”姜词阻止他将蛋糕上的罩子打开,她勾动嘴角,好歹笑了出来,声音却在发抖,“谢谢,你能记得,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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