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陛下!”
“陛下,您是万民之望……”
“万民之望……”
“陛下,带我们离开这啊……”
宣玑眼前残酷的画面破碎,不等他回过神来,下一刻,他又落到一处驿站里。依然是剑灵的视角,他寄生的小主人该是长大了些,视线略微高了几公分。
宣玑的神魂才刚落进这个幼小的躯壳里,还没来得及打量清楚周围有什么,就感觉后背挨了一戒尺。力道虽然不至于把人打伤,但小孩子重心不稳,猝不及防地挨这么一下,小盛灵渊一趔趄,差点摔了。
宣玑跟着他吓了一跳,脱口一句芬芳:“你妈……”
“站直了!”冰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小盛灵渊一激灵,反射性地挺直了腰杆。
身后传来衣裙摩挲的窸窣声,男孩挨过打的后脖颈子僵着,下意识地循声用眼角往身侧瞥。
他还没看见人,戒尺先落了下来。
“为人君者,当行止端方,目不斜视,”那冷冷的声音说,“要看,你就大大方方地转身看,眼珠乱滚,像什么样子!”
说话间,声音的主人缓缓踱到盛灵渊面前,宣玑终于看清了人。
这是个瘦高的女人——也可能不是很高,只是受限于小男孩的视角,他觉得这女的往眼前一站,压迫感十足,像座山……枯山。
“枯山”不是说她老,女人身材挺拔、发肤光洁,即便身着素衣也贵气逼人,一点老态也没有。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鲜活气,整个人像具品相不俗的木乃伊。
再往上看,能看见一张严厉的长方脸,脸上妆很重,干净利落的吊梢眉直逼太阳穴,下面是一双能把人看得无地自容的细长吊眼——她目光所及之处,万物皆垃圾。
宣玑的心绪还没从惨烈的逃亡路上回过神来,负面情绪爆棚,心说:“这他妈哪来的灭绝师太?”
小剑灵跟他心有灵犀,在识海里骂道:“老妖婆!”
盛灵渊罕见地没理剑灵,男孩飞快地低下头,恭恭敬敬道:“是,母后。”
宣玑:“……”
等等,这是……传说中的平帝嫡后陈氏?后来被武帝软禁至死的那位?
他不禁又仔细看了一眼那女人。那张脸活像一辈子没笑过,相当得天独厚,随手一拍就是一组遗照大片。从脸型气质骨架到五官走势,这母子俩完全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别说血缘关系,乍看都不像一个物种。
假如这是亲妈,那平帝的基因到底得有多强大?
陈后拎着戒尺端在盛灵渊前站定:“太子,你可知错?”
“儿……”盛灵渊刚一出声,冰凉的戒尺就砸上了他微微端起的肩,擦过小男孩娇嫩的脸,立刻红了一片。
“端什么肩!你是什么人,怎能有这等萎缩之态!”
盛灵渊忙用力沉下方才因为紧张而提起来的肩,宣玑感觉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较着劲,处于一种随时准备挨打的应激状态,像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崽。
他分明战战兢兢,还要强行让自己的声音不抖,字正腔圆地说道:“儿臣不该明知大哥身体有恙,还去搅扰大哥休息……”
“胡说!”剑灵在他识海里大声反驳,“是宁王自己说被关在房里憋闷,我们才带着六博棋去探病的!”
然而剑灵的叫声只有盛灵渊和宣玑这个旁观者听得见,小盛灵渊面无表情地再次忽略他,继续道:“还因贪玩误了功课,儿臣知错,请母亲责罚。”
剑灵愤怒地尖叫:“那是宁王央求的!你为什么要认错!臭灵渊,你气死我啦!”
陈后喝道:“跪下。”
剑灵:“就不!”
盛灵渊一声也没吭,撩开衣摆,笔直地跪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陈后盯着他,缓缓地逼问道:“玩六博棋,是谁的主意?”
“是宁王!”剑灵扯着嗓子嚷道,好像这样就能喊破盛灵渊小小的身体,叫所有人都听见似的。
盛灵渊平静地说:“是儿臣。”
“是宁王!是宁王!”剑灵见盛灵渊不理他,喊出了哭腔,“就是宁王!”
宣玑大致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有点奇怪,总觉得这么逆来顺受,不像那老魔头的性格……幼体版的也不应该。
却听陈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是你那剑灵撺掇的么?”
哭闹的小剑灵卡顿了一下,小盛灵渊一震,蓦地抬头看向陈后。
躲在男孩眼睛里的宣玑对上陈氏的目光,不由得皱起眉——他不知道小盛灵渊能不能感觉到,但作为成年人,宣玑觉得陈氏那眼神诡异极了。
那绝对不是恨铁不成钢的严厉母亲看自己不争气的娃……甚至不像后妈看捡来的孩子。
她那双眼神里包着仇恨,以及说不出的恶毒,尤其是提起剑灵的时候,她盯着盛灵渊的眼神,像条锁定了猎物的毒蛇。
“母亲……”
“你那剑灵,本就是半成品,又是妖物炼化,野性难驯,”毒蛇“嘶嘶”地吐着信,“我早同丹离说过,应将那妖剑封住,何时你能拔/出剑身,再将它放出来不迟。”
“母亲,”盛灵渊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悄然握紧,却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是儿臣嫌剑灵愚笨,想玩六博棋没有玩伴,才去找大哥的,并不干他的事,儿臣愿领……”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的放在了他头发上,盛灵渊整个人一僵。
那根手指顺着他的前额慢慢地往下捋,落在了他的眉心,女人尖尖的指甲泛青,按进孩子娇嫩的额头里,像是要把他识海里藏的小剑灵逼出来。
被盛灵渊惯坏的剑灵怒不可遏,叫嚣道:“封,你让她有本事封了小爷!这老妖婆!”
小盛灵渊慌张之下,本能地去抓陈氏的手,却听一声脆响,被戒尺打中了手指关节:“母亲!”
陈氏用戒尺端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端详了他片刻:“来人——”
旁边几个护卫模样的黑衣术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言不发地拉起盛灵渊,一道灵符直接贯穿了男孩的识海。宣玑眼前一黑,接着,他瞬间有种自己有了实体的错觉,那实体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攒成一团,塞进了一个密闭的小盒里,他所有感官顿时被剥夺,一动不能动。
宣玑心里一紧——这可比二战时的酷刑“感觉剥夺”还绝,毕竟对真人的感觉剥夺剥不了这么彻底。
而这是直接封神识,剑灵还是个心智不全的小幼稚鬼。
果然,小剑灵先是大骂,但没过多久就骂不动了。寂静的恐慌很快把他吞噬了下去,宣玑先是听见他哭、求救,随后渐渐开始说胡话,这段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黑暗里尽是幻觉,之后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声音断断续续地充斥在周遭。就连宣玑这个外来者也开始失去了时间的感觉,一时很难分辨那些画面是幻觉还是什么。
等剑灵重新恢复认知能力,让宣玑能把这段记忆“读”下去,似乎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通过盛灵渊的视角,宣玑判断小殿下足足长高了一寸有余。
宣玑迅速收集周围零碎信息,很快得知,剑灵其实只被关了三天,就被赶回来的丹离放了出来。丹离通常像个不喜不悲的人间神像,头一次暴怒,竟带着一群修士高手仗剑逼宫。
两路人马对峙在外,丹离与陈后密谈了两个时辰,不知道这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最后年幼的太子被丹离带走,与陈后兵分两路,各自收拢人族旧部。
而被封了三天的剑灵出来以后不言不动,足足“哑巴”了小半年,像是已经死了。小半年的时间里,盛灵渊没睡过一宿,每一夜都拼命锤炼自己神识,温养着不再回应他的剑灵。
剑灵终于“醒”过来,轻轻叫了他一声“灵渊”时,盛灵渊正在马上,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回应。听见那微弱的声音,小盛灵渊难以置信地愣了几秒,在听见剑灵第二声“灵渊”后,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他弦绷太紧,差点断了。
这一课教会了盛灵渊喜怒不形于色,七情不能上脸。从此以后,除了与他心神相连的剑灵,他再也没有表现过自己的好恶——直到大权在握、乾坤独揽。
这才有了宣玑认识的那个老魔头的雏形。
宣玑跟着他们,把这段记忆看了个从始至终,胸口仿佛塞了团棉花,喘不上气来。他无处宣泄,又不知道为谁憎怒不平,茫然地从乱七八糟的记忆里穿过,他一时不知道该往哪看。
有心想再看看那个历史上没有写过的、年幼的人皇,又不忍心。
天魔剑灵的情绪似乎严重干扰了他,假如盛灵渊这会儿出现在他面前,宣玑感觉自己能光速忘了之前的龃龉和戒备,扑上去抱起那个人。
他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杂七杂八的念头里掉出了个问题——这个陈皇后是怎么回事?
盛灵渊仿佛不是她亲生儿子,是杀了她全家的仇人。
而她既然这么恨,为什么又跟丹离一起立他为帝?
她这精神病到底是哪种稀有病毒株引起的?
这念头一起,宣玑脚下就一空,他眼前光影变换,瞬间来到了另一个场景里。
凉气扑面而来,宣玑一晃神,认出眼前恢弘古朴的建筑群是度陵宫。
紧接着,他看见成年的盛灵渊带着一队披甲执锐的侍卫,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宣玑乍一看见成人版本的那位,还没习惯,像个背后灵一样,不由自主地被陛下拖着走了。
度陵宫是打败妖王,人族统一之后才建的。那时天魔剑已经折了,剑灵不知道为什么没死,似乎是以一种谁都看不到的“幽灵”状态,始终跟在人皇身边。有点像知春的状态……可知春是因为机缘巧合有多重器身,天魔剑“出生”在那么特殊的场合,也能有多重器身吗?
宣玑还没捋顺思路,就脚不沾地地被盛灵渊拉扯进了一处宫殿。
陛下袍袖翻飞,一身的戾气快要满溢出来,所经之处,没人敢抬头窥视天颜,当年那个小可怜一点影子也没有了。
宣玑只来得及飞快地瞄一眼宫殿匾额,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长明殿”。
长明……这是什么地方来着?
还不等他从贫瘠的历史知识中搜索出个大概,一个老嬷连滚带爬地扑到盛灵渊脚下,双手伸开,似乎意图阻拦:“陛下留步,太后正更衣,不便见……”
“走开。”盛灵渊头也不抬地一拂袖,那老嬷在他几步远之外就飞了出去,撞在大殿梁柱上。
盛灵渊脚下冒出了黑雾,大殿的石砖“喀”一下被他踩碎了,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侍卫摆手:“搜。”
那摔在地上的老嬷伏地,大声骂道:“此乃太后寝殿,岂容你们这样无法无天!陛下,你难道要弑亲不成?”
对了!
宣玑想起来,“长明殿”是当年陈太后失势后被软禁的地方!
宣玑倏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马上要看到的,可能是那个历史学家们争论了几千年的“武帝灭亲”真相。
宣玑不知道盛灵渊在搜什么,但很明显,这时母子俩应该已经撕破脸了,陈太后的待遇不比阶下囚强到哪去。盛灵渊一声令下,他的侍卫们搜起太后寝宫连眼都不眨。
“陛下,偏殿没有。”
“陛下,寝殿内空无一人。”
“书房也没有。”
盛灵渊面沉似水,目光在殿内逡巡片刻,落在了地砖上,吐出两个字:“去冰殿。”
侍卫们一愣,那头破血流的老嬷声音瞬间变了调:“盛潇,你敢!”
盛灵渊睨了她一眼,嘴角忽然挂起一个阴森的微笑:“朕有什么不敢?”
老嬷声嘶力竭道:“你是什么禽兽?你莫非真是那天魔降世,没有心肝吗!盛潇!冰殿里供着……”
“朕说搜,”盛灵渊懒得再看她,率先朝冰殿走去,“很吵,让她闭嘴。”
宣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就见一个带刀侍卫一步上前,捂住那老嬷的嘴,手起刀落抹了她的脖子。
这杀手利索得让宣玑目瞪口呆,那刚刚让他心疼得坐立难安的男孩一秒变成恶魔,轻描淡写地掀开长明殿流血的序幕——冰殿里寒意欺人,长明殿里的侍卫听见动静全都集中在了这里,组成了人墙。盛灵渊一句“挡路者死”,沉寂的太后寝宫就成了修罗场。
宣玑狠狠地打了个寒噤,三观碎了一地。
随后,他看清了冰殿的陈设,只见里面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正中间横着一口棺材,上面悬着灵位——宁王盛唯。
宣玑:“……”
什么玩意?陈皇后把长子的棺椁放在了自己寝宫的冰窖里!
他方才碎成一地的三观还没来得及粘好,手一哆嗦,又砸那了。
偌大一个度陵宫,还有心理状态健康的正常人吗?
一个华服的老妇人佝偻着腰,正站在棺前,听见动静,她缓缓转过身:“盛潇,你这是干什么?”
宣玑乍一看没认出她来,刚觉得那张马脸有点眼熟,就听盛灵渊笑道:“请母后安。”
这居然是陈氏!
此时的陈氏像是已经给这人世间熬干了,成了一具能说会动的标本,没了人样。唯有眼睛里恶毒的仇恨永葆青春。
盛灵渊冲她一伸手:“朕听说母后将孩子抱来长明殿了?幼儿吵闹,儿子怕打扰母后清静,赶紧过来接——孩子呢?”
陈太后似乎是在冰窖里待太久,脸冻僵了,露出了一个僵硬发青的冷笑:“那个孽种?死了。”
“陛下,”一个侍卫跑过来,小声说,“冰殿没有。”
盛灵渊眼皮也不抬:“再找——我在孩子身上放了一滴心头血,想动他没那么容易。”
“陛下,太后……”
就在这时,宣玑忽然捕捉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不等他细品,盛灵渊神色一动,一步上前来到那棺材旁。
陈太后喝道:“盛潇,你要干什么?这是你大哥的仙身!你敢对死者不敬!”
“到底谁对死者不敬?你在他棺前害他的骨血。”盛灵渊笑意不减,“若他泉下有知,你猜他是想掐死谁。”
说完,他身边侍卫直接拿下太后,盛灵渊毫不忌讳,居然就这么一伸手把宁王的尸体“请”了出来。只见尸体枕下居然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拧开后,棺椁从中间打开,露出底下一条密道,热气立刻涌了出来,里面夹杂着一个孩子凄惨的哭声。
盛灵渊先是后退了一步,随后直接闯了进去。
黑雾像甲胄似的裹在他身上,被火舌燎去复又再生,火焰颜色近乎于白,中间烤着个婴儿。
孩子身上裹着一层保护膜,已经快被火舌舔破了,盛灵渊一把抱起他,密室将陈太后的尖叫声放大了无数倍:“孽种!他跟你一样是孽种!你们这些污染了人族血缘的东西,倘不死绝,赤渊的火永远也灭不了!”
宣玑只觉得脑子快让这句话的信息量撑过载了——骂自己儿子“污染人族血缘”是什么意思?
她给平帝戴了绿帽?
这个被放在火上烤的小婴儿又是谁?
“人族。”盛灵渊低笑了一声,火舌趁机朝他扑过来,一下冲散了他周身的黑雾。
宣玑看得提心吊胆,脱口一声:“小心!”
盛灵渊一抬袖子,用臂膀挡住怀里的婴儿,烈火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烧伤。他看也没看那伤口一眼,猛地掀开棺材盖,一身火星随着他从密道里喷了出来,燎着了棺材里的尸体。
陈太后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想扑上去,又被几个侍卫联手按下。
盛灵渊弹走身上的火星,垂目看着和棺材一起烧起来的尸体:“敢问母后,人族又高贵在什么地方了?”
宣玑一愣,下意识地去看盛灵渊带来的那些侍卫,不知道这些侍卫是有多心腹,听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一个个也全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等等……不对。
宣玑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忽然发现,这些侍卫们或多或少都有些非人的血统。
“等烧完,就把宁王的骨灰收拾好,入土为安,不得不敬。”婴儿的哭声回响在诡异的灵堂,盛灵渊把那小东西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见没什么实质的伤害,就一只手夹着,任婴儿嚎得撕心裂肺也不哄,嘱咐侍卫,“他活得没尊严没自由,别让他死都不得安宁。”
陈太后口不择言:“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
“他是你生的,”盛灵渊居高临下地瞥了陈太后一眼,“不是你的。”
“盛潇!你这……”
冰殿终年不见光,阴森极了,烧着的棺材烤出了水汽,那水汽氤氲地落在人皇的脸上,将他的脸渲染成近乎于死者的苍白颜色,他的笑容里带着妖异的残酷:“母后,您真当宁王……只是儿子吗?”
陈太后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活着的时候,您一天要召见好几次,一日见不到人就大发雷霆,现在人没了,您又叫人把棺材偷出来,放在自己寝殿的冰窖里,怎么,见不得他和我嫂子合葬吗?”
“你皇嫂活得好好的,唯……是被巫人余孽迷惑……”
“皇嫂?您说宁王府里那位?我倒忘了,冒犯,母后勿怪,我总想不起来那位,有时候恍惚见了,还以为她是您照着自己的模样削的木偶呢。”盛灵渊注视着她的目光,就像多年前残忍的女人注视着无助的男孩,两人角色忽然颠倒过来。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我还听说,我哥和先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您藏棺于此,这算什么,生不能同居,死定要同穴么?”
陈太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狼狈又难以置信的目光射向他:“你说什么?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
盛灵渊一弯嘴角,随后神经质地低笑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笑,停不下来,仿佛刚刚看过一场值得玩味的人间喜剧。
笑声让几步以外的宣玑不寒而栗。
“人族当然高贵,”陈太后直不起腰,然而就着这样被羞辱的姿势,她的表情居然还能很高傲,“我们是这世上,唯一不靠什么,就能自然生长壮大的种族。那些妖要靠先天血脉、要靠天材地宝修炼,巫人族的懦夫们躲在山川庇护下。只有人族,山川日月、万物性灵,皆不能入七窍。但我人族有逆天修行的高手,有因势利导的符文,甚至那些开荒种地的乡野村夫,也是凭自己的双手活着!如今大陆上灵气枯竭,那些赖此以为生的劣种本就该灭,人族就是天地诸神之选。不是我们觊觎赤渊的魔气,九州混战也并非我族挑起!”
陈太后作为一个前任女政治家,虽然晚年看来疯疯癫癫的,即兴演讲的基本功也没丢下。听前半段,宣玑几乎被她带跑了,差点跟着点头,直到最后一句,才有点觉得她胡扯——九州混战是平帝挑起的,众所周知,人族自己都这么承认,要不,他死后怎么会得那么个倒霉谥号?
虽然不是“幽”“厉”之类的著名昏君号,但考虑到继位的是他儿子,在“子不言父过”的大背景下,谥号里放一个暧昧不明的“平”字,基本等于“你懂的”。
“你那下贱的生母,放着妖族公主不做,潜入先帝宫中,祸乱朝纲,欺君魅主,挑唆两族矛盾,这样,那些妖族就能名正言顺地越过赤渊!”陈太后一嗓子几乎要震碎殿内冰块,“放开我!你们这些杂种!知道他为什么想保你们吗?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杂种!”
盛灵渊朝一个侍卫招了招手,把怀里的小婴儿塞给他,嫌弃道:“别叫他哭了,这还没完了。”
说完,他走到陈太后面前,朝旁边的几个侍卫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他半跪下来,扶起狼狈地伏在地上的女人,柔声问:“我生母不是母后您么?”
“你也配!”陈太后啐了他一口,盛灵渊一侧头躲开,神色冷了下来。
陈太后狠狠地瞪着他,似乎要用目光剜他的肉:“你是那妖女用妖法放入我腹中的孽种!你一出生我就知道,你同那母妖一模一样!”
宣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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