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楼又来了一行人,这行人身着皂衫,腰间挎刀。
像官爷。还不是普通的官爷。
掌柜心底一凛,亲自迎了上去,为首者身形高大,目光如炬。他按住了掌柜的肩膀,低声问:“今日来了个姑娘,索要孟泓的包厢,如今她人呢?”
掌柜一颗心都哆嗦了。
先是孟泓,后是这拨人,那姑娘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好端端的不呆在自己家,跑到他闲云楼来做什么?
掌柜指了指楼上:“您若要寻人,我让小二带您去。”
男子道:“楼上可有空位?”
掌柜很想说没有,但此时硬挤也得挤出来,于是他道:“有,您随我来。”
这楼里总有那么几处地方,如孟泓的包厢一样,是特地留给一些固定的、出手大方的、地位不低的客人的。
现下便被掌柜供了出去。
这行人便就这样在二楼落了座。
掌柜躬身告退,一抬头,一晃眼,好似瞧见了对方腰间的挎刀,刀柄上好像还沾着血迹呢。掌柜心一颤,埋着头退下了。
等掌柜的走远了。
他们方才出声道:“这李家姑娘的心眼可还真多,一招不成又来一招。”
为首者垂眸盯着腰间的刀,冷冷道:“管她有什么招数,结局都已经写好了。”
其余人也是冷声笑道:“触怒主子,不知死活。”
这厢杨幺儿刚将桂花鱼的鱼肉咬进嘴里,门便被人敲响了,外头的人道:“杨姑娘。”
杨幺儿自是不予理会,还捏着筷子,继续用自己的食物。
她的筷子一动,转而夹住了一片酱鸭肉。
这时敲门声更剧烈了。
门外的人道:“杨姑娘,相遇即是有缘,不若我们一同用饭?”
杨幺儿手一滑,那酱鸭肉便落了下去,落在了桌面上。杨幺儿想要夹起来,但又不敢夹。是春纱,还是皇上或是嬷嬷,同她说过,掉了的,不能再拣。
杨幺儿眉眼上缀着的光芒,登时便黯淡了下来。
刘嬷嬷见状,眉一扬,起身去打开了门,她冷着脸的模样十分吓人,外头的丫鬟便叫她吓退了几步。
还是李妧上前了一步,她摘下帷帽,微微笑道:“前几日还想着向姑娘道歉,没成想今日便遇着了。”
刘嬷嬷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这样的目光让李妧觉得浑身不适。
她只好越过刘嬷嬷,朝里头端坐着的杨幺儿看去。
她又露出一点笑来,道:“姑娘,我能进来吗?”
杨幺儿尚沉浸在那片酱鸭掉了的不舍之中,哪里会理会李妧,她的唇紧紧抿着,抿成漂亮的形状,但就是不见开口说话。
李妧心下也恼。
心说你不过是仗了孟泓的势,可如今孟泓还未入朝做官呢,说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你倒是拿自己当回事,厉害起来了!
李妧环顾一圈儿。
除了杨姑娘,便是李香蝶姐妹。她与她们谁都不喜谁,与她们搭话也多半是徒劳无功。
李妧便干脆冷了脸,再不作掩饰,道:“我好心要与姑娘道歉,姑娘却将我拒之门外,这便是姑娘家中的礼教吗?”
刘嬷嬷顿时极为恼怒。
姑娘从前养在乡野,关在院子里,没人教养她。
如今一点一点教养她的正是皇上,这话岂不是在说,皇上也没有教养吗?
刘嬷嬷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速速滚开,莫要再来姑娘跟前碍眼。”
话音落下,屋内几个跟随的宫女已经悄悄捏住了袖口。
她们既被换到杨幺儿身边,又哪里是那样简单的?
但李妧哪里会知道这些?这些人落在她眼里,就只是普通的丫鬟罢了。
她扫过他们,道:“我都知晓杨姑娘的身份了,杨姑娘若想借此来压我,那怕是不成的。”
刘嬷嬷神色怪异地看着她。
既知道,还敢胡来?
这李妧莫不是想着鱼死网破?
刘嬷嬷神色一厉,正待下令,却听得李妧淡淡道:“你与孟家长子孟泓关系极为亲近是?他连这间包厢都舍给了你。杨宅里的下人都是他买下的罢?可是杨姑娘,你须得清楚,你无家族倚靠,就算他宠你至此,将来也是不会娶你过门的……姑娘又何必仗着这份宠爱,便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呢?今日姑娘与我方便,来日,我自然记下姑娘恩情……待到那孟公子成婚时,你若没去处,我还能助你。”
这番话,在李妧看来,实在是威逼利诱并行,晓之以情又动之以理,再合适不过了!
可对面的人呢?
那老嬷嬷面色铁青。
李香蝶姐妹面色阴沉。
一圈儿瞧过去,竟只有那位杨姑娘,依旧神色如常。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李妧心底一边佩服,一边又嫉妒。
她正待重新开口,只听得身后有人怒声道:“李四姑娘何必坏人名声?我怎敢攀附杨姑娘?我与杨姑娘不过点头之交,到了你李四的嘴里,怎么就成了关系亲近了?”
李妧面上一惊,转头去看。
孟泓站在那里,面色铁青,反应极为剧烈,说是怒发冲冠也不为过。
刘嬷嬷听了这话,神色方才好看些。
就冲李妧刚才那段话,扒了她和孟泓的皮那都是轻的!
李妧却道:“孟公子何必瞒我?”
孟泓向来讲规矩,与他孟家女孩儿的离经叛道全然不同,他也常持文人之风,并不轻易与人红脸。此刻却是厉声打断了李妧,道:“李四!你莫要欺人太甚!若是再胡言乱语,休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刘嬷嬷也跟着冷嗤出声,道:“李姑娘,你看走了眼了。李姑娘难道不记得我是谁吗?怎好将我说成是孟公子买的下人?”
李妧进宫那日,刘嬷嬷尚在。
只是她为表规规矩矩,便一直低着头说话,后头再出格些,也就只是微微抬头,打量那帘子后头。
她并不曾窥见刘嬷嬷的样貌。
但经刘嬷嬷这样一提醒,她心下也隐约闪过了什么,只是始终抓不住。
她抿唇皱眉。
难道真是她猜错了?
杨姑娘并非是孟泓的相好?那孟泓为何借包厢与她?
正说话间,隔壁的门打开了。
小厮走出来,斥道:“吵囔什么?打扰到我家公子了知道吗?”小厮的声音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他怔怔看着李妧,道:“李、李四姑娘……”显然从前跟着萧光和时,是见过李妧的,并且牢牢记住了这位京城有名的美人。
里头的人听见了小厮的声音,便也跟着走了出来。
萧光和在前,萧成钧在后。
杨幺儿坐在包厢内,眸光微动,瞧向外头的人。
唉。
都不吃了么?
杨幺儿捏起筷子。
那她自个儿吃。
萧光和一见李妧,脸色便沉了下来。等见着了门口的刘嬷嬷,再瞧见里头坐着的杨幺儿,萧光和整个人都几乎被怒意淹没。
他觉得前头恋慕李妧那些年,真好似中了邪一般。
若非中邪,他怎会对这样的女子心心念念,常常挂于嘴边?
不待萧成钧开口,萧光和便已经一步上前,厉声道:“李四姑娘,你又待做些什么?这里没有柳开宏。你就算扭身去撞了杨姑娘,又能换得什么?”
李妧面露愕然,是当真惊住了。
她没想到萧光和会这样说她!
萧光和死死盯住她,气得浑身发抖。
他近日见了李妧多是绕道走,也不主动与她言语。
连那日柳开宏闯上门,他也生生按住了,因为知晓李家三公子在那里,不会让李妧吃亏。
到底众目睽睽之下,他怎敢过分亲近她,反为她惹上污名?可她似乎全然不这样想。她撞了杨姑娘,激得他下了手。
她为何要与杨姑娘过不去呢?
萧光和想起了那日锦鲤盛况。
哦,那日他身边的人都戏言,说杨姑娘是他的贵人……
要想通这一切并不难。
萧光和只是纨绔,但并非蠢人。
从前没看清李妧的面目,那是因为李妧对他无所求。如今李妧对他有了盼望,便设了局,这局一设,又哪里会没有痕迹呢?
可今日为何还来!
因着他在隔壁,故意奔着他来的吗?
此时萧光和,还不知李妧心思之深,上回算计了他,这回却是奔着他大哥来的。
“面容再美,心却臭了。”萧光和咬着牙道。
萧成钧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
萧光和又冷声道:“你莫要因我而拉杨姑娘下水,她分外无辜,更何况……”萧光和冷笑一声,道:“你拿我做局也就罢了,到底我也奈何不了你。可你拿杨姑娘做局,你可知其后果?”
李妧闭口不言,神色铁青,眼底满是羞恼之色。
她想反驳,想斥责。
可不知不觉间,她竟已是三面遭难。
这些人都围着她,目光或冷漠、或讥讽、或厌憎。
就连李香蝶姐妹也出声道:“杨宅的那些下人,大部分都是我李家买的。与孟公子有何干系?”
嗨,气死她们俩了。
李家辛辛苦苦哄姑娘呢。
你李妧臭不要脸一句话,把功劳全部扣孟泓头上。
呸!
众人都这样说,自然不会是骗她。
毕竟若真如她猜的那样,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人来维护这杨姑娘呢?
李妧嘴张了张,背后再度被冷汗浸湿。
怎么办?
她朝萧成钧看去,这位世子爷却一心安慰着弟弟。
她再看孟泓,孟泓脱下了文人外表,眸光微冷。
她又看那里头端坐着的杨姑娘,却见那杨姑娘正手执象牙箸,慢吞吞地吃着食物,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这外头的一切闹得再凶,在她眼里也不过一场闹剧罢了……
李妧的冷汗登时从额间滑过。
她从未见过如此心思深沉的人物。
她仔细剖析遇见这杨姑娘的前后,惊觉这杨姑娘前后开口的时候甚少,她没有明确的表情,没有长段的话语,就连动作也是极少的……可就是这样,这位杨姑娘不动声色地赢得了一切。
瞧。
她单单只是坐在里头,低眉垂目,头上还罩着帷帽不曾取下。
就这样……已经引得外头这样多的人为她出气了……哦,就连萧光和,就连萧光和都投了她的阵营!
李妧手脚发软,脑子里嗡嗡作响。
完了,她想。
失去这个机会……她还怎么去接近萧成钧。
她转头看了一眼萧成钧,只恨不得就这样投怀送抱,可她很清楚,那不是不成的。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小厮让开了路,就见一行身穿皂色衣衫的人过来了。
为首者微微抬眸,语气冷淡,他道:“李四姑娘。”
不过四个字,从他口中喊出来,硬是叫李妧莫名地肝胆一颤。
“四姑娘今日行为,主子都看在眼里。特命我等前来,请四姑娘去一个地方。”为首者冷声道,他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傲然。
李妧怔怔看着他们:“你们主子是谁?”
但他们已经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了,他们只是上前来,拨开李妧带来的丫鬟、仆从。
他们架住了李妧,将她生往下拖。
李妧又惊又怒,厉声道:“你们干什么?大胆!”
这行人不为所动。
她只能无助地朝萧光和看去:“救我,救我……”
萧光和却神色铁青,站在那里仿佛入定了一般,他哑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言语间像是已经看穿了皂衣人的身份。
李妧到底顾忌身份形象,便道:“我自己走,我自己走,放开我……”
这行人也不想引来多的关注。
便这才松了手,只将李妧夹在中间带下去。等下了楼,旁人见了也未起疑,以为是哪家小姐私自出门,被逮回去了。
而这时,李妧方才看清,他们腰间有一块腰牌来回晃动。
上书一个字——“禁”。
禁什么?
禁宫?
禁宫卫?
李妧一身冷汗,浑身酸软,脑子里更如浆糊一般,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她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她浑噩地被他们带到了一个地方。
她上一回来过。
她抬头,望着门匾。
……西暖阁。
上回她同祖父,在这里见了圣驾。那这回呢?
带她来的,是皇上的人?
李妧怕死,也怕真嫁了柳开宏。
她眼底渐渐涌起一点亮光,还有机会的……是?
她强自镇定下来,然后被送进了西暖阁中。
西暖阁中坐着一位华服少年,他坐在那张檀木案前,身上散发着淡淡药味。今日没有帘帐,也没有祖父在侧。
李妧终于敢于抬起了头。
她贪婪又羞怯地看向了座上的人。
她终于得见了他的全貌。
乌发黑瞳,眉飞入鬓。
真真俊美,十个萧光和也不及他。
可他却面容阴沉,眉眼凶戾。
他看着她,问:“你道杨姑娘与孟泓关系亲近?嗯?”
李妧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她怕他。她这一刻方才知晓,这位新帝,原是这等可怕人物。面容俊美如神祗,可也神情凶戾如修罗。她低低地喘了一声,娇弱又带惧色。
他似乎并未要从她口中得出一个确切答案。
他更未将她的美丽容貌与娇弱姿态看在眼里。
他又问:“你知晓何为扒皮吗?”
遥隔数里外。
杨幺儿端坐包厢内,扒掉了酱鸭外头那层皮。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头上绿,生气,哄不好。
刘嬷嬷(叹气):我都说了,光那番话就得被皇上扒了皮!
今天也是隔空发糖护短的一天~
☆、朕的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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