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拜见秦王!”
两人上前,先是苏秦行礼。
如今的苏秦,虽做了一回秦使,但还并非是秦臣,外人还只道他是齐王的客卿,所以该称呼一声秦王。
此番,他立下如此功劳,必定能够入秦国务府。
眼下,国务府还有两个空缺,一是外交令,二是邢尉令,苏秦乃纵横大才,当然是这外交令的不二人选,只是这邢尉令,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继续空缺。
卫国殷丽,倒是一开始学纵横,后来又学儒家,此后又学了法家,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担得起这刑尉一职,此人颇具才华,等越国事毕,一定要将他召回来。
相比苏秦的洒脱爽朗,孟轲这老夫子,就显得有些别扭了,站在那里,说也不说,动也不动。
不过,这也能够理解,孟轲这一生,主张仁政,对于行法家,行酷吏的秦国,自然是看不对眼了,一直以来,儒家弟子都恶于秦也,这股风气的起源,和孟轲是离不开关系了。
而现在呢,他不仅是入秦了,而且还要去面见秦王,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不过,他终归是来了。
人到这岁数,早就该知命认命了,年轻时的傲气也早就该消磨殆尽了,为了舒展自己的主张,违心见一回秦王,又能如何呢?
与孟轲的别扭不同,嬴荡一见这老夫子,就只想到了君子六艺中的骑射御三艺。
尝闻孟子不仅是射箭的高手,更是一个搏斗的高手,尤其是擅长剑道,看这六十几岁的老人,精气神居然和四十岁一样,身板挺直,身姿高大,面色严肃,颇有威严。
说他是儒生,嬴荡倒有些不信,但要说他是猛将、是力士,这还挺贴合的。
两年多年的历史一直在变,儒家精义也跟着一直在变,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举国上下,尽用儒治,纵然如此,还不是开疆拓土,创下千古伟业,由此可见,害人的并非都是儒家也。
在一旁的苏秦笑笑,他见孟轲不说话,便知其心中所思,好在秦王在他心中,是个大度的人物,必不会计较这些。
“启禀秦王,此乃儒家孟轲,对,就是那个脾气又臭又犟,又善于雄辩的孟轲!”
苏秦这个幽默的老头的一言,也是为了活跃气氛。
孟轲这才朝前一步,向秦王行礼。
嬴荡快步上去,一手一个,将两人扶住。
“孟子苏子无需多礼,无需多礼,倒是寡人失礼了,让两位等了三月之久!”
秦王语气和善,笑着说道。
见他如此客气,孟轲神情先是一愣神,之后看了一眼旁边的苏秦,略微流露出诧异。
“儒家孟轲,见过秦王!”
儒家一道,最是重礼,秦王如此礼贤下士,他是万万不能失了礼的,虽然刚才被秦王打断,但他还是继续了下去。
嬴荡无奈,又扶了他一次。
“寡人早就听闻孟子之名,心中早已神往已久,今日是终于得见!”
秦王表现出了爱财之意,孟轲还是一脸肃穆,不再多言。
这时候,还是苏秦出来暖场。
“哈哈,秦王莫怪,这老夫子是越老越固执,我等在秦国时,就已听闻了楚国战事,真是好手段也!
不拘泥形式,以弱冠少年为将,奔袭千里破上庸,一路直下,居然连楚人国都都攻破了,在大胜之际,又能迅速止住,郢城谈和,不致于诸国合纵,秦王不仅明纵横,更是知兵也!”
苏秦的震惊是真心的。
以他的算计,秦国能夺取个上庸丹阳之地,也就足够了,至于鄢郢二城,是万万破不了的,谁能想到,秦王弄了这么大的声势,平白让秦国增加了千里沃野,这样的战绩,放眼诸国,也是绝无仅有。
“哈哈,寡人能胜楚国,都因苏子之策也,若无苏子,我秦岂能出兵,此战苏子当大功也!”
听闻这话,苏秦眉开眼笑,转头望着在旁边板着脸的孟轲。
“怎么样,你这个老夫子这下心服口服了吧,我就说秦国必定能胜!”
说过这句,苏秦又转过身来,对着嬴荡行礼。
“秦王莫怪,这老夫子与我一向就不对付,只有听到秦王亲口之言,才能证我心也!”
原来是这两人一路斗嘴,以此来打赌。
嬴荡刚要接话,却见孟轲往前踏了一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一战之胜易,万世之盛难,老夫游历完秦国,便已知这秦国胜也,但如此之国,只能胜一时,不能久远矣,君不施仁义,民何以仁义还之,君不行教化,臣何以知忠义,老夫叹息啊!”
孟轲望着远处,一阵叹息。
此行一路,所见皆是秦法之严苛,纵然能强国,可和他的儒家之道,礼仪教化,有不少相悖之处。
他现在是没有底气,对这样的秦国,真有儒家用武之地吗?
现在这样说,就是为了试探,试探一下这秦王对他们儒家,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要是不行,那咸阳也不用去了,直接带着弟子们走吧。
毕竟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世人还说孟轲老不知耻也!
眼下,三人就这样站在大街上,四周是秦国郎官层层护卫,领军者,正是新晋千人白庆。
苏秦一看,便知这话是说给秦王的,他不再答话,而是慎重地看向两人。
嬴荡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孟轲之心,他孟轲不是有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么,他这是在试探秦国,是不是一座危墙!
秦王收拢衣袖,再正衣冠,往后退了一步,之后朝着孟轲恭恭敬敬地弓腰下去。
以王师之礼!
“孟子之言,寡人无不认同,臣不知忠义,君不知仁义,则民无君也,臣无民也,如此之国,势必不能长久,寡人也是有此一思,才请孟子入秦,求这长久之道!”
嬴荡这样的声势,别说是孟轲,就连一旁的苏秦都是着实吃了一惊。
当初他见秦王时,根本就没有这样大的阵势,就算是献上了破楚之策,更是出使了赵魏两国,立下大功,可在秦王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受到重任、尊重的臣子而已,但对这孟老夫子,居然是在行师礼。
这里面的原因,是值得深思一番的。
苏秦知秦王为人,更知其才,知其志,不会无缘无故,就来这么一出的。
他却不知道,孟子一句话,正是说到了嬴荡心坎里。
始皇帝一统天下,威加海内,有如此声势,可居然就只存了短短的二十几年,贾谊有句话说得好,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秦一统天下后,则没有了外部的压力,那法家治理所产生的内部压力,就无法化解,最终,让帝国一下子分崩离析,简单来说,就是绷得太近了。
臣子紧,氏族紧,民更是紧,也就是缺少了仁义,只有儒家可以松一松,内法而外儒,才为王道。
孟轲一愣神,紧接着回礼。
初见秦王,就见他能够礼贤下士,这一番试探,更是看到他的态度诚恳,这下孟轲终于能确定,弟子公输楠所说无误了。
“秦王能对我这个老夫子有如此大礼,刚才倒是老夫失礼了,老夫弟子信中,早已说明秦王之志,希望此行,能为秦王或是秦国,做些什么吧?”
说到这里,孟子的神情颇有些惆怅。
他这一生,自以为满腹经纶,能改变天下,可偏偏却连一人都改变不了,何谈改变天下。每当他出使诸国,诸国君王无一不是十里相迎,声势浩大,但若一说起治国之策,仁义之道,都会选择闭口不言。
孟轲心中也明白,君王们见他,只是不想落下不礼贤下士的名声,对于他的儒家的主张,是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的。
他迫切希望,由衷地希望,年轻的秦王,不要再是一个魏惠文王了!
“我秦有法家,兵家,纵横家等,皆可令我秦一时盛,但要长久兴盛,则还需一儒家也,儒家之魁,当为孟子,寡人可是图谋不小,孟子要早做准备了!”
苏秦就是纵横家,秦王这样一说,岂不是将儒家抬到了天下百家之首了,这让他不由得心生疑惑。
不听秦王读儒书,为何对儒家这般上心呢?
因为秦王考虑的是二十年后的事情,在那时候,天下必定统一,兵家纵横家,都不能治国,而法家太紧,只有内法而外儒,才是最好的治国之道。
“老子所云,先立德,其立功,后立言,老夫浮沉半生,自认有德之人,世人皆知孟轲之道,天下却无孟轲之功,只希望秦王真有此志,知我儒家之长?”
人生七十古来稀,孟轲年过花甲,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寿了。
他自觉身体不如从前,甚至有时候觉得,今夜睡下,就再也看不到明日日升。
一生奔波,除了几卷书,便碌碌无为,他太渴望在他有生之年,看到儒家大兴了!
听到这话,嬴荡知道,邀请孟轲入秦为官,是有戏了!
这可是孟子啊!
“寡人在此,就是为了等候二位,请入城府,再慢慢细说!”
嬴荡做出了邀请之势,苏秦孟轲俱是点头。
秦王亲自驾车,走过南郑大街,载着苏孟两人,步入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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