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休征带着突厥公主走了,这位天骄贵女,对宇文宪的提议,居然没有反对!
其实想想也正常,突厥的势力正在急速膨胀之中,阿史那家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作为王室里耳濡目染长大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毫无心机,如同小白一样?
阿史那玉兹如果真的这么蠢,她几乎不可能活到成年。
等她走了以后,宇文宪也安顿好了襄阳的相关事宜,准备离开襄阳。
这天,深秋的阴霾散去,难得出现了一个艳阳天,这一阵“暖”过去之后,寒冬就会来临。宇文宪独自来到独孤伽罗所居住的小院里。
他是来接对方一同前往均县(今湖北丹江口市一部)。均县乃是汉水与均水交汇的要冲,这里已经被傅伏派人攻占。若是没有人质,宇文宪和他麾下周军,必定灰飞烟灭。
要不怎么说宇文宪这次攻占襄阳,完全是在玩命呢?正因为自己人都不相信,也没有来自长安的军令,所以高伯逸在那边布置的斥候,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宇文宪是违抗了宇文邕的命令办事的,就算回到关中,就算这次没有折损人手,就算他间接救了宇文邕的命。
也绝对落不到好。
今日能违抗军令出击襄阳,明天说不定就能带兵进京“勤王”,无论哪位帝王,都容不下这样的臣子。
更何况还是一位有极大可能接替皇位的王爷!
“你是来带我走的么?”
独孤伽罗轻声问道。
宇文宪这次只带她一人,就连独孤勇和高丽华这两个小孩都没为难,将他们交给蔡氏照顾了。
“抱歉,齐军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没有你跟着,只怕我插翅难飞。”
宇文宪苦笑道。他们自幼就熟识,年纪更是相仿,说是“老友”也不为过。只可惜,对你最狠的人,往往就是那些熟人甚至朋友。
“好吧,我无所谓了。”
独孤伽罗微微点头说道。
看到宇文宪欲言又止,她疑惑问道:“高伯逸真的愿意放走宇文邕来换回我?”
很感动是真的,很费解也是真的。
高伯逸对于那个位置的觊觎,远远超过了对女人的兴趣,这一点独孤伽罗还是看得很明白的。他真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这年头,老婆就是消耗品,儿女就是拖油瓶。远的不说就说这次跟高伯逸一起北上的侯瑱。他曾经被侯景俘虏,侯景抓住了他的家小。
最后,侯瑱投降侯景又背叛,他的家小被盛怒之下的侯景下令全部杀死。
一个都没跑。
然后怎样呢?
继续娶妾室,继续生娃,如此而已,世道就是这样。至于死去的那些妻妾子女,嗯,就当是白死了吧。
独孤伽罗知道宇文宪不是坏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个好人。但是她也清楚,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情理可讲。
他顶多让自己死得痛快点,这是社会运转的规则决定的。
“其实,这次就算是我不出击,皇兄要回关中,难度估计也不大,可是我不敢赌。”
从事后的结果去推论条件,可能会认为当初做选择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是,谁能料定事件发生的过程,跟自己预料得一样呢?
如果周军大胜齐军,宇文宪却没有出击荆襄,断齐军后路,有可能会让周国这次的胜利大打折扣。
如果周军和齐军战事焦灼,宇文宪从背后插高伯逸一刀,说不定就能成为战争的胜负手。
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谁能说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点毛病不出?
宇文宪就是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他要赌一把,赢了的话,对周国来说,怎么都是有利的。
“对了,阿史那玉兹落水了?”
独孤伽罗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宇文宪麾下的士卒都在传这个事情,说香消玉殒什么的。不过独孤伽罗完全不相信有这种事情。
只要看宇文宪今天的状态,就知道此事绝对是假的。一个王爷死了爱妃,还是原配,他能像现在这样从容?
不可能的。
“对外是这么说罢了,我让刘休征带着她去齐国了。”
宇文宪若无其事的说道。
带去齐国做什么,大概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吧?阿史那玉兹来找独孤伽罗玩过,兴奋的说起自己怀孕的事情,还询问她养胎、带孩子相关的问题。
宇文宪贵为周国的王爷,把老婆送敌国,究竟是为了什么?想想也就释然了。
“你宁可相信高伯逸这个色鬼,也不相信自己大哥?”
独孤伽罗很相信高伯逸的“人品”,嗯,就是见了美女走不动路,都要搞到手的那种。宇文宪把如花似玉的老婆送过去,莫非是他在某些方面有癖好。
比如说老婆被别的男人玩,他就特别兴奋之类的?
独孤伽罗面露古怪之色,宇文宪平日里看起来很正常,不像是那种变态之人啊。
“玉兹到了齐国,最坏不过是成为高伯逸的禁脔而已。但是她若是在长安,不仅孩子保不住,还会成为我大哥跟木杆可汗讨价还价的一件物品。
两害相权,我情愿她最后还能保持一点做人的尊严。
高伯逸能够不为权势害你,我相信他也不会为了权势去害玉兹,但是我大哥……就很难说了。”
如果这次阿史那玉兹跟宇文宪一起回到关中,会产生什么后果?
很简单,如果她生下来的是儿子,那么就是有突厥王室血统和北周王室血统的孩子,天然就会得到木杆可汗的鼎力支持。
试问就算宇文邕不在意,这孩子长大以后,宇文邕的儿子,在后台和背景上又有谁能是这娃的对手?
宇文邕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要不然他死的那天起,周国的内乱就会开始!拥戴宇文宪乃至他儿子上位的臣子绝对只多不少!
所以阿史那玉兹和宇文宪想保住这个孩子,基本上没有可能。宇文邕会想尽办法让阿史那玉兹流产,乃至最后……终身不孕。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为了自己的老婆,也算是为了周国的稳定,宇文宪没有“冲冠一怒”,而是选择了有原则的退让。
让老婆去敌国那里。
只要周国一日不灭,高伯逸就不会染指阿史那玉兹,这一点宇文宪非常笃定。至于后面的,他没有去想,也觉得没有必要去想。
周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为了宇文氏的江山,宇文宪懒得跟宇文邕去计较那些是非。他只想为保住江山社稷出一份力。阿史那玉兹不在关中,也能让宇文邕的戒备少几分。
如果这次高伯逸不愿意拿宇文邕去换独孤伽罗,那么宇文宪绝不会把老婆孩子交给这样的人“保护”。
从直觉上说,高伯逸这个人,比宇文邕有人情味。宇文宪在下了人生中第一个赌注,即出兵襄阳之后,马上又下了第二个赌注。
“你们这些男人啊,真是不觉得累。”
独孤伽罗轻声叹息,脑子里在幻想高伯逸来接自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神采飞扬。
如果是这个男人的原配夫人该多好啊!那样就能完全的占有他,不让那些讨厌的女人分享了。
只可惜……造化弄人。现在她本身就是红杏出墙,哪里有脸说这样的话?
“走吧,我们在均县等高伯逸。你放心,我不是我大哥,不会在背后耍花招的,说放了你,就一定会放了你。”
宇文宪看独孤伽罗面色变幻,安慰她说道。现在他还真的很怕这个女人给自己摆一道,比如说马上自尽什么的。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独孤伽罗明显有些不高兴。
……
高伯逸将洛阳的防务交给了杨素跟王峻,王峻守弘农城,杨素坐镇洛阳总览全局。他又调动侯瑱守河阳三镇,让王琳麾下大将陆纳镇守宜阳。
安排好洛阳地区和周边的军务,感觉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之后,高伯逸带着神策军主力和王琳麾下部众数万人,南下宛城。
准备让这支大军在南阳修整,顺便理顺一下南阳地区因为独孤信离开而留下的权力真空。当然,王琳他们不打算返回荆襄,而高伯逸却要继续南下,去接独孤伽罗和自己的女儿高丽华回来。
宛城内一处大户人家的别院,成为了高伯逸临时居住的行馆。南阳大户众多,当初刘秀就是靠着南阳地区的土豪起家,才得了天下。
这里的势力一直都是盘根错节,彼此互为奥援,非常难缠。
书房里,高伯逸靠在软垫上,一边口述,一边让郑敏敏记录。
“将王琳军拆分,一部分镇守洛阳,另外一部分带着家眷去淮南,在那边落户,满足他们衣锦还乡的愿望。朝廷已经免了淮南十年钱粮,明年就要到期。
到时候,免除王琳军还乡者的全部赋税三年,同时,让他们做安抚工作。”
历史上,不知道高洋是不是算到自己只能当十年皇帝,他死那年,刚好北齐对两淮地区的十年“免税期”到期,高演接手以后傻眼了。
接下来就是两淮地区持续不断的叛乱,弹压,再叛乱,再弹压!直到南陈吴明彻北伐,两淮地区局势彻底糜烂。
高伯逸这一手,是分化了王琳部众与两淮“父老乡亲”之间的同理心。两淮地区一旦闹事,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王琳的“既得利益集团”。
以及在扬州大赚特赚的世家豪门!
这一手饮鸩止渴,起码能保三年平安。三年时间,足以做很多事情了。
用土匪流民起家的王琳所部,对付即将到来的两淮民乱,高伯逸又在熟练的使用“借力打力”的技能,这一招看得郑敏敏头晕目眩。
王琳跟世家大族不对付,但是在维护两淮稳定上,又有共同利益。
王琳所部算是两淮人的“子弟兵”,但他们又占有三年不纳税的“特权”,以至于一旦民乱爆发,这些人为了维护既得利益,会有限度的跟世家大族合作。
但他们终究还是会跟世家翻脸,只看迟早而已。
实在是太绕了。
“两淮为什么会民乱?”
郑敏敏有些不解的问道。
现在他们不都是从与陈国的贸易还有安定和平的环境中得到了红利么?
“昨天,我送了你一块玉佩。”
高伯逸慢悠悠的说道。
这是宇文邕送给他的,结果转手他就送给了“女秘书”。
“嗯嗯。”
郑敏敏开心的点点头,这块玉佩并不值钱,但是意义非凡,她非常喜欢。
“今天我会送你一把防身的短刀。”
高伯逸将桌案上放着的那把镶嵌宝石的短刀推到郑敏敏面前。
“真的吗?”
“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高伯逸微微点头说道。
“那我就手下啦!”
哪怕再不喜欢你的女人,收到你的白给的东西,也会很开心的,更何况郑敏敏已经喜欢上高伯逸了。
用心花怒放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很贴切。
“明天呢,我会送你一个镯子。”
高伯逸从袖口里拿出一个乳白色的羊脂玉镯,在郑敏敏面前晃了晃。
“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郑敏敏也不管什么做记录了,直接抱起高伯逸就亲他的脸。
“那么后天呢,我会送……”
高伯逸卖了个关子,郑敏敏睁大眼睛看着他,期盼着,呼吸都有点急促了。
“后天我会……什么都不送了。”
高伯逸冷冰冰的说道。
“哦。”
郑敏敏垂头丧气,看上去就不是很开心。
“这个道理你懂了吗?”
高伯逸笑着问道。
“道理?”
郑敏敏这才恍然大悟。
“纳税乃是义务。国家保护两淮之民,他们就应该交粮纳税。不交是情分,交才是本份。
就好比我送你东西一样,我送你东西是情分,不送才是本份。
可是你为什么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比我不送东西你更难过呢?”
高伯逸的问题直指人心,让郑敏敏无力反驳。她确实是先很高兴,后面又变得很不高兴。
“人心都是不知足的,不是当政者对百姓越好,百姓就会越感恩。他们会想,既然你可以免税十年,为什么不可以一直免税呢?
如果你不同意,他们就会心怀怨恨,然后一旦有人振臂一呼,他们就会揭竿而起,找你索要永久免税……甚至更多。”
郑敏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治国的道理,果然不那么简单,绝不是非黑即白。
“肉食者不仅会吃肉,他们有时候还会挨打,还要防着被打,谁又是轻松的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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