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元狩四年,汉武帝在上林苑之南引丰水而筑成昆明池,周围四十里,原是为了练习水战之用,后来变成了泛舟游玩的场所。
五胡十六国到南北朝时期,长安屡经战火,然而昆明池却一直在使用,乃是长安的达官贵人出游的首选地。
此刻风和日丽,昆明池上有一艘大舟停在湖中央。
有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老人,拿着鱼竿,坐在大舟边垂钓。他穿着红色交领宽袖长袍,眉毛浓密,鼻梁高挺,额头微微倾斜,眼神含而不露,却透漏着难以言喻的霸气。
此人正是西魏的真正统治者,宇文泰!
他身边坐着一个丰神俊逸的中年人,红色交领宽袖长袍,不过头顶上戴着白色毡帽,看起来儒雅异常。
这个人没有拿鱼竿,而是目视远方的湖面,表情有些惆怅,像是有心事。他正是号称“上下五千年最牛岳父”的独孤信。
“独孤郎,你还在想长安城里的流言蜚语么?”
看到鱼儿许久都不上钩,宇文泰意兴阑珊的将鱼竿丢到一旁。
最近长安城里流行起一个童谣,中心人物,正是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位独孤郎。
“风采偏偏独孤郎,抛妻弃子奔前程,邺城长子形枯槁,长安身伴美娇娘。”
这童谣朗朗上口,却又心思歹毒。偏偏说的都是事实,独孤信根本就无法反驳。
他也不愿意去反驳。
“黑獭(宇文泰表字)啊,我知道这是谁弄的,只是……我子独孤罗已经在邺城二十一年了,每次午夜梦回,我都能梦见当年的情景。既然世人要说,那就让他们说吧。”
独孤信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邺城里的某个人,开始对自己发动攻势了。
一下手就是死穴!够阴,够狠,够毒!
说实话,站在敌人的角度,他还真是有点佩服这个人。
当年抛妻弃子奔逃西魏,这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他独孤信可以拍胸脯说从来没有辜负过任何人,包括现在的敌人梁国。
唯独他的原配妻子和长子独孤罗,他亏欠的实在太多,而且无法补偿。
“那些人其实是怕了。八柱国里面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唯独你不会。”宇文泰安慰独孤信道,其实他也是八柱国里面的一个。
大权在握,宇文泰平日里并不避讳暗示自己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当然,明火执仗的说那肯定不可能。
“黑獭,邺城那边,最近上来了一个厉害对手,我们埋下去的钉子都被拔出来了。不过邺城以外的地方,他们暂时还鞭长莫及。我已经有计划,给他们沉重一击,希望到时候黑獭你能派人接应一下。”
“当真?”
“千真万确。”
“好好好!到时候我让杨忠(杨坚之父)配合你便是了。”宇文泰一听独孤信的说辞,就感觉有戏。
因为对方做人做事都很稳,而且可靠,信得过。
“放心,过不了多久,就会见效果。”独孤信说得很随意,这些事情都是一步一步做成现在这样的,该操心的时候已经过了,现在只是在收割成果而已。
“邺城那边放出消息,说独孤罗已经被释放了,如果要回魏国来,必须要你去接,这事你怎么看?”
终于说到正题了,这也是宇文泰百忙之中,抽空跟独孤信两人泛舟昆明湖的主要原因。
“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独孤信冷哼一声说道。
他是出自鲜卑独孤部落不假,但他不是不学无术的蛮人啊!
这种程度的反间计,不是开玩笑么?他难道傻得去邺城接儿子回来?
回来以后怎么解释?
怎么跟家里的两位妻子妾室解释?
怎么跟宇文泰解释?
怎么跟自己的同僚和下属解释?
“我只是随口问问,如果需要什么帮忙尽管直说。独孤罗当年被软禁,我也有责任。”宇文泰拍拍独孤信的肩膀安慰道。
“黑獭,不要再说了。如果真有诚意,高洋自然会派人送到河洛(洛阳)一带交接,又何必我亲自跑一趟?他只是想恶心恶心我罢了。”独孤信平静的说道,他知道这个主意根本就不可能是高洋想出来的。
高洋已经做了五六年的皇帝,要恶心自己,早就办了,不必等到今天。
“嗯。”宇文泰点点头,他虽然绝对信任独孤信,却也有自己难以启齿的心思。
高洋这一招不算什么稀奇事情,如果自己是魏国的实际统治者,不管他们玩什么花出来都没用?
但万一自己哪天死了呢?
继任者真的能完全信任独孤信么?能信任八柱国里面的其他人吗?当然,元氏那个吉祥物不算在内。
这件事如同梦魇一般盘横在宇文泰心头。
近年来他越发感觉精力不济,指不定哪一天就会离开人世。
名义上,自己只是八柱国的一个,独孤信,赵贵等人,跟自己是平起平坐的。
自己的儿子,谁能罩得住场子?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出类拔萃的侄子宇文护,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
……
独孤罗跟在高伯逸身后,走在残破的邺北城街道上。出生以后他所在的地方就是那个狭小的院子。
长大以后还在那里。
这条街不算繁华,却也是自己第一次来。
他原来所见到的天空,就是头顶上那小小的一片天。
以前母亲还在,现在母亲也不在了。
那种寂寞和悲苦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你不必跟在我身后。我说了,你现在已经自由了,只要不出邺城周边的范围,去哪里都没有人管你。当然,如果你想逃去魏国找你父亲,那就不一样了。”
高伯逸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着一件跟自己没有一文钱关系的事情。
自由了么?
独孤罗脸上没有欢欣喜悦,他的表情是茫然的。
“那……我应该做什么?”
独孤罗疑惑的问道。
“生存下去啊,也许哪天齐国不在了,你父亲就会来接你呢。”
父亲?接我?
独孤罗心中没有一点概念。
他也不想去找那个什么父亲,抛弃他们逃走,导致他被关了二十一年。
“我能跟着你么?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独孤罗的话让高伯逸很诧异。
他原本想怎么样才能打眼前这张牌。
没想到对方已经被关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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