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乡村多怪事!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所有人的共识。不信你随便拽出一个村里的人,关于怪力乱神的事能给你说上一大筐。
我们村就有这么一件事。发生在早已断了香火的山神庙。庙宇内破败不堪,屋檐上爬满青苔,即使是白天,也阴气森森的。
这座破烂的山神庙里住着一个八九十岁的老秀才,姓陈,村里人都叫他“陈秀才”。
陈秀才喜欢留着山羊胡,穿着民国时期的那种长马褂,有时候说话都还带着之乎者也。
没人知道陈秀才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陈秀才的真名,只知道他姓陈,年轻时候好像有过婚配,但他逃婚了。
山神庙就是陈秀才的家,谁也不知道陈秀才靠什么活着,好心的村民隔三差五都会给他送些吃的,不是可怜他,是尊敬!因为陈秀才在这水洼村,是有道行的!
村长的祖上,因为在陈秀才刚入村的时候,照顾过他,他就给村长祖上勘点了风水宝地的阴宅,埋人之后可富贵三代,村里人都说是有老秀才的勘点,村长一家才发了迹。而且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又没钱请医生的,都会到陈秀才那求“神水”,喝下去包治百病,还真能好!
所以不管陈秀才外观多邋遢,大家都还是信服他的。但唯独一件事,谁也不肯答应,那就是让自己家孩子,给他当徒子徒孙。因为当时,全国上下都盛行扫四旧,破迷信,陈秀才没被举报,已经是不容易了。
但最终陈秀才还是找到了徒弟,那个徒弟就是我!
我叫萧九,出生在神秘而又贫瘠的湘西大地,打从生下来,就是一个怪胎。
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模样呆滞,就像一个傻子,不哭也不闹。
满月那天,我爹抓了两只下蛋的花母鸡,到几十里外的镇上买回两瓶好酒,腰间挂着酒,用背篓背着我,径直去了村东头的山神庙。
庙门开了,我爹背着我就跪下了,把两瓶好酒递了上去,请陈秀才帮我把把脉。
说是好酒,其实也就是二十多块钱一瓶的白酒,但是那个年代,相对于我们这块贫穷的山区来说,二十多块钱是很多人户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所以两瓶白酒的价值在当时是非常高的。
陈秀才嗜酒,每日三餐都离不开酒,村民们都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请陈秀才帮忙,都免不了送上两瓶好酒。
陈秀才听闻我的症状,挽起长袖,用他那干枯如树皮的手掌,替我把了把脉,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活死人,缺一魂,此命由天不由人!”
我爹当时就慌了,对着陈秀才扑通扑通磕头,求他想个法子救救我。我是萧家唯一的血脉,我娘好不容易才怀上我,可不能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呀!
陈秀才将我爹扶起来,问了我的生辰八字,突然面露惊讶之色,背着手在破败的院子里踱来踱去,然后停下脚步,仰天长叹:“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儿这条命我可以救,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我爹一门心思想要救我,别说一个要求,就是一百个要求,他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陈秀才提出的要求很奇怪,让我十八岁成年之后去找他。
我爹也觉得奇怪,试探着向陈秀才询问,陈秀才大手一挥,相当霸气:“做我徒弟!跟着我混!”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否则他活不过十八岁!”
陈秀才守着一座破庙,跟他混能混出啥名堂,但是我爹为了陈秀才能出手救我,所以当时也就一口应承了陈秀才的要求,他并不知道十八年后会发生什么,他当时心里还打了个小九九,陈秀才都八九十岁了,还能不能再活十八年呢?
陈秀才将我的生辰八字记在一张黄纸上面,然后让我爹回去准备一副小棺材,棺材只需巴掌大小即可,七天之后再来山神庙找他。
我爹拜谢离去,回家就请村里最好的木匠,打造了一口精致的小棺材,刚好能够托在掌心里面。
七天过后,我爹再次背着我,迫不及待地赶到山神庙。
陈秀才从兜里掏出一个泥人,那泥人捏得很难看,陈秀才叮嘱我爹,把这个泥人放入小棺材里面,然后找个妥善的地方把棺材埋了。这个泥人就是我,我就是这个泥人,泥人千万不能坏了,一定要埋得妥当。
葬好泥人之后,再将那张写着我生辰八字的符纸用火烧了,纸灰融在水里,灌入我的嘴巴,最后在我的后脑勺轻轻一拍,我就能发出声音了。
我爹按照陈秀才的嘱咐,一一照做,把那泥人葬在我家后院,以便能够日日守护。
待那碗符水灌入我的口中,我爹抬手在我的后脑勺轻轻一拍,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冲上九天云霄,我终于发声了!
我爹抱着我喜极而泣,提上一篮子鸡蛋,再次登门拜谢陈秀才,同时让陈秀才帮我取个名字。
陈秀才在青石板上磨着长长的指甲,头也不抬,淡淡道:“就叫萧九吧!”
我爹跪谢离开,看着我爹离去的背影,陈秀才的声音随风幽幽传来:“记住,十八年后,让萧九带上棺材来找我……”
这十八年来,我都和正常人无异,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身体长得还有些壮实。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我左手掌心里的那条生命线,竟然是黑色的。
我知道陈秀才是我的救命恩人,逢年过节,我都会提上两瓶酒,放在山神庙门口。
我很少见到陈秀才,即使是在一个村里,有时候一年半载才能看见他的身影,但是只要看见山神庙门口摆放的空酒瓶,我就知道,陈秀才还活着。
十八年过去,陈秀才已经一百多岁了,依然活得很健朗。
高考落榜,我回到水洼村,默默过完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爹跟我说过,他跟陈秀才有个约定,让我十八岁以后去找陈秀才,做他的徒弟。
但是,我没有去。
生日的第二天,我背着爹娘,揣着仅有的两三百块钱,悄悄离开了水洼村。
我热爱这片神秘的湘西大地,可是这片土地太穷了,我不能在这里耗上一辈子,我要出去打工,我要出去挣钱,家里的老房子都在漏雨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挣钱回来给爹娘重新修幢房子。
水洼村在大山里面,因地理环境形似水洼而得名,我要先赶去镇上,然后乘面的去县城,县城还得转车去市里,市里才能赶上火车。
我已经铁了心外出打工,我一身力气,就算去工地上搬砖,也比留在水洼村混吃等死的强。
二十里的山路,以前走起来并不费劲,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提不上劲,走不了几里就要停下来歇会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并且我惊讶地发现,左手掌心的那条黑色生命线,正在迅速缩短。
我心中一凛,想起我爹的叮嘱,十八岁那年,如果不带上泥人去找陈秀才,我就会死!
我真的会死吗?
不!我活得好端端的,我不会死的!
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强撑精神,当我赶到镇上的时候,我已经感觉虚弱无力,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直挺挺就倒在了镇口。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破烂的庙宇里面,光线昏暗,四周点着几盏油灯,显得诡秘森森。
爹和娘各站一边,握着我的手掌,惊喜地叫喊:“醒了!九儿醒了!”
然后,一张如同树皮般枯槁的面容映入我的眼帘,我认出来了,这个鹤发鸡皮的老头,正是陈秀才,我现在应该是躺在村东的山神庙里面。
爹的口吻带着一丝呵斥:“九儿,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十八岁过后要来山神庙,你为什么要跑?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声音虚弱:“我想出去打工,给家里修幢新房!”
娘抚摸着我的脸颊,低声抽泣着:“傻孩子,只要你能平安,我和你爹就算住山洞都没有关系!”
“十八年前,我用泥人给你续魂,十八年后,泥人已经失效,你看看左手心里的生命线,是不是快要消失了?”陈秀才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那口小棺材,令人惊诧的是,棺材里的泥人竟然变成一滩黑水,哗啦啦流了出来。
我颤巍巍地举起左手,但见掌心里的那条黑色生命线,已经若有若无,仿佛快要消失了。
爹和娘扑通就跟陈秀才跪下了,抓着陈秀才的长马褂,恳求陈秀才无论如何都要救救我。
陈秀才闭上眼睛,思忖半晌,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活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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