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咸阳城破,并且全取关中之后,方晓第一时间就将王离派出,去增援韩信,但是毕竟路程遥远,如今的巨鹿依旧不知咸阳城发生了什么。
只是无论韩信、章邯亦或者是项氏三方,都仿佛在心中有些感觉,这天下,恐怕要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故了。
三方之中,承受着最大压力的,只有章邯,也只能是章邯。
他麾下的士卒,多是修筑皇陵与阿房宫的刑徒,这些刑徒尽管不是每个人都真正有罪,都是穷凶极恶,但是冠着这样的称号久了,就连寻常人,都会在心中生出戾气来。
章邯也是参与过灭六国之战的名将,自然知晓这帮士卒的能耐,若论精锐比不上北地与南方秦军,若论悍勇则犹有过之。
可这悍勇却是建立在秦二十军功爵之上的,只有不断的打胜仗得爵得金,这些士卒才能甘于为他卖命。
如今在巨鹿三方对峙,又吃了数次败仗,军中此时已然有士气低落,士卒情绪暴躁怯战的情况出现了。
章邯深知,这情况若是再持续数月,即便有他亲自镇压,士气如何先就不说,恐怕就是出现炸营之事,也并不是不可能。
二十万人的炸营,这是什么样的体验?章邯只要一想,就不由的头破发麻。
看着刚刚开完军事会议,而显得有些空荡漆黑的军帐,章邯只觉此时的自己也是如此,被无边的未知的黑暗所包围。
唯一能指望的似乎只有十数里外的那支打着韩字大旗的秦军,即便从未通过消息,但章邯也知道,那支秦军必然来自北地。
可他真的能指望北地秦军吗?对于这一点,章邯心中存疑。
有些发愣的看着手边的橘色的烛火,章邯只觉自己心中战而胜之的信心,也便如这残烛一般,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遥想“昨日”出关之前的雄心壮志,再想想出关之后,屡屡遭到的掣肘,顿时长叹一声,只觉心中充满了苦涩、
“凡法战必本于政胜,凡法战必本于政胜,陛下,先帝啊,任凭臣有武城候之力,但无始皇帝陛下之信,在遇到强敌如项氏之时,恐怕也不能战而胜之啊!”
“侯爷!末将有要事求见!”
正当章邯枯坐感叹,一筹莫展之时,账外都尉司马欣的声音骤然传入。
“且进。”
将愁容收敛,端坐身形,再次恢复到往常的那副严肃冰冷而又胸有成竹的模样,章邯轻轻挥手。
“何事,讲。”
司马欣用有些心虚的眼神,扫了一眼章邯,眼见后者微微皱眉,不由的便生出了退缩之意,只是一想到自己身家性命,以及前些日子那来自楚营与自己秘密相见之人许下的承诺,一时间却是狠狠的咬了咬牙。
他本非秦人,乃是楚地司马氏之后,秦灭楚后,方才入秦为吏。
“侯爷!我听说关中如今已经易主,丞相李斯,寺人赵高还有二世皇帝陛下,如今俱死,还请侯爷早作决断!”
“什么!?”
听见这话,章邯“腾”的一声,便直直的站了起来,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语气森寒,眼神锐利,死死的看着司马欣。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冷汗涔涔而下,司马欣咬着牙齿,再次低声说道,“侯爷,咸阳城破了!逆贼王离,占了咸阳城,如今拥立了一个号称公子扶苏的傀儡。”
“公子扶苏?”
听到这里,章邯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按在剑柄上的手,不由的松了松。
眼见如此,司马欣知道自己不能有丝毫犹豫,于是趁热打铁,再次开口。
“侯爷,天下谁人不知,扶苏早死,王离行如此荒谬之事,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等不得不早作决断啊!”
司马欣的话让章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身形一软便瘫倒在了坐席之上,那副冰冷严肃的模样,终于在也装不下去了。
沉默良久,司马欣看着章邯脸上的神色不断变化,似是在考量此话真假,又似是在思虑未来前途。
也无怪章邯如此,骤然听说为之效死的朝廷,一夕崩溃,任谁也不能比他做的更好。
长长叹息一声,章邯将目光看向司马欣,口唇蠕动,终于说道,“你很好,没有将这消息在议事之时说出,而是此时单独来见,想必你心中也有了定计,如此,那你便说说罢!”
“唯!”
应了一声,司马欣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旋即直接跑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侯爷,以末将所见,为今之计,唯有降楚!”
“大胆!”
一声暴喝,合着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之上的巨响传来,门外立时便有亲卫冲入,一时间室内剑拔弩张。
司马欣跪伏在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用肯定的双眼正正看着章邯,终于沉默良久之后,章邯轻轻挥手斥退了亲卫。
“莫非这消息便来自楚人,而你正是受了收买,前来离间与我?”
“呼!”
冰冷的声音入耳,心中却是暗暗出了一口气,司马欣知道此事恐怕要成了一半了。
“消息确实来自楚人,但这消息只能真不会假。
侯爷明见,我知你族弟章偃,死于王离之手,纵然侯爷不在乎章偃之死,但章偃曾经受命于李斯,克扣监视北地,王离定然暗恨侯爷,再加上侯爷手握重兵,他又岂能不将你视为心腹大患?
只看那北地韩信来到巨鹿左近,眼见我等浴血奋战,却只是远远扎营作为威慑,就可知王离,定然是想坐收渔利,待到侯爷与项氏两败俱伤,再行出手将我等一举铲除!
侯爷,末将实在是替你不值,你为大秦出生入死,可大秦给了你什么,除却一身伤痛与武忠侯的虚名之外,便是半点尊荣都没有,是以我等不如便降了楚军,与之攻入关中,共分天下!
侯爷,陈涉虽是逆贼,但有一句话说的很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而眼见章邯的脸色数次变幻不定,司马欣心中更是安定许多,他知道,纵然章邯不允,但现在他却也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与你承诺者,是楚营何人!?”
良久之后,章邯声音冰冷而低沉的开口询问。
“回禀侯爷,与我承诺者,项籍亚父,范增是也!”
……………
巨鹿波云诡谲,章邯游移不定,咸阳城外北坂之上,同样是一副严肃而沉稳的景象。
正直日出,遥遥北坂,渭水之畔,已然完成了大半的阿房宫,沐浴在七月初夏灼灼日光之下。
这座大秦始皇帝亲手规划缔造的奇观,在他死后,一点点拖垮了帝国,及至如今,却是已然换了三个主人了。
自打入了咸阳之后,方晓也是头一次亲眼看见如此瑰丽的阿房宫,正如后世杜牧辞赋之中所描述。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然而今日来到阿房宫,方晓却并非是来游览或者作为镇国皇太子来接受战利品的,实际上,方晓早已下定决定,将阿房宫中那些六国女子,全部归放出去。
不得不说始皇帝的审美实在是很有一套,长长的“白玉”阶梯之下,是一片开阔的超出一般人想象的巨大广场。
站在阶梯之上,方晓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相隔不远巍峨高耸的咸阳城。
但现在,他的目光,则是落在了站在广场之上,全体衣着素衣的朝臣与数值不清的百姓们。
三日之前,咸阳宫发出了第二道政令,那便是于三日之后,将于阿房宫举行国葬。
届时帝国上下,无论黔首勋贵,只要有闲、有心,便皆可以前来观礼凭吊。
这消息一出,且不说朝臣如何,但黔首百姓们,却是趋之若鹜,都想来看一看这位传说死而复活,能够带给大秦希望的镇国皇太子。
开阔的广场之上,除却密密麻麻的人群之外,还有成千上万具棺椁,这些人都是为帝国战死的将领、战士,而在棺椁的最前方,另有一十六具体型明显要大上一圈的棺椁。
棺椁之上,各自立着牌位,明眼人一眼看去,便可以看到这棺椁的归属。
“士伍,潜,年二十一,南阳郡人,始皇帝三十三年募兵,入北地,三十八年战死于云中城下。”
“不更,羊关,年三十五,关中人,始皇帝三十年入北地,三十八年,战死于盐池。”
“官大夫,利,年三十,九原人,始皇帝三十一年募兵,三十七年,战死于代。”
“…………”
一个个牌位触目惊心,上面书写的都是大秦战士的一生,无论黔首勋贵,在看到这些之后,他们的眼前都不由自主的现出一幅又一幅,英勇血战的画面。
终于,有人将目光投到了最前方的那具棺椁之上。
“大庶长,蒙恬,年四十二,关中人,蒙氏,秦王政十五年从军,始皇帝二十年入北地,抗击匈奴,三十七年,为贱人赵高所害,为救扶苏,战死于代地。”
而在随后的牌位之上,为救扶苏这样的描述,又足足出现了十五次。
包括蒙恬的这十五人,正式当日战死在代地的秦军短兵。
站在高高的阶梯上,方晓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当日破堡,土丘之上,蒙恬舍身救护自己的那一幕。
不知不觉间,浩日攀升,终于日光越过了咸阳城,撒在了阿房宫前的广场之上。
蓦的,这上千具棺椁被日光一照,仿佛也显出了耀眼的光华!
正当此时,着着皇太子衣饰的方晓,一步一步的走下了阶梯,来到了棺椁之前,神色郑重的朝着前方深深一拜。
“老师!诸位同袍,当日我在代地,在云中许下承诺,有朝一日,我要带着你们,回到咸阳,现如今,我的诺言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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