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地往西边的地平线沉去。今天的白天似乎格外的长。人们在形容困难的时候即将到来,总是会说长夜将至,火焰世界却证明了,过于漫长、炎热、干燥的白天,也是灾难。所以长夜也好,长日也罢,或许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日夜,而在于“长”。
咻——!一件小巧的物事,经过了漫长的坠落,最终“啪”地一声,重重砸落在了残破的学者堡垒之上。
这是一枚宝石。
通体散发出逼人的寒气。
或许是因为下坠的冲击力过大,又或许是因为在坠落之前,就因为某些更强大的冲击而受损。
宝石表面浮现出一道微小的裂纹。
巨量的极寒之气,立刻从那小小的裂纹之中,喷涌而出,眨眼间将整个学者堡垒都冰封起来。
寒气中无声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哪怕衣衫不整,依然给人以极为高贵优雅之感的美丽女人。
这女人在寒气中出现,并不动弹,反而半蹲在地,优雅之中又透出一丝警惕的野性。
女人正是凯瑟琳。
那从高空坠落后裂开的宝石,则是安德鲁一直随身携带、和丹田处的启迪之门一体化的冰狱宝石。
王庭谈判之后,凯瑟琳绑架安德鲁,安德鲁利用凯瑟琳体内双奇火的不稳定,反制并俘虏了对方。
从安德鲁前往水神世界至今,凯瑟琳一直被关押在冰狱宝石之中。
她在被关押期间完全没闲着,像她这样的人,无论任何逆境都不可能屈服的。
不仅在冰狱宝石之中,找到方法,重新调和了体内的两种奇火。
位阶上更是又进一步,已稳稳站在魔导境的巅峰。
“我本计划着再过一段时间,就尝试冲击这冰狱宝石的束缚,脱困而出的。”
凯瑟琳此时又是惊喜,又是警惕,“怎么现在居然就这么被放出来了?古斯……不,应该说是霍利加尔,来救我了?应该不会吧,他只是想要吃我而已,但应该不会真的为了我冒险。这么说来,是安德鲁那王八蛋、还有我父亲,主动放我出来的?”
想到这,凯瑟琳越发警惕了,同时又有些兴奋:“既然放我出来,那肯定是有把握对付我,要开始审判我了吧?但我现在也不是曾经的我了,我不再需要隐藏身份,反而在冰狱宝石之中,完全兑现了我的天赋!”
她很快就做了决定:先看情况,打打看!打不过的话,想办法突围就是了。反正无论如何是不会再被人抓住关在寒冰监狱里了!
所有这些念头都在一瞬间掠过脑海。
凯瑟琳一边心念急转,一边飞快地扫视周围,要先看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在暖火城被放出来的?还是流火圣盾、猩红战矛、又或者王庭?
然而真等她看清了周遭的场景,她反而愣在了原地。
只见眼前是学者堡垒,残破、冰封的。
堡垒周围没有那标志性的底比斯火山,反而是……沙漠?
“这是……内海沙漠?”凯瑟琳终于认出来了,她看到了一棵内海沙漠特有的水塔树。
问题是,学者堡垒为什么会在内海沙漠?!
凯瑟琳原本已经在脑海中飞快地推想完毕,感觉一切尽在掌握,只待看清楚情况,就大战一场。
然而仅仅是眼前这“学者堡垒配内海沙漠”的组合,就把她直接给搞懵比、整不会了。
预期中的什么安德鲁、贝鲁会长、伊莲夫人、乃至来自整个暖火商会的审判,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怎么回事?我被关押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凯瑟琳终于意识到,她被关押期间,世界似乎已经发生了某些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慢慢将感知能力散发出去。
只见不止学者堡垒崩塌,龙石塔的残骸倒在一边,不远处,一片绿洲——嗯,这应该是安德鲁那小子的野火领吧,凯瑟琳心想——也完全毁了。
血色斜阳的映照下,眼前一片大漠风沙。
空气中满是难闻的硫磺气味。
更远处,一道道浓烟直冲天际,而且是各个方向上都有,似是世界上的全部火山都集中在这一天爆发了。
一派末日般的绝望场景!
凯瑟琳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却是始终不闻人声。
她本假象着从冰狱之中出来后,马上就要面临重重围攻的,眼下却是在视野范围内,完全看不到哪怕任何一个活人!
凯瑟琳又愣了片刻,然后她忽然笑了。
她仰头看向了天空,大声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是……幻术吧?心火系列?妹妹,这是你的魔法手段么?你们这是要给我展示:如果继续让魔法公会统治世界,世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好感化我?哈哈,简直笑话!”
她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贝鲁!父亲大人!你和魔法公会之间的较量,不顺利吧?否则怎么会来试着感化我、重新让我为暖火商会效力?我可是杀了我姐姐,杀了您和母亲最爱最疼最宝贝的女儿啊!”
凯瑟琳越喊越大声。
却始终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她不由地有些愤怒起来,有种蓄力已久却被打断了施法,空有力气却施展不开的郁闷感觉。
大步从学者堡垒奔下,她指着天空一阵骂街:“你们给我等着!我知道你们都在这幻境背后,看我笑话!给我等着,我马上就出来把你们所有人都干——”
她说到这,忽然顿住了。
嘴上停下的同时,脚步也骤然停顿下来。
就看到脚边的沙地里,匍匐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
是……父亲贝鲁。
隔着不远处,又是一具尸体,却是母亲伊莲。
凯瑟琳:“……”
她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是一时无言,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这下彻底惊得呆了。
无论安德鲁、还是芭芭拉、又或是贝鲁会长、伊莲夫人,所有人都没有机会真正问凯瑟琳一句:“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为什么杀姐姐,杀丈夫?只为掠夺奇火,变得更强么?”
凯瑟琳自己也从来没主动吐露过她做所有事的根本动机,到底是什么。
因为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从很小的时候,每次看到大姐一人便夺去了父母亲几乎全部的赞美和宠爱的时候,她就很生气。
尤其是大姐每次和她单独相处时,总是很温柔,这让凯瑟琳真的觉得很恶心:夺走了所有本属于我的关注,然后还在这儿跟我装?
所以,最初是出于“嫉妒”,这是凯瑟琳自己确定的部分。
她还确定的部分是:忍受了无尽的痛苦,终于将两种奇火纳入自己一人之身,那种掌控力量的“狂喜”。凯瑟琳真的很喜欢让自己不断趋于完美,她享受这个过程。
奇怪的是,杀死大姐,夺取了奇火,又杀死了丈夫,掠夺了王庭传承,调和了体内的两种奇火,真正让自己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存在之后——
凯瑟琳反而又变得很乐意去调和完美的自己之外的种种不完美。
比如,大姐死后,母亲迁怒于芭芭拉,又因为伤心过度,性情大变,和父亲每天吵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
凯瑟琳并不知道除了伤心,剩下的迁怒、吵架,其实都是伊莲夫人假装的。
她当时心情很好,所以反而做起了父母之间、母亲和妹妹之间的和事佬。
关键是,她并不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她是真的认真去做的,因为她真的很享受那个过程!
如果大姐还活着的话,这就是大姐会做的事。
“所以我……其实就是想要成为大姐,超越大姐么?”
凯瑟琳偶尔脑海中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又被她自己立刻掐灭,“我就是我,我没有模仿任何人!”
直到此时此刻。
看到贝鲁和伊莲的尸体,匍匐在眼前,就在脚边。
“这是……假的?还是幻术?”凯瑟琳死死盯着,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欺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幻术了。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真实不虚的现实。凯瑟琳引以为傲的强大实力,正反复告诉她这一点!
扑通一声,凯瑟琳跪了下来。
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终于确认了,自己走到今天,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确实在模仿大姐,但重点其实不是大姐,她只是想要让父母亲关注自己,这才是她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是一切的起点。
大姐是那个擅长做这件事的人,于是她杀死大姐,取而代之。
当初古斯其实是让她直接刺杀贝鲁和伊莲的,但被她拒绝了。
杀死大姐之后,她有很多次机会,杀死贝鲁、伊莲、包括妹妹芭芭拉,但她都没有下手。
流火圣盾,她以女刺客的身份刺杀安德鲁,本都要得手了,妹妹横身挡在她和已经昏过去的安德鲁之间,这让她最终决定收手离开。
凯瑟琳的一切行动,都让她慢慢站在了父母妹妹家人的绝对的对立面上。
但内心最深处,自己原来一直是想要以大姐的方式,在一个没有大姐的世界里,和父母亲、和妹妹、和家人好好相处,其乐融融的么!?这个念头,好像一个惊雷,在凯瑟琳的脑海中炸开来!
“不,不不!”凯瑟琳颤抖着身子,重新抬起头来,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眼前的沙子,也吹散了贝鲁和伊莲的尸体。
凯瑟琳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因为什么都不剩下了。
她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脸色逐渐狰狞起来,咬牙切齿:“是谁?是谁干的?!”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全力狂奔起来,四下寻找,“到底是谁杀了我父亲母亲?滚出来!给我滚出来!!”
凯瑟琳愤怒的咆哮沙漠中传开,然而她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尸体、尸体、还是尸体。
这让凯瑟琳越发疯狂了,她冲进野火领,发疯似地翻找,忽然眼神一凝,就看到前方一棵巨大到不可思议的水塔树从中断折,树下一头同样超出正常体型的巨犬倒毙在地。
而在一侧不远处的树根处,却是有两个人的身影。
其中一人背靠着树根,坐在那儿。
将另一人抱在怀里。
凯瑟琳立刻就冲了过去,身为拥有双奇火的猩红骑士,她的速度就是最快的,超越芭芭拉。
瞬移般出现在那水塔树下,就看到:坐在那里的人是安德鲁。
安德鲁怀抱着的,是芭芭拉。
“安!德!鲁!”
凯瑟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安德鲁的名字,“是你么?这些都是你干的?你……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她一眼就看出安德鲁的位阶高得不可思议,竟比她本人还要高。
这根本违背修行的基本规律,但……现在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可以看到安德鲁浑身都是灰土和血污,狼狈得无以复加。
反倒是安德鲁怀中的芭芭拉,精致而又干净,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美得动人心魄。
但凯瑟琳在看到芭芭拉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妹妹已经死了。和父亲贝鲁会长、母亲伊莲夫人一样,都死了!
浑身灰土的安德鲁,反而没死。
事实上,在凯瑟琳从冰狱宝石之中脱困而出之前,整个战场,就只剩下安德鲁一个活着的人了。
此时安德鲁似乎听到了凯瑟琳的愤怒咆哮,又似乎没听到,慢慢抬起头来,眼中一片茫然、乃至木然。
凯瑟琳看到这眼神,心头猛地一震。
她先后两次将安德鲁逼迫到绝境,一次是流火圣盾,她以女刺客的身份刺杀安德鲁时。
另一次是王庭谈判之后,她将安德鲁绑架,然后被安德鲁反制之前。
在凯瑟琳的印象里,安德鲁非常、非常、非常得烦人!韧性十足,顽强到令人恼火!
即便在自己优势最大,而安德鲁处境最糟的时刻,凯瑟琳也没在安德鲁的眼中,看到过此时这样的眼神。
凯瑟琳本来已经彻底发狂了,临近暴走的边缘。
安德鲁的这一个眼神,却是让她立刻明白:不是安德鲁干的。眼前这让人完全无法理解一切,不是安德鲁的手笔。
深深吸了一口气,凯瑟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断在内心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连大姐都杀了,迟早也要杀掉贝鲁、伊莲、还有芭芭拉这个死丫头的。我……我没理由伤心难过的!”
她拼命告诉自己没道理难过,但看着芭芭拉在安德鲁怀中永远睡去的样子,还是感到心脏一阵绞痛抽搐!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凯瑟琳盯着安德鲁,低沉说道。
安德鲁则似乎到现在,才刚刚认出眼前之人是谁:“哦……是……你……啊……”嗓音已经沙哑得完全不似人声了。
啪地一声,凯瑟琳一个耳光狠狠抽在安德鲁的脸上,随后拎着安德鲁的头发,眼睛对着眼睛地看着安德鲁,一字一顿道:“他妈的,给老娘振作点!你俘虏我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样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回话!!”
她粗暴摇晃着安德鲁的脑袋,摇了好一会儿,才听安德鲁再次开口,说道:“是历史……”
“嗯?什么?历史什么?”凯瑟琳已完全没有女刺客、或王庭之后的优雅形象,口水喷了安德鲁一脸。
安德鲁挨了一巴掌,又被凯瑟琳怼脸怒喷了一通,反而清醒了点,不再是完全木然的模样。
眼泪这才无声从他眼中涌出来,颗颗都是血色的!
安德鲁也不去擦,因为手臂根本抬不起来,就这么流着血泪,近距离看着凯瑟琳的眼,说:“历史……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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