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后一连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学校正常地上课,老师的讲解一如既往那么无聊,砂羽再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行,晴香的“生意”也逐渐火热,总之一切都日常得不能再日常了。
于是晴香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开始专心致志忙着赚钱了,并以为生活会这么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刻为止。
然而,那一天,那个时刻。
一切,要从那个午夜的嘉年华说起。
※※※
午夜整点,欢呼声伴着嘈杂的掌声,雄壮的篝火燃起冲天烈焰。
这里是雪夜山的嘉年华现场,从公园门口一直延伸到街道上,一路张灯结彩,各种摊位沿着步道延绵起市,一条街上章鱼烧、关东煮、掷环、气弹、甜苹果……各种小吃和娱乐琳琅满目,把嘉年华搅得热闹非凡。
惠穿着浴衣,随熙攘的人流走在街上,木屐在地上踩出“哒哒”的声音,现在的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女生,和舞台上那个耀眼炫目的歌姬天壤之别,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
“咦?”
少女突然看到一座魔法屋。
那是一顶简简单单的帐篷,上头画着魔法的六芒星,没有招牌,没有顾客,仿佛被遗忘的角落,就那么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呢?”
惠不由自主地感到好奇了,按理说魔法屋还挺时髦的,位置虽不起眼,但也没被别人挡住,可明明那么大的人流,为什么一个也没进去?
“深田同学,不进来坐坐吗?”
声音从帐篷里传来,惠吓了一跳,对方连帘子都没揭,居然被认出了自己?
她好奇地揭开布帘,里面坐着一个高瘦的女人,披着魔法斗篷,戴着尖帽,看起来就是那种嘉年华上经常见到的魔女打扮,只是脸上带着比卡丘的面具,认不出模样。
“你是……”
“你有问题想问我吧?”
“诶?”
“你很迷惑,很彷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需要有人指点迷津,对吧?”
惠哑然,虽然可以理解,开魔法屋的总要把自己弄得神秘一点,可这个人……
也太自说自话了吧?
然而温柔如她,自然不会像某位“切开是黑的”巫女那样深挖痛点拼命吐槽。
她甚至有些同情对方,这间魔法屋明显生意惨淡,想必作为它的主人,这位同学的心里一定也很困扰吧……
“对不起,我想~也许我不需要帮助。”惠礼貌的说。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不,你需要的喔。”
“诶,诶~~?”惠忍不住失笑出声,心想这份自以为是是不是太过头了点?
然而对方却没有笑。
虽然她的脸被隐藏在面具之后,但她的身体、呼吸……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她没有笑。
“你需要的喔。”
格外平静的声音,就好像这句话她从来不曾说过一般。
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开始从惠的脚底升腾而起。
她伸手指向对方开始说教:
“我说,故作神秘的确是魔法屋的经营之道,但过头的话,不觉得做作吗?”
“你需要的喔。”
“你……”
“你需要的,真的。”
仍然是不厌其烦地重复。
所以格外冷静的嗓音也就让人格外火大。
惠隐隐感觉有些绷不住微笑了,那种莫名的烦躁正侵蚀着她的神经。
她望着面前那张面具,声音第一次冷了下去:
“我并不觉得彷徨,也没有迷失,请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好吗?”
“是吗。”对方淡淡地反问,接着稍稍抬头。
“那么,你为什么要留下呢?”
惠僵住、凝固。
既然觉得可笑,既然已经生气了,那么掉头就走不就可以了吗?何必在这里多费唇舌?
说白了,这里不过就是后夜祭上一个无人问津的项目而已。
可为什么身体动不了?为什么它要拒绝自己的命令?
“因为你的身体在拒绝你。”女巫的声音空灵飘渺,如同来自远古。
面具上,那双可爱的眼睛仿佛带着直射人心的魔力。
一缕咸咸的液体流进惠的嘴角,少女又一次愣住了:
为什么……我会哭?
“因为你觉得委屈。”女巫的口气冷得仿佛结了冰,“你有了珍视的朋友,然而却有人阻止你们成为朋友。”
“别说了……”
“你委屈,你痛恨,恨不得要杀掉那个碍事的家伙。”
“别说了!”
“可你不敢,你害怕,只好把痛恨埋在心底。”
“别说了啊啊啊啊~!”
可那一字一句,却还在不断地钻进耳朵,撕裂她的伪装:
“可痛苦是会生根发芽的,埋得越深就痛得越久,你已经要被逼疯了,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才会进来的吧??”
“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尖叫。
女巫平静地面对着眼前疯了一般的歌姬,即使眼前的场面看起来那么奇怪,但她就那么平静地等待着。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惠的尖叫渐渐小了下去,她才又一次开口:
“你已经迷失了,靠着自己的力量走不出这个十字路口了,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惠沉默,长久的宣泄终于让她感觉到一丝丝地痛快。
可痛快之后,依然是迷茫。
但这一次,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
“你说吧。”
一个人偶被递到了少女面前,上头的娃娃脸带着可爱的笑容,嘴角弯成巨大圆弧。
不知为何,惠突然打了个寒噤。
这个人偶,怎么那么……
诡异?
“给你这个。”
“这,这是……?”
“诅咒人偶。”
惠瞳孔放大,凝固。
“你想杀了那个人,只是害怕被发现,害怕承担罪業,”女巫说,“但它,能解决你一切烦恼。”
惠本能地开始后退,可她没逃走。
女巫俯下身子,凑到少女耳边:
“想想你的痛恨,想想你的委屈。”
语音如罂粟般甜美。
带着致命的诱惑。
空气中流荡着暖洋洋的气氛,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这令人舒服到麻痹的错觉,如同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带着地狱里来的阴冷,却甜美异常。
“只要你随身携带,每天在上面扎一针,十天之后,你的敌人就会死掉。”
“不,不可以……”
“解脱就在你的面前,伸手就能拿到,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我……”
惠本能的知道这样不对,只是她的思想已经完全麻痹了,似乎自己一生最大的目标就在眼前,只要走上去,去听从它的吩咐,自己的目标就可以达成,自己的理想就可以实现。
“不要~!”
尖叫骤然爆出,关键时刻惠拼尽了全身的力气逃出了帐篷。
她拼命地跑,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就这么跑出步道,跑离祭典,一直跑到路边的小树林里,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手心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惠瞥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地居然把那个可怕的人偶带出来了。
“不行!这种东西必须还回去!”
她反身又向帐篷冲去,可到了那里,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帐篷,不见了。
角落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它从来不曾出现过。
惠问遍了附近的摊户,可所有人都在莫名其妙地看她,好像在看着一个疯子。
“这位同学,逛累坏了吧?那个角落一直都空着呀?”
“就是,谁会把摊位搭在那么不起眼的地方啊~”
“嘉年华一开始我就在这里了,从没见过你说的魔法屋。”
……各种各样的回答,不断在少女耳边回响。
惠愣愣地站在那里,感觉这些声音距离自己仿佛几个世纪一般遥远。
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低语:
“接下来,就由你决定。”
惠站在依然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街边的小摊喧闹的叫卖,后夜祭里嘈杂的人声,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大厦前的巨幅广告,便利店老板娘温和地微笑……可这一切她都感觉不到,仿佛那些都是藏在画框里的人。
“想想你的痛恨,想想你的委屈。”
……
“你想杀了那个人,只是害怕被发现,害怕承担罪業,但它,能解决你一切烦恼。”
……
“只要你随身携带,每天在上面扎一针,十天之后,你的敌人就会死掉。”
……
“解脱就在你的面前,伸手就能拿到,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
她慢慢握紧了手中的人偶。
※※※
砂羽病了,一连几天没来上学。
关于砂羽生病的情况,很快就在班级里传开了。晴香走进教室时,班长正在和几个班委议论这个,见到晴香立刻招呼她:
“白川同学都请假好多天了,我们打算以班级的名义去探望她,伊藤同学,你觉得怎么样?”
班级里谁都知道晴香是砂羽的闺蜜,自然征求她的意见。晴香思忖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我去吧~万一是流感的话,人多了可不太好呢。”
她把情况和几个班委说了下,众人也都表示理解,生活委员是个很爱叹气的女生,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白川同学平时身体挺好呀,从没见她请过病假,怎么这一次……”
“不要在意,生病也是没办法的。”晴香随口说,心里却有点奇怪。
班委们说的没错,砂羽身为女篮中锋,身体素质一向不错,无缘无故怎么突然就病了?
到底两人是朋友,何况砂羽也病了很多天没有,晴香决定放学后就去探望一下。
※※※
然而一到砂羽家,晴香立刻发觉情况不对!
接待她的白川伯父神色萎靡,房子里光线被控制在昏暗的程度,客厅里的电视也被调到了静音,在那里无声演绎着节目。
“发生什么了吗,伯父?”晴香无不担忧地问道,隐约感觉到这里似乎发生了大事。
果然!
白川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砂羽的病情加重了。”
“诶?”
“伯母刚刚把她送医院抢救了。”
“送医院?抢救?”
晴香吓了一跳,砂羽虽然病了几天了,不过晴香曾经和她通过电话,无非就是寻常的感冒发烧,以她运动员的体质,本该很快康复,可现在非但没康复,反而还严重了?
甚至要到医院抢救的地步?
最初的震惊之后,晴香很快冷静了下来,无论如何,现在砂羽的身体最重要,她向白川先生打听了医院的位置,便立刻飞奔出门,骑上单车向医院赶去。
※※※
雪夜山市综合医院。
白色的建筑在夜色中静谧沉寂。走廊里、楼道间……到处都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这里是重病患者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充满着死亡的气息,吊瓶滴答作响,仿佛在给生命倒计时。
晴香来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长长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少女一眼就能看到坐在门口长椅上的白川夫人。
“伯母!”
晴香连忙跑过去,白川夫人看起来整个人都变了,原本总是挂在脸上亲切和蔼的笑容不见了,她的脸色苍白,完全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我听到消息就马上赶来了。”晴香说,“砂羽,怎么样了?”
“还在观察。”白川夫人强打精神做了回答,“医生说,有可能是新冠。”
晴香愣住了,新冠病症初期的确很像普通的感冒发烧,难道因为这个被耽误了?
“刚才医生帮我做了核酸检测,还好是阴性,可是砂羽她……”
晴香循着白川夫人的视线透过玻璃看向病房,砂羽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导管,脸上罩着呼吸器,英姿飒爽的美少女此刻看起来那么柔弱。
“砂羽……”晴香不由自主抓紧了门檐。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全身裹在严严实实隔离服里的医生走出来,白川夫人立刻迎了上去:
“医生,情况怎么样?”
“不是新冠。”
白川夫人稍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医生的第二句话又把她的心提起来了:
“我们也不知道原因。”
“这……”
“患者心肺功能不断衰竭,生命特征持续减弱。这种情况之前我们也没碰到过,这是第一例。”
第一例就意味着没人见过,治愈的可能性极低,白川夫人“嘤咛”一声向后就倒,晴香连忙扶住她。
“现在该怎么办,医生?”
“只能先观察一阵再说了。”医生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不过,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走廊的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
这简直等于下了病危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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