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瑾昀急急忙忙回了后院厢房,还没踏进门,里面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
阿巴和李雪鸢面对面坐在地上,两人面前有两堆药,他们已经把混在一起的五加皮和香加皮分了出来,现在正在边复查,边装篮子。
草药量不小,这样一片一片的区分,需要不少耐心。
此时的李雪鸢,完全没有了平时死皮赖脸的嬉戏模样,只见她先看清纹路,再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确定了,才把药放进竹篮。
看她这个乖巧的样子,有点让崔瑾昀猝不及防。
阿巴看见崔瑾昀进来,高兴的指着药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还对着李雪鸢,一个劲的比两个大拇指。
崔瑾昀好不容易吞了吞口水镇定一下,从篮子里抓起一把挑过的五加皮,在掌心上拨了拨:居然都没有错。
他磕磕巴巴的说:“很好、很好,挑完了,你就把香加皮装袋收起,在这里都不需要再用它了。”
他转身出了厢房,听见后面阿巴对李雪鸢认真的说:“阿巴阿巴。”
李雪鸢也脆生生的回答他:“阿巴阿巴!”
两人都傻傻的笑起来。
崔瑾昀心里莫名有些暖暖的:也许,她也没那么坏。一个小娘子孤零零单身在外,不让自己长点刺,要她怎么活下来?
以后的日子,李雪鸢还是死皮赖脸的往郑颢、崔瑾昀身旁凑,他们也有一句每一句的回应她,不过,都没有那么抗拒了。
郑奕跟她聊了几次,她嘴把得严严的,根本没问到什么,倒是她开朗活泼,花样百出,把郑奕吸引住了。
“雪鸢,你到京城是要投亲吗?”郑奕一边帮阿哲扶着木桩,一边问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李雪鸢。
“我没有亲人了。我就想,京城那么大,总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活下来吧?”
“京城里虽然人多机会多,可你一个小女娃......”
李雪鸢胸脯一挺,大声说到:“哪里小?我明年就及笄了,你说我哪里小?”
阿哲在木桩上打锤,听她这话,差点没从上面掉下来。
郑奕哭笑不得,只好说:“不小,你哪都不小。我意思是说,京城里处处是陷阱,你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很容易上当受骗。”
“你是说,骗到花楼里做花奴对吧?做清倌吧,我弹琴、跳舞、唱歌又不拔尖,最后,还是要卖身......”李雪鸢倒是清清楚楚,说得不免有些丧气。
若是有机会见到她相见的人,卖身她也愿意。可惜,一旦走到那一步,她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或许你可以去我家。”郑奕有些不忍心。
父亲在浙东道做观察使,京城府里就是三郎当家,他两个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次病疫中,染病夭折了,三郎其实就是长子。
他这话虽然没对三郎说,但郑奕相信,只要自己开口,兄长一定会同意。
“去你家?”李雪鸢有些惊喜,忙问道:“是你兄长说的吗?”
“我还没说,先要你同意了,我才好去跟他说。”
“哦......那你回京城准备做什么?”
“我?三郎回去做太学博士,我可能会先去帮他打理书院,不过,我不长期做下去,明天开考武举,我想去试试,能考上,就到金吾军、神策军,去当位将军。”
父亲最不希望他走的路,是他自己最想走的路。
荥阳郑氏,从祖君以太傅致仕,就已经实力大减,所以郑氏才急于与卢氏这样的大族结亲。
这不是郑颢想要的,也不是郑奕想要的。
他们的理想,在家族之外。
李雪鸢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还是选择了外冷内热的崔公子,他的条件,更适合自己,虽然她也看出来,郑奕对她很有些意思。
可郑奕的条件,与崔公子还是差太远了。
“我年纪还小,想多学点安身立命的本领。”李雪鸢不动声色的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因为她知道,崔瑾昀正推着郑颢站在她身后,她听出了轮椅的声音:
“这两天,我跟阿巴学习认药材,若是能多学点药材方面的知识,我可以到药铺去帮忙,去做医女。”
“做医女?那也是很下贱的事,对你也好不到哪去。”
郑奕有些想不通,她怎么会想去做医女?在天朝,医师受人尊敬,可医女地位就差很远,基本等于三姑六婆里的“药婆”。
“下贱吗?我不觉得,只要是治病救人,能靠自己的手艺生存,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下贱。那些靠取悦男人,活得很光鲜的女人,也不见得有多高尚。”
这两句话,是她这两年四处流浪得出来的感悟,她自己也曾是光鲜的活在家人的庇护之下,可一旦失去,她什么也不是。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人,心里都暗暗为她叫好。
崔瑾昀说:“如果你保证不惹是生非,我可以让你到药圃做事,药圃在皇家禁地,却又在宫墙之外,内侍省对那里的医女,审查得没那么严。”
他们的药,还要经过太医署的太医们审查,并不会直接给贵人服用,和太医院直接在外采购,没什么区别。
“真的吗?您真的可以收留我?”
这回,李雪鸢是真心高兴得跳起来,只要能留在崔公子身边,她就有机会。
郑颢看出四郎的失望,对郑奕笑道:
“都在京城里,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崔公子经常到书院来喝茶,李娘子跟着来,大家不就又见面了?”
崔瑾昀一下子眉头就皱起来了:“我说同意她去药圃,又没说要她做我跟班,为啥我去哪都要带着她啊?如果是这样,那就别去了。”
一看他的牛劲上来了,李雪鸢怕刚答应的的事又黄了,连忙说:
“我只是诚心诚意想学门手艺,不跟着您到处跑,您放心。”
阿哲从木桩上跳下来,笑道:
“郎君,桩子打好了,您试试,这几样都是帮助您恢复武功用的。不过,要等您能重新走路才行。”
郑颢回头,与崔瑾昀相视一笑,扶着轮椅的扶手,慢慢站起来。
“郎君!”
郑颢微笑着,松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的,朝着木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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