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上下打量了一下:“看来你被搞得有点狼狈啊。”
“战场上,有时候也需要正义的暂时撤退。”
科西嘉将帽子在腿上磕了磕,掸掉上面的灰:“就是路上为了躲避城防军和近卫军,不得不迂回一阵子。”
“麻烦的情况在于。”他从兜里摸出一块毛巾,擦掉脸上刻意涂上的黑灰:“我这边出现了一个叛徒,我加入饥荒俱乐部和你们联手的事,看来早就被有关人士掌握了。”
“所以这回把信给你后,我很后悔,这是城防军和近卫军背后那些人做的一个陷阱,或许会有想不到的危险。”
“不过目前看起来,实力够强的话,阴谋好像就变成了玩笑话。”
马修纠正他:“也不算,除非硬实力相差过于巨大,这次的确危险。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赶赴科尼时,马修就考虑过真理之眼的种种反应。
最极端的就是,比鲁斯带着巫师们识破规则,直接对自己一行人动手。
这是他们击破俾斯麦新技术包围网的最好机会——在群体生死危机面前,任何规则协定都可以被抛之脑后,这也是老传统了。
马修假定的是,比鲁斯掌控了一个仁王级的隐藏力量。
虽然这种假象依据有点不足。
如果这个假定成立,绯蝗入侵时,比鲁斯完全可以将其释放出来,阿基坦这里的战局就能立即改变,也是巫师们进一步提升威望和影响力的契机。
犯不着他亲自带队阻击冥蝗剑角,还为此牺牲了巫师教授和正式巫师。
不过,要以发展性的眼光看待一个人。
当时没有威慑战力,现在未必没有,绯蝗入侵给每个人都展示了一件事:死亡威胁的钟声随时可能敲响,再多的力量储备都不会嫌少。
故而马修沿用假设,做了一系列的布置,确保救援队和留守都有仁王机体兜底。
他万万没想到,比鲁斯被自己击溃控制住后,居然出现了经典剧情:打了小的,又来大的。
只是这回来者是真的有点大,各种意义上。
奥萝的亲自下场,让马修最初意外之后,又确定了一件事。
古神不可注视、难以理解,在祂们眼里,使徒也不过是消耗品,但不代表祂们就真的完全和非神明阶级隔离。
至少古神投射的灵格是如此。
祂们依旧需要真正得力的助手,来履行祂们的意志。
有趣的地方在于。
比鲁斯战略和战力上双重惨败,引出幕后大老板,奥萝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为他出头。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马修开头就隐隐感觉,奥萝更多是对自己的试探和测试。
否则哪怕是被压制实力的半神,应付一个仁王0号机还是随随便便,哪怕忌惮奥斯塔,祂上来就能直接压制自己这一群人,直接带走比鲁斯。
可奥萝并未这么做。
在这个基础上,马修硬起头赌了一把。
他赌奥萝出现大概率是另有缘由,奥斯塔必定会过来干涉——毕竟罗斯特大陆是祂的神国,曾经万物主宰就是击败冥界之蛇获取了罗斯特大陆,没有对手下败将退缩的道理。
后面的发展证实了马修的猜想。
神明们对原初之外的事物,毫无兴趣。
神眷死了或是不能用了?
那就换一个。
古神麾下,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说起来也不过是一群古神的高级打工人而已,这一点比鲁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是不愿意承认。
很多人都是这样,以为自己站在了强者一边,自己就变成了强者,以强者立场自居。殊不知,双方从头到尾就不是一个群体。
想要和古神灵格这一高高在上群体对话,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要足够强,拥有让祂们也难以忽视,需要借助的力量才有一点点机会。
打铁还需自身硬。
使徒也好,神眷也罢,这种称呼都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没想到奥萝小姐都来了?这也太刺激了。”
科西嘉咧嘴一笑,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当初,就是她用蛇帮我换了心脏,说起来我也算尘世隐修会一员,不过应该只是祂闲着也是闲着随手而为,都还不算冥修士。说起来,罗斯特大陆应该还有不少尘世隐修会成员。”
马修正头疼怎么处理尘世隐修会的事。
按照奥萝的要求,以后会陆陆续续有尘世隐修会的冥修士来他这里,需要马修做好管理和培养计划。
听到科西嘉的话,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琢磨着弄一个‘隐修会研究院’,你的阿雅克肖庄园,有没有兴趣接纳这一部分人?”
马修考虑了两点。
一是尘世隐修会本身就有威慑力,会是一个天然的保护伞,对处于阿基坦腹地的科西嘉无疑是一个重要支撑。对本就是奥萝阵营的科西嘉,是一个天然利好,都不用磨合。
二是隐修会本身和神殿犯冲,两者不宜过于接壤,避免各种意义上的冲突。庄园和神殿有烟草和圣植的合作项目,这种关系会长期存在,哪怕接纳了隐修会也只能放在其他城市附近。
“当然愿意。”
科西嘉眼睛发亮:“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想放过。”
他立马又想到一个问题:“不过这样一来……你怎么对奥萝小姐交代?”
“放心,祂们可没有兴趣我们做事的方式和过程,只要完成祂的任务就行。”
马修示意他不用担心,又叮嘱说:“我的想法是,弄一个研究院,专门用给他们这一群体进修和学习,具体流程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商量。”
“那行,我这边随时可以接待隐修会。”
科西嘉满口答应。
“对了,还没有问你,科尼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克洛维五世真的出事了?”
听到马修的疑问,科西嘉无奈地指向后面:“凯特王妃一直不肯说,说要见到你才会说出实情。”
马修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
科西嘉身后有几个男随从,其中一个戴着灰色鸭舌帽,头发都收在帽子里,但腰身很细,手臂和手指都很纤细。
这人此时正和兰尼夫人说着什么。
注意到他的目光,兰尼夫人看过来:“马修先生,请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克洛维五世陛下的妻子,凯特王妃。”
凯特王妃抬起头。
她有一双灰蓝色的双眸,睫毛很长,鼻子又挺又翘,对马修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这一笑,整个人就仿佛在发光。
“凯特王妃,国王陛下现在到底……”
马修试探性询问。
王妃轻声回答:“陛下已经逝世。”
马修皱眉:麻烦了,真的死了。
阿基坦这样一个传统大国,兼具经济、军事实力,文化影响力更是冠绝五国,国王突然去世,带来的连带反应难以估算。
“原因呢?”
王妃沉默了一会儿:“陛下一直有服用圣植制作成的药丸的习惯,那是一种会成瘾的药,叫做‘断痛剂’。”
“断痛剂?”
科西嘉吃了一惊:“这种秘药,不是说用来安慰弥留之际的人的吗?”
“据我所知。”王妃眼里光彩黯淡了许多:“断痛剂,原本是神殿用来驯化‘神殿武装’里的魔化战士,用以形成药物依赖,让他们能够遵守神殿的指令。”
马修立即联想到:“也就是控制黑天使和龙骑士的手段?”
“是的。”
王妃轻轻点头:“这种药物非常极端,原本首相黎塞留大人是坚决反对陛下服用,我也站在黎塞留首相这一边。”
马修记得,阿基坦首相黎塞留原本是神殿的影子主教,维系着阿基坦和神殿的政治关系。
由于真理之眼对神殿的制裁,他也辞去首相职位。
“陛下有严重的头疼、失眠和焦虑,每天都很痛苦,吃断痛剂才能入睡。”
“认识陛下时,我才知道他过得有多么煎熬……陛下年轻时一直励精图治,想要将阿基坦变成罗斯特大陆上各种意义上的最强国家,这也是他身为王储的责任。”
“他告诉我,随着年纪一点点增大,他越来越感觉到那些掣肘制约他的力量。”
“父辈留下的各路大公,阿诺德家族的西海大公,掌握王国一半骑兵的鲁托堡大公,控制阿基坦1/5贸易的奥伦港大公,坐拥十二个铜铁矿的莱茨亚大公……”
“这些大公,每一个都具有巨大能量,难以消除,他们彼此合作,经常用各种办法反抗和懈怠王权。”
马修这才想起,对于长治久安的阿基坦,削藩也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难题。
“真理之眼的立场,也对阿基坦的政策产生了极大影响,而且党派化越来越严重,内部串联已经严重影响了王国的法律法规。而且巫师们并不从事生产,只是拿取王国的拨款,一直都是巨大负担。”
“阿基坦铺张浪费盛行,陛下一再让王宫削减消耗开支,要省下一笔钱,用以救济灾民和难民。”
凯特王妃笑了笑,笑容里更多是苦涩:“大多人看到的是国王风光无限,被所有人尊重效忠的时刻,但这些是看不见的。”
“陛下唯一的帮手是黎塞留大人,但黎塞留大人年事已高。”
“原本布鲁斯亲王也是陛下可以信任的人,可听了陛下的想法后,亲王殿下却不认可陛下的思路,认为应该按照传统来,而不是大刀阔斧地改革。布鲁斯亲王一直认为,是我蛊惑了陛下,才让陛下定制了那样的一份改革计划。”
马修来了兴趣:“国王陛下准备如何改革?”
“陛下原计划分成三步走。”
凯特王妃对此显然烂熟于心,回答流畅:“第一步是寻找外援,绕开大公们垄断的资源,获得强力的政治和经济支持。”
马修猛地想到:“巴斯,阿基坦和巴斯对海外群岛的开拓和殖民?”
“没错,这就是陛下的第一步。四大王国中,巴斯拥有最强财力和充沛的资源,但缺乏影响力和政治号召力,双方互补。陛下和上一任执政官亚瑟·尼维尔达成协定,稳定国内,将主要精力用于对海外资源的搜寻。”
“只要能补足一部分王国亏空,第二步就能走出去——事实上已经走出了第二步。”
“第二步是对军队重新整编,以皇家炮兵团为核心扩大,设立常规军团,作为王国直属职业军队,按照中央命令调动和换防防区。取缔各大公、总督的募兵权,限制他们自有私人兵员数量。”
“到了这一阶段,就可以将大公们互相更换防区,逐步将权力收回。哪怕大公们造反也不用担心,因为有中央军和皇家炮兵团存在,加上海上巴斯的舰队,大公们想要据守一方,也会被炮兵团远程击溃。”
“一旦清除了这些最大毒瘤的大公,最后一步就能实行。”
凯特王妃顿了顿:“第三步,从法律上将贵族和官员身份彻底拆分,官员不需要是贵族,贵族也将变成一种荣誉头衔,不享受特殊免税政策。王国将以公开统一的方式从各学院招募官员……”
马修听得心情复杂。
卡尔马的奥拉夫三世,阿基坦的克洛维五世,没有一个是浑浑噩噩的,都是认识了国家弊病,想要励精图治,割除病瘤。
两人的难题近乎一致,王权遭到贵族群体的封锁围堵,导致掌控力逐渐削弱,国库不断被这些实权派掏空。
不同之处在于。
奥拉夫三世有俾斯麦庄园,强行撕开沉疴,重建北方,在那里,贵族可不好使。如今已经复兴在即。
克洛维五世却没有等到他的马修,独自支撑,对外还要装作不理世事,可到底是势单力薄,最终落得身死下场。
马修很在意:“国王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真理之眼的比鲁斯面见了陛下,说有消息证明,最近有人要行刺,所以他想要让城防军、近卫军配合真理之眼,演一出戏,找出那群行刺者。”
凯特王妃依旧不紧不慢说着:“陛下同意了,他说很久没有带着我外出踏青,想要带着我去南方散心。”
“陛下乔装打扮后和我离开王宫,中途陛下带我下了一趟马车,说路边有卖油面包的。”
她笑了笑:“马修先生,你知道油面包吗?那是穷人的一种食物,用做面包剩下的油,倒到一块铁板上,用那些剩余的各种面粉揉成一团,烤一烤,在铁板上抹油,然后就吃。”
“味道很简单,但我一直很喜欢。”
“陛下给我买来油面包时,一个少年用一把生锈小刀刺死了他,抢了面包。”
王妃眼里仿佛在回忆那一幕:“马车里,陛下已经不行了。他只是笑着说,没想到,阿基坦还有这么饥饿的人,作为国王,他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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