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陵城,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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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是大合胜里的一个小伙计,这几日时时刻刻都跟着卫布善,住也是在卫府里,他的身份不同,知道的消息倒是比卫布善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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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掌柜是老人了,做事也尽心尽力,平时也不喜欢和人说公事以外的事。”
“金掌柜秉子不大好,不过咱在西岭村那边的地租是他帮着收,收租的同时还管着收粮,收帐的事也是他一人跑。店里管库的和帐房金先生都是金掌柜的亲戚,平素响午吃饭也一起吃。”
“吴掌柜管店里日常的事,进货发货,每月小市,均是他管着。这人为人豪迈,店里大半的伙计都和他交好,听说吴掌柜还有当侍卫的侄儿,在咱这街上也是个有名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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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布善坐在柜里,王三站在柜台一边,小声说话。
王三年纪不大,一脸模糊样,这几日在店里闲转,估计也没有几个人当他是盘菜,越是这样,打听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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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每月的月钱多少?”
“小伙计没月钱,只到年底随意赏些,最多几百个大钱。大伙计每月三百、二百钱不等,帐房和管库先生都是拿一两。”
“这钱不多啊…………”
“是不多………”王三小声说:“这几日我到别家商号打听过,伙计们的钱比咱这多三四成,年底还是有年赏………各人说起来都不大高兴,心气都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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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布善用手指敲着柜面,沉吟说:“这不消说,我看的着。”
店里上上下下确实都有点消沉,活力少,笑声也少,一个店有没有向心力,是不是奔上走,看伙计和掌柜们的模样也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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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布善想了想,吩咐说:“把三位掌柜请过来。”
王三答着应,准备往里间去,卫布善一摆手,说:“算了,还是我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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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布善这几日就在外间柜上坐着。
几个掌柜除了在内院就是躲在里间静室,不怎出来,只有张元宝出来点拨过卫布善几句,见卫布善不多事,每日只坐着看店中情形,老张放了心,也就不怎么出来多事。
但这样的情形还是不对。
———没听说干坐就能上手的东主,卫布善不打算再等下去。
时不可待,他有的是时间,可大合胜再耽搁下去怕要倒闭了。
…………
三个掌柜正在里间坐着说话,房间不大,四张柜子上全放着帐册一类的东主西,算盘就好几把,桌子只一张,椅子倒是不少。
这是张老爷子当年算帐办事的地方,也是见人说话吩咐事的所在。
…………
见卫布善进来,三个掌柜均站了起来。
吴大抢着笑说:“东主有事吩咐,叫我们一声便是。”
卫布善笑说:“谈不上吩咐,有点事,想和三位商量。”
张元宝皱皱眉,将自己的位子让出来,伸手说:“东主坐下说。”
“嗯,谢张叔。”
不知不觉间,卫布善将称呼变了一下,语气也亲然的多。
…………
张元宝听了,脸色果然合然许多。
金二福和吴大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复杂。
…………
卫布善坐下,不再客套,开门见山的说:“各位,店里伙计的月钱,最少有十年没涨了吧?”
“是有不少年没涨了。”张元宝有些讶异,想了想才答说:“自太爷身故后,大爷走的也早………我当家,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涨月钱的事中自是从不提起。”
“年底原本有分红,这几年怕也没有了?”
“嗯,都在赔本,哪还有分红这一说。”
…………
“分红是得等等………不过从管帐的先生,再到大小伙计,月钱还是涨一下吧,咱没法拔尖,不能和那几家大商号比,最少也不能亏待克扣了各位伙计。从上到下,每人均涨三成,这样也差不多和各家持平………另外,三位掌柜的劳苦,每月除了分利之外,再额外得每人十两的月钱,张叔,你看如何?”
卫布善的神情淡淡的,从容笃定,不像是说什么大事,就像是在谈一件家常小事一样。
———卫布善淡定,三个掌柜可不淡定了。
…………
张元宝先是心下一诧,接着脸上倒没有太多的表情,只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什么。
金二福忍不住连声咳嗽,似乎没想到怎么说。
吴大则是看着各人眼色,眼珠子直转,一时半会的也没个开腔。
…………
最后还是张元宝说:“虽说有一纸文书在先,这大合胜已名属东主,只是………只是生意不顺,再凭空增加月钱,不是白白赔累了。况且这般大事,还是不要随意拿主意,这话说出来,要想圆场可是有些难………”
“张叔放心,这事我当得主,钱我出,就这样办了,不要为难。”卫布善听着张元宝的话,几句就琢磨出来味道,他知道眼前这面冷的老人倒是真的心热,话不怎么好听,内里意思倒是好的。
“唉,就照东主说的办吧。”
…………
虽说自己每月凭空多了十两的月钱,张元宝脸上倒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倒是叹了口气。
“这事还是张叔出去说吧,”卫布善说:“我初来乍到,又年轻,凡事还是张叔掌个总的好。”
“嗯,我去说。”
…………
说到底,涨钱是好事。
众人鱼贯而出,待店中上下人等聚齐了,张元宝将涨月钱这事说了,各人自是欢声大动。
“这事还是东主的主张,各人都谢过了。”
这一下不少人现出恍然的神情来,怪不得多少年不曾涨钱,“东主”来了几日就涨。
不论如何,这是一个大好消息。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来往时走路都快了几分。不少人响午不在店中吃饭,而是选择回家去,显是要将这好消息告诉给自己家人。
…………
…………
两个时辰后。
卫布善还是一切如常,到了傍晚上门板时才打算离开。
张元宝和金二福都走了,吴大在店中转悠,看到旁人都走了,这才急急赶到卫布善身边。
…………
吴大看着似乎有话要说,又是一脸迟疑,卫布善笑说:“三掌柜有话直管说,我听着就是。”
吴大听着笑说:“原不想东主竟是这样一人,直爽豪然。”
“有事就直说,”卫布善说。
“说的是。”吴大搓了搓手,终是说:“这日东主涨了我的月钱,先得谢过大恩。”
“咱这店这么多年不曾涨钱,也是因为一直做的是赔本买卖,现在我既然当家做了东主,这事也是份内事,不必言谢。”卫布善看着吴大,缓缓说:“吴掌柜在店中人缘甚好,若心中有谢,不妨多上点心,将店中各事多管一些,这几日我看库门前洒着不少粮食,很久才有人扫,都踩坏了不少,这是小事,不过以小见大,吴掌柜要多留心。”
吴大脸上有些尬然,解释说:“这事是我的错,这几日人心惶惶的,有些乱了。”
…………
卫布善心中一动,看看吴大,问说:“怎么个人心惶惶的?”
吴大迟疑着说:“东主刚到店里,怕是还不熟悉各人的心秉,我虽年轻,当初也跟过张老太爷和大爷,若是有些话不说,怕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东主的一番心意………”
…………
“吴掌柜有说直说就是。”卫布善说:“我虽年纪不大,勉强还分的清。”
“东主你来店里,有些人很是不满,觉得你年纪太小,生意上的事只怕一点不懂,真让你领头带着干,怕是大合胜倒闭之日不远了。是以想离间店中伙计,叫大合胜四分五裂………”
…………
卫布善听着这话,面色还是非常从容,只问说:“那到底是什么人呢?”
“东主明鉴,咱们张大柜在店里年头最久,威望也最高,只是有些烂好人,下头的人指望巴结好他,抛开大合胜自己另做………”
这个消息,果真是非常重大。
…………
原来这几个掌柜,看看生意不景气,存着卖掉“大合胜”这个招牌,重新开店,自立门户的心思。
“这几日恐怕还不太平,”吴大叹说:“东主要多加小心才是。”
…………
卫布善一脸平和,点头说:“………凡事还有个章法,也有天道人心。再者说,这大合胜就是张叔祖上的,难道还真会起什么异样心思不成?眼前的事只是暂时,这个坎不高,咱们迈的过去,大合胜就是那个大合胜。吴掌柜,今日的事,还是多谢你了。”
吴大听着卫布善的话,感觉几乎是全全无缺,而且眼前这年少东主也没有慌乱,预料中的场景一点儿也没瞧着,他自己心里反而有些慌乱,当下忙不迭点头说:“东主放心,大合胜在一天,我吴大就替东主效力一天,绝没有二心。”
…………
“吴掌柜还真是好人。”
吴大悄悄然离开后。卫布善带着王三一起往卫府走。
王三跟着走了一气,看看左右无人,才这般轻声夸赞起来。
…………
“好人?”
卫布善脸上似笑非笑,他看着自己这店中的小跟班一眼,心说果然是个小孩子。
他想了想,自己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人也不行,王三这人跟着他几日,还算是靠的住,也识得字………栽培王三一下,似乎很是应该。
想了想措词,卫布善便点拨几句说:“刚刚说了半天,吴大有没有说自己怎么知道这些事没有?”
王三一征,摇头说:“好像没说。”
“他在这事里是个什么角色,也没有说吧?”
“嗯。”
“具体他们要怎么让大合胜四分五裂,说了没有?”
“也没有。”
…………
“那他是个什么好人?”
卫布善笑笑,说:“说了半天,云山雾遮,含含糊糊,如果我全听了他的,现在该怎么想?”
王三想了想,说:“似乎吴三掌柜才是吓唬咱的人。”
“对喽。”卫布善赞许的一笑,又说:“他的话,除了不尽不实,还给你什么感觉?”
“好像是张大柜和金二柜合谋要另立门户,主要是张大柜得人望,东主你压不住阵………”
“这样想就正对他的意思。”
卫布善赞了一声,接着又笑说:“这么要紧的事,他们三人定然是一起商量,怎会抛开吴大?吴大的话,处处指向老张,但实际上一句实的话没有,可见老张并不曾上他们的道,这事成不成就在两可之间………”
顿了顿,“………金二福掌握的是买粮的渠道,吴大人事上占优,老张叔呢却是老掌柜,客人们都认他,压的住阵脚,他们三人想抛开咱这大合胜另立门户,那是缺一不可,非得三人绑在一起不可。”
…………
“那吴大为什么跑来通风报信?”
王三简直如一白纸,卫布善的话如浓墨一般在他小小的心灵上上满了暗色,只是他想不明白的东主西还有很多。
“这就更简单了。”卫布善笑眯眯的,眼神却是无比凌厉。
———像他这样从街头大老骗混到万贯家财的人,其实对商道上的一些事,未必比一个从小经商的学徒精通,但如他这样的商人,最最要紧的就是对人心和阴谋的感觉和把握。
没这一套本事,绝混不了商道,也根本成不了大势的商人。
…………
“你想,”卫布善循循的说:“………说动了老张叔,他们三人一起另立商号,还有一些把握。但把握也不十足,况且还没有说动。那么这事成不成就很难说………”
“………成了,新商号吴大原本就有一份,少不得他的。不成,他提前在我这里有一个伏语,还暗中摆了老张叔和金二柜两人一道,提了自己,损了别人………事情不妥当,我一个没经验的东主,不倚仗他却又倚仗谁人去?这就叫一件事,两手准备,又红又黑,好人坏人他全都当了,真是好人心,好算计。”
王三听的大怒,腊黄脸真接成了大黑脸,气哼哼的说:“东主,咱明早就将这事儿公告出去,撵了吴大这厮滚。”
“这又何必?”卫布善笑说:“你还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大合胜现今这景况,别人有点异心咋了?月钱十来年没涨,这几年赔钱,分红也没有,各家都要养活妻儿老小,谁人能没个自己的算计。”
“………王三,当东主的最要紧的是带着众人发财,说别的全是假的。这吴大有武气,会笼络人,只要安心做事,其实是把好手。”
…………
“这倒是。”王三眼中已经满是敬意,他非常敬畏的说:“东主,你可真厉害,将来大合胜在你手里,一定比当年太爷在时还赚钱。”
“哈哈,你也不学好了,别的不咋地,倒先学会讨好逢迎了。”
…………
此时天色已经黄昏。
北街之上,各家商号都上了门板,在门首处点了灯笼。
有身份的坐马车或是坐轿子回家,也有安步走回家的。
…………
路上行人不算多,毕竟离开市还有一阵子,那些外来的客商多半是一大早就离开,大客商会在开市前后赶过来,不论是贩卖毛皮骡马,或是往大同寨这些地方运粮食货物,开市前后才是最忙碌的时候。
…………
沿途也有不少人向卫布善打着招呼,毕竟大合胜在大同寨也是几十年的老商号了,卫布善身为“东主”到商号主事的消息也传遍了北街。
虽然大同寨这里有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商号,可毕竟北街才三里长不到,别看那些立陵城爷们一个个深沉寡言的模样,八卦起来也不比妇道人家好什么。
…………
诓骗行走多年,少说多听,是卫布善总结出的一条准则。
一定要多听各种消息,分析利弊,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可能就是玄机。各人话虽不多,然而积少成多,大合胜的这个变化,还是在北街形成了小小的漩涡。
从卫布善身边路过的一辆马车上,就有几道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
坐在正中的是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中年人,倚在车窗旁,身子在车上盘腿坐着,两轮板车非常颠簸,这人也并没有什么不舒坦的模样,两眼扫视人时,显的格外有神。
打量了卫布善一番后,这个中年人点点头,说:“看着还算是个正正的少年郎。”
车上还有两人,穿着比说话的中年人华贵的多,但脸上的表情非常恭谨,听着中年人的话,有个人答说:“东主说的是,听说这小子叫卫布善,是大当合胜新来的东主,每日在店里看着生意,不焦不燥的。老张几个老油头,竟似把这东主晾在那里。”
另一人说:“听说他们是想自己单干,我那远房侄儿金二福最起劲。”
“没有用。”被称为东主的这位中年人揉了揉脸,说:“大合胜要完了。”
…………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大合胜近来生意不好,不过大同寨在内的各家生意均不好做,反而是那些小店要好些。
整个北国,大同寨有六处大寨,立陵城一处,苏州城一处,京都有一处,德新县有一处,十里城也有两处。
———从立陵城到十里城,绵延数千里的大道上均开设大型马市,立陵城就是其中一处。
近年来天时一年比一年不好,粮价猛涨,这里头当然还有人暗控,不仅是天气的事。
眼前这位东主就是其中一个,家中的商号生意均直线下跌,更多的利益被各路豪强垄断,反而是那些有资格互市的小店好过一些。而大道漫长,真正能挣大钱的其实是海运………
…………
每日都有人到大同寨买粮食,大同寨的粮又是从各地买运来的,这些买粮的难道又运回去?当然是海运出去,这一层大多商户心里都明白,只是无人说明。
至于海运铁锅一类的铁器,那才是巨利,只是出海商船管的严,寻常人不敢做这样的生意。
———眼前这东主就是张逸云,立陵城赫赫有名的大商家之一。
…………
张家每年储备的粮食过百万石,可以说立陵城和十里城两地掌握的粮食加在一起,也未必有他多,粮价上浮或下调,都在张逸云的方寸之间。
当然也不是张家一家独吞,和另外几家一联手,那就是几百万石的规模,这样的商号东主,跺跺脚整个立陵城都要抖上三抖。
…………
既然张东主说大合胜要完,另外两人也不多问,东主说完就必定完了。
…………
“东主,”其中一人请示说:“今日快天黑了,是不是在立陵城这里歇下?”
“不。”张逸云说:“往西岭村去,我在那里还要见人。”
“是,东主。”
两人都是毕恭毕敬,虽然他们是地位很高的掌柜,但在张逸云面前,永远都没有人敢驳反一个字。
而这位东主,从京都到苏州城,再又一路到立陵城,巡行了张家十几个分号,旁人早就累的不想动弹,他却没有一点疲惫和休息的打算,这种精力和自制力,当然也远非普通人能比。
…………
马车又是继续向前,天色暗下来,四下无人说话,车夫在打马赶路,距离西岭村还有十一二里,车马两边燃起了火把,车夫还是希望能早点赶到地方。
说“远房侄儿”金二福的那位叫金门达,金二福之所以想顶下商号自己做,最要紧的原因就是他能找到金门达,攀上张家的路子,买到便宜些的粮食,这样他们的新商号就可以有利润可图,不像大合胜一直在赔钱。
…………
至于金门达这头,不过是将利润稍让一小些,张家原本就有不少关系户,金门达是大掌柜,这一点小事还当得了家。
金二福可能还有别的想法。金门达也没多问,不过现在想来,既然张东主说大合胜完了,金二福再能耐,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
“可惜喽………”
车身一震,金门达在车上颠了一下,趁机低低发声慨然,也不知道是说刚刚看到的卫布善,还是自己那个壮志凌云的远房侄儿。
…………
卫布善一路和人打着招呼,脸上挂着少许的笑容。只是他一辈子精明,只顾着骗人骗钱,举手投足那种感觉怎么遮掩也是带了点出来,这也使得不少人对他印像深刻,觉得大合胜这小东主气度不凡。
…………
等走出北街,转入西巷,两旁的人家有不少在路旁挂着灯笼,天色虽黑,路上倒还明亮。
脚下也是铺设的青石板,走起来很舒坦,只是路边有些脏。
其实这还是整个立陵城最富裕的地方。最少两边这些灯笼,普通地方的人家可是不舍得点的。
寻常百姓人家,天黑前就吃了晚饭,天黑后点灯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早早就上床歇息,只有读书应考的人家才会点着火烛,读书到半夜。
…………
天空挂着残月,星光也是隐约可见,已经快五月底,再过一阵子,小市便又要开了。
…………
卫布善背着手走路。
王三提着灯笼在一旁照路,其实是一水的青石板路,一条直巷,想走错也难。
走路的时候,最好想事情,卫布善就是在思索着下一步的发展。
…………
过去孤浪四方,骗天骗地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回不来了………
…………
现在这样也好,自己手头有几万银子的本钱,一个大合胜的东主名号,几十号人,起步的基础是有了。
———要紧的是,到底怎么做,从哪一步开始?
…………
粮食生意,据卫布善的了解都掌控在大势力手中,有差府层面的,也有大商号参与其中,大合胜的实力差的太远,随卫布善怎么折腾,没有几十万两银子的本钱,想也不要想这事。
除了粮食,就是茶叶,布匹。
…………
立陵城这边的茶,多半是从苏州城运过来的,产地不在手中,利之大头当然是苏州城那边的,而且运送费用很高。
布匹棉花,那是京都和苏州城的特产,立陵城这边只有少量土布,自己用都不足,更不必说卖,和茶一样,从别人产地进来的货,利润高低,完全看别人的脸色。
况且,卫布善和他的大合胜也没有到和产地争利的层次。
———说白了,规模太小,掺合不到这种事里头。
…………
去掉这几个大头,其余的货品当然也赚钱,不过,终究没有大宗买卖来钱巨。
正常的买低卖高,这是当年大合胜太爷———张老爷子的发家之路,但当年是立陵城的大同寨开市不久,大鳄们控制力不强,不少勤勉精明的商人都是在那时发达起来。
…………
以卫布善的手腕和眼光,就算在夹缝里倒腾,将来也准定不差,只是可能需要几十年的光阴。
———他忍不了,也等不了。
现在卫布善想做的,就是在夹缝里找到一个空挡,真正独专一个行当,积累起本钱来,自然也就能和大鳄们掰腕子了。
但这空档,哪怕是灵明如卫布善,这一时半会的,仍然是想不到啊………
…………
“东主,情形不对………”
王三一直提着灯笼跟着走,没有打扰卫布善的思绪,这几日每天都是一样,王三也习惯了卫布善一路无语想事的状态。
但今日,王三却是打断了卫布善,而且语气非常紧张。
…………
卫布善心思动的很快,立刻从迷糊状态中回复过来,他暗中责怪自己。
———身后一直有沙沙的脚步声,从远而近,自己怎么这么大意?
…………
西巷也不长,一里左右。
卫布善二人已经走了一半,再往前一百步,拐个十几步的弯,就是新买进不久的卫府所在,可这么一点距离,却是难走了。
…………
前头两个汉子,后头两个,四个人横排站着,把小窄巷子堵的严严实实。
…………
借着灯笼的光亮,看的出这四个人都是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甚至不到二十,看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没准才二十出头。
打扮是常见的南方地痞模样,穿着脏兮兮的布衣,人人均是一脸横肉,目光不善。
…………
“卫大东主,你可是大财主啊,每天大鱼大肉,身上大金衣裳,吃的饱饱的,穿的好好的,咱们兄弟却是嗑风吃土………人上人呐,可了不得,没办法,只好找你打个秋风,借几十两银子给咱兄弟们使使。”
打头说话的是一个面相最年轻的小年轻,估摸着不一定有二十,年纪很轻,脸上邪气却是最足,一开口说话,就是要银子。
…………
说完一句,那小年轻一歪嘴,笑说:“完祖,告诉东主咱们的来头。”
小年轻边上一个女子向前一步,大声说:“此路不开,钱银自来,咱们是附近山寨里的人。”
…………
王三虽然害怕,还是上前一步,怒说:“你们这不是公然劫道,报上差府,打一通板子,撵到城外去。”
…………
王三的话,只惹得众地痞一阵晒笑,先头说话的那小年轻歪着嘴,笑着上前说:“打板子是咱们的事,卫东主你只管掏钱,若是有本事叫人现在就拿了咱们,打一通皮开肉绽,那是你们的本事。”
卫布善微微一笑,右手伸到袍子里头。
…………
众地痞以为吓住了这个小财东主,看着卫布善要掏银子,脸上均现出得意笑容。
岂料卫布善掏出来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尺把多长,卫布善拿出来就取下铜柄,现出锋锐的尖头来。
…………
“要银子,可以。”
卫布善还是笑眯眯的,他盯着那个年轻的地痞,一字一顿的说:“人家叫你来,不过是吓唬我,动起手来,有亡有伤,后果你真想好了吗?”
…………
小年轻地痞一看匕首,脸色就变的阴沉。
这几个地痞和各方的打行恶少一样,都是生存在规则边缘的人物。打架斗殴是小事,刀头见红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诸如劫道勒索,坑蒙拐骗都是常有的事。
卫布善的匕首,地痞们并不怕,忧心的是卫布善那决绝的态度。
地痞是每日和人动手的人,对方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一拼的决心一眼就看的出来。
———眼前的卫布善,脸上神色虽是非常从容,那种骨子里的劲儿,在场的地痞都感受到了。
…………
“卫东主,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扯什么生啊亡的。”年轻地痞阴阴一笑,上前一步,劝说:“放下刀子,有话好说。”
…………
卫布善一笑,摆弄着匕首,说:“你再上前一步,就得见红,只不知道是你的还是我的?实说实说,我从小也和武师学过几天,不是手无四两力,可以任你们欺压。”
…………
当世的大家族,的确有叫子弟习武的家风,这年头的大商家,不仅雇佣武师护院和护送货物,也教授自己家族的子弟习武。为强身、也为防身。
而在这些个地痞眼中,卫布衣就是个活生生的富家二世子,所以卫布衣这般说,显然是吃准了的。
…………
卫布善的架式也是习过一两招的。
两腿开立,下盘很沉,手中匕首握的很紧,没有颤抖和慌乱。
四个地痞都面现犹豫,不是他们胆怯,只是今天的事弄到出人命,实在是划不来,不值当。
………
…………
隔着不到二里地,在立陵城南街的一处巷子里。
金二福和吴大二人正坐在金家的偏厢房里喝酒。
…………
天黑完了。
房里点着两只火烛,往常点的菜油灯倒是没点,嫌烟火气太重。
桌上摆的白萝卜条,花生米,两人喝了三杯之后,金家娘子端了一盘煮的大烂的小鱼上来,热气缭绕,肉香味惹的在一旁玩耍的几个小孩一阵猛咽口水。
…………
吴大笑说:“嫂子也上来吃一杯酒,叫侄儿侄女们也来吃点。”
金家娘子当然不吃酒,不过倒还有心叫儿女们上来吃点鱼肉,看看金二福脸色不大好,也是赶紧推辞,带着小孩到厨房用鱼汤泡饭。
…………
吴大喝口酒,叹说:“不成想,金哥你现在过的这般节省了。”
金二福看他一眼,说:“你倒是阔气,每日大鱼大肉,可置起什么产业了?”
吴大放下筷子,笑说:“我倒是想,可这几年店里都不见起色,没有分红,我拿什么置业?我可不比金哥你,当年跟着张老太爷早,早早置下不少田产。”
…………
金二福摇头说:“是置了个山庄子不假,可这几年的年成,不提也罢。”
当初太爷———张老爷子在时,商号生意好,金二福当时是三掌柜,每年也分得百十两银子,积攒了下来,跟着太爷在西岭村沿着大海一带买了不少地,虽不能和别家那大几千亩的产业比,好歹也是挣下了良田,自家的日子也过的非常红火。
可惜好景不长,现在店里生意难做,更要命的是天时不好,田亩出产年年减少,金二福又不是心狠的人,忍不下心叫佃户卖儿卖女,这般就只能减少租金。
———这样一来买下的庄子无利可图,反要赔不少精力下去。
…………
眼下,金二福脑袋空空,他要的就是摆脱自家的困境。
“等想法子吓了东主,叫他不敢再来店里,老张那边由你去说………就当是凭空得了一万两的银助,到这般地步大合胜只好叫我们三人顶下来,实话说我手头无太多银两,我是准备将所有庄田都卖了,老张手头有不少,倒是你要早早想法子才是。”
吴大眉眼一动,笑说:“我手虽大阔,其实还是攒了些银子的。”
…………
金二福点点头,又说:“等赶走了东主,下一步我找我那老叔买粮,好歹有利可图,再下来我要多跑些地方,自己每年好歹能收一些粮食才是真的。”
吴大就知道金二福除了找张家之外,也有另外的打算,自己收粮也是条路子,只是要辛苦,而且要对付地方上的恶狼,有些事,不是捧着银子就能办好的。
只是这话不必多说,吴大看重金二福的就是能搭上张家这一条线,张家可是身家几百万两的超级巨富,银子多了,势力就大,搭上张家,日后前途自是大好。
两人说到此,话头也差不多了,金二福也不怎么吃菜,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
吴大知道他的心思,劝解说:“老金你也不必这样,咱们虽做的事不大妥当,其实倒真没坏心。东主太年轻,只是个冤大头罢了,没个顶门立户的人,这生意怎做?更何况………”
…………
“老叔。”
吴大话没说完,有人推开房门,直接一脚踏了进来。
“吴丰来了。”
吴大眼中波光一闪,指着自己边上,笑说:“坐下来吃酒说话。”
…………
“酒不敢当,不喝了。”吴丰,也就是那个年轻的地痞。也是这一次行动的头目,脸上一脸愧然,站在门口低声说:“事没办好。”
“咋了?”吴大说:“没见着人?”
“见着人了,却不曾将事办下来。你们那个东主,年轻胆却大,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有一股劲儿………”
…………
说到这,金二福腾一下站起来,诧说:“你们和他动手了?”
“没有。”吴丰赶紧摇头,说:“老叔再三交代,绝不能和东主动手,他掏出刀子来要拼命,咱们就没办法,只能赶紧走了。我寻思要给老叔交代,这才赶紧奔这边来。”
“竟然如此?”
“怎么可能?”
金二福和吴大一起诧叹起来。
…………
他们这几日都是紧看着卫布善的,这位东主说是个呆子人人都知道,居然随身带着匕首,还敢拼命,连吴丰这种地痞都迫退了………
…………
“这事糟了。”
两人彼此对视着,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苦涩之意,吓不住卫布善,没有由头继续摆布下头的事。
张元宝定然更加不会和他们掺合,赶走东主,自己另起山头的打算,算是彻底完了!!
吴大心里一阵大幸,还好自己来此之前跑去和东主点过几句话,想来就算这事不成,东主面前,还有自己的一点退步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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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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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立陵城境内之后不久,李府长便让陪堂王十和安岩之率领数十弓手和侍卫前来迎接,声势极其浩大,便是有心截害,那些人也不敢再现身。
冲击差府大队,这跟逆反没什么两样,只要书不饥脑子没被门挤过,就不敢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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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箭等人见到宁逍自然是开心不已,更重要的是,宁逍既然召唤他们,就意味着宁逍要有大动作,这些人心下也是激动不已。
农不丰被送进了府长官邸,宁逍早就召集了医馆的老大夫,第一时间给农不丰查验是何种毒药,以便救治,只要能够救醒农不丰,事情也就成了一半了。
农李氏带着家眷守在门外,李陌一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
大寒早就收到消息,与弓手李木一道来到了府长官邸,见得李陌一手臂上又添新伤,赶忙帮忙清洗和敷药。
李陌一收拾停当,换上干布的衣裳,便躺在卧榻上………
…………
这次的负伤之痛,也使得李陌一模模糊糊记起了许久之前的某事………
…………
为什么之前每一次的穿越,都只得一白昼的时间,好似冥冥之中某个定数………
而最后一次的穿越,却仿佛时间消失了一般,至今仍如是………
李陌一翻了个身,月光撒在脸上。
…………
从结果倒推回起点。
简单来看。
结果不同,起点则不同。
也就是说。
———最后一次穿越的情形和前几次乃是有不同之处。
…………
大抵来看。
二者之间的不同之处约有两。
———其一:赵老爷子经手过古书。
其二:小腿迎面骨上的伤。
…………
最后一次穿越前,那般痛苦李陌一至今不忘。
———全身上下如同千万只蚂蚁一齐撕咬,奇经百脉寸寸炸裂开来………
…………
是因为那伤吗?
…………
回记往事,李陌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那伤是怎么来的?
是被什么砸的来着?
好像是在一个村子………
…………
那个村庄叫什么来着?
为什么要去那个村?
好像有条河?
大全………刘大义………
…………
那个男人?
摔了一个跟头。
他手上是个…………
…………
李陌一恍然睁开了双眼,瞧了眼天上的明月,只觉今晚的一切,格外的合然…………
…………
下一刻。
邪物,腿伤,剧痛,穿越,空生。
又是为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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