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衙自是不同于其他地方,乃是府长老爷与内眷的居住之地,寻常人等是不得入内的,李府长能够将李陌一带进去,说明已经将他当成自人来看待了。
莫说李陌一对他有救命之恩,便是李府长称他一声恩人也不过分,李府长非但带他入内衙,甚至还让丫环们将妻妾们都叫起来,要给李陌一见礼。
这李府长统共一妻三妾,尽得齐人,眼下寒气未消,妻妾们都是一身寻常睡服,李陌一自不敢唐突,但他也不想表现的太过卑微。
李府长既然将自己当成自己人,除了对自己示好,自然也是担心李陌一会反咬一口,毕竟此案破获的真正功者就是李陌一。
这个功劳,就捏在李陌一的手中,李陌一如果太过见外,反而让李府长无法安心。
念及此处,李陌一也不敢再推脱,与李府长坐了一会儿,内衙的各位夫人也都款款而来,房内顿时多了些许胭脂味儿。
…………
北国当世文差地位尊上,对进士出身的差员选拔也很是严格,其中就有一项仪容的审核,也就是长相审核。
正因如此,正经出身的差员个个都是风仪表堂堂。
李府长乃是科举出身,本身就面容清秀,风度尚可,虽然沾染了不少差僚气,但出身的底子还在。
不过他到底是年纪大了些,又常年忙于公事。
这些个夫人们一见如此这般模样的李陌一,顿时两眼放光,新进门的四姨娘正当受宠,倒也没有太过大惊小怪,其他各房的姨娘年纪大了,受了这多冷落………见得李陌一这么个人儿,自然是意马心猿的。
李陌一起初也有些惊讶,这些个夫人们未过门前可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按理来说行为举止间不大会如此…………
如此想着,他说话间也就木木然然,寻常平平。
李府长见得此状,却不由暗自点头,只说着夜色已深,便让妻妾们都回去歇息,自己则与李陌一开始谈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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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长的几个妻妾们离开之后,仿佛周边空气都清新了不少,李陌一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脚不再自束,如释重负一般。
李府长让丫鬟们都退下,这才开口说:“这段时间多得仙人相助,本差以茶代酒,敬仙人一杯。”
李陌一连称不敢,李府长抿了一口茶,而后笑说:“仙人切莫推辞,你我乃是同宗本家,本差年长个几岁,若仙人不嫌弃,你我二人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李陌一正要推辞,却见李府长摆手说:“不瞒李兄弟说,若没有李兄弟帮忙,李某人也是个焦头烂额………李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人,绝非寻常之人,李某人也算是先烧个冷灶,李兄弟再推辞可就是看不起我这老哥哥了。”
李府长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陌一也不好再出言拒绝,他本就想着查明此案之后,归还寨主银扳指,然后便自谋去路。
不过,在眼下没有更好的去处之前,这立陵城中的府长官邸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解决了吃饭问题,而且李陌一对官邸中的事情也算是熟门熟路,左右横络起来也容易不少。
“既是如此,那便称呼一声李老哥哥了。”李陌一如此说着,站起来就要拜,李府长赶忙扶起,拉着李陌一的手腕哈哈大笑,两人顿时合拍了不少。
落座之后,李府长继续说:“李兄弟啊,这官邸里头的人我是信不过了,不如你暂且留在哥哥身边,帮你这老哥哥做事可好?这诸多案子你也比较清楚,这些线索也都是你挖出来的,思来想去,只有交给你来措置,我这心里才安稳啊………”
李陌一早料到李府长会有这么一出,毕竟他帮了这么大的忙,李府长总该有所表示,认个兄弟啥的这些都是虚的,自然要给李陌一一些实质的好处。
今番牵出郑书吏,官邸的人事变动势必会引发一场巨大风暴,府长官邸之的吏卒就会出现空缺,既然将李陌一留在身边,以后选人补缺,自然少不了李陌一的位置,眼下也是让李陌一事先混个脸熟,在官邸里头弄好人脉关系,为以后的任职做准备。
但他的真实身份毕竟是李陌一,全城悬缉大犯。
虽然眼下李府长已经如此,可潜藏功夫还是要做的,在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李陌一都只得继续戴着这个白面具生活,进入府长官邸当差之事更是将来再议。
既然决定要查明此案,李陌一自然不会再推脱,这个案子他跟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头,眼下终于有了权力去调查,他又怎么能放过。
“既然老哥哥抬举,兄弟我自当铭记在心,尽心办事,不负所托!!”
李陌一这也是给了李府长一颗定心丸,只要他接受了李府长的好处,也就表明了他跟李府长绑在了一条船上,自然不会旧事重提,将今夜之事的真相说出去。
李府长果然现出安心的表情来,拍了拍李陌一的肩头说:“好,好,老哥哥果然没有看错你,今后可就看你的了!!”
李陌一笑着点头,李府长又说:“时辰也不早了,距离天亮还有些时辰,辛苦了大半宿,李兄弟先下去好生歇息,明日咱俩也好大展一番拳脚!!”
李府长心病一去,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但李陌一却摇头说:“以兄弟愚见,当及时提审郑书吏,以免夜长梦多,他们既然敢灭口,也不多郑书吏一个,若他亡身在牢里,又是一桩烂事了………”
李府长半夜被吵起来,心情又起起落落,早就困乏不堪,难得心情好起来,又听得李陌一直言不讳,心想难道我这官邸从里头坏到外面了么,谁人敢在牢中灭口?
但转念一想,朵娘可不就是在后邸被害的么,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谋害,而郑书吏可不就自家官邸里头的害虫么?若真被李陌一不幸言中,这一切可就功亏一篑了。
他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有着寻常文人自带的傲然之气,又怎么能被李陌一看不起,一想起夜审犯人,不由忆起自己刚踏足差场之时的拼命劲儿,当即斗志昂扬起来。
“兄弟说的是,咱俩这就夜审郑书吏,哈哈哈!!”
见得李府长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李陌一也看得出来,这位府长老爷其实不算怎坏,本质还是个好差,否则宁逍也不会关照这李府长,对这位名义上的便宜老哥哥也就再次重新认识一次。
李府长将丫环叫进来,端了凉水来洗脸,精神不由为之振奋,而后换上差袍,便出了内衙,前往府长官邸大牢提审郑书吏。
因为郑书吏的事情,整个府长官邸都轰动一时,这个不眠之夜是谁人都不敢睡,大牢更是戒备森严,看守和狱卒都站得笔直,生怕站歪一些就会被怀疑为郑书吏的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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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陵城是个大城,除了府长大人之外,下设还有个主簿,但这主簿乃是前任府长大人留下来的老油子,对李府长阳奉阴违,以致于李府长很多命令都无法顺利施行,府长官邸里头更是人心涣散,李府长有心整顿,却又无能为力。
如今见得整个官邸仿佛焕然一新,这些吏卒见着他,便如同耗子见到猫一般,李府长心里更是得意,心想多亏了李陌一,若没有这档子事儿,他还没办法借机收拾这些老油子,李陌一可算是自己命中的大贵人了!!
李府长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能够真正昂起头首走在这官邸里头,也第一次感觉到,这官邸此刻才真正属于他,自己先前没办法烧起来的三把火,倒是让李陌一给烧起来了!!
李陌一虽然注意到李府长的变化,但也并未深思,他的心思可都放在了郑书吏的身上。
这郑书吏乃是此案的一个关键人物,绝对能够接触到核心内幕,只要撬开他的嘴,这士子沉船一案距离真相大白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虽然他对官邸大牢挺感兴趣,但即将要揭开真相,他内心的激动却让他忽视了大牢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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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大牢的三重铁门之后,李陌一在大牢尽头的一个独立号房,再次见到了郑书吏。
这位曾经傲人一等的刑案大书吏,如今披头散发,独自盘坐在稻草之上,少了那股轻浮的狂妄自大,却多了一份让人心寒的深沉和狠决,可见此人平日里伪装得多么到位具体。
他的手脚上戴着铁制镣铐,脖颈上套着木枷,李陌一也不担心他暴起伤人,牢里太脏,李府长便让人将他提了出来,押到了刑审房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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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刑审房中阴暗无光,弥散着一股腥味和腐臭味,红迹混同锈迹的各种刑具挂在墙上,摆在木台上,让人不寒而栗,仿佛这些东西上面还附着亡身之人的不甘,周围墙壁上的污迹就好像一张张狰狞大叫的人脸,房里充斥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李府长让人将郑书吏的木枷给取了,让他下跪,可郑书吏却只是冷笑一声,双腿便像铁焊的一般,竟然绝绝不跪!!
这些个狱吏本就想跟郑书吏撇清关系划清界限,对他自然不会客气,弄起火钳就打在郑书吏的膝盖后窝上,后者闷哼一声,双膝当场跪地,想要起来,却被狱卒狠按在地上!!
异国战场之上,李陌一见过太多亡身的尸首,眼下适应能力倒也可合,但听得郑书吏被打之时传出来的骨折声,不由想起了自己被打板子的痛………也是心中一阵发紧,心想这年月的大刑伺候可真不是吹的………
李府长见得郑书吏这么横强,心头也来气,这人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不说,竟然还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来,李府长本就要立威,要震慑这些官邸中的差人,也先不问案情,将桌上的令签一丢,便下令说。
“郑书吏自恶自为,竟然执迷不悟,还敢藐视本差,先给我打一顿板子!!”
李陌一也是知道,郑书吏这种城府之人,这般常规手段,很难撬开他的嘴,李府长在这方面的经验也老辣,先给你来一通害威棒再说………
狱吏们得令,三两下将他摁倒在刑架上,那牢头亲自弄起板子,这才朝李府长问说:“大人,打多少?”
李府长眼皮也不抬,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说:“本差没喊停,就一直打,着力打!!”
牢头脸色大变,下意识往李府长的双脚扫了一眼,发现李府长双脚尖向外,呈外八字,心里会了意,便开始着力上手打起了板子。
这打板子也是一门技术活,经验老道的人来行刑,看着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打得震天加响,打得皮开肉绽,却只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三五天就能下卧榻也是有的,而有些却声响沉闷,表皮没什么伤口,骨头却已被打碎,拉回去也活不过两天。
据说熟门老道的侍卫练习打板子的时候,先用衣服包石头,打完之后衣衫没事,石头碎完,这就是外轻内重,另一种则是用衣衫包着一摞纸张,打完之后衣衫破烂不堪,纸张却丝毫未损,这就是外重内轻了。
犯人家属为了让犯人少受点苦头,常常会向行刑的侍卫塞银子,看似打得惨不忍睹,实则并未伤及根本,这也是这些侍卫赚外快的手段之一。
牢头之所以要看李府长的脚尖,也是因为这里头不成文的小规。
如果脚尖朝内,那么就狠命绝绝的打,外头看不出太大伤势,却将骨头打成渣子,如果脚尖朝外,则表示要留犯人一口气。
郑书吏的价值自不必多言,李府长生气归生气,也不至于糊涂到真个将他给活活打没了,但亡罪不可活罪却难逃,这牢头是个老手,板子到肉便皮开肉绽,真真是打得恰到好处………
李陌一不明此中之道,见得如此惨状,念及疼痛,也是生怕真个儿将人打没了,可见得李府长气定神闲信心满满,也不好说些什么,这郑书吏倒是不多时就疼痛难忍,当场昏了过去。
李府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吩咐说:“将他泼醒,本差要问话了。”
李陌一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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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光透过铁窗,进了立陵城府长官邸的大牢,潮湿的大牢仿佛进入了第二个轮回,阴森森的气息被驱散一净。
李陌一眨了眨酸胀的眼睛,长长伸了个腰,旁边的李府长同样不太振,脸色并不好看。
夜审并不顺利,无论他们问什么,郑书吏只是闭口不言,即便他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牢头和狱卒们虽然已经轻车熟路,诸般大刑也是一一登场,在郑书吏的身上留下各种伤痕,烙铁早已将郑书吏身上的肌肤皮肉烫得一片模糊,期间也不知用冷水泼醒了几次,这个横蛮骨头却如何都不肯开口。
大刑拷问的诸多手段让李陌一眼花缭乱却又看得惊心。
这种程度的大刑迫供和拷打折磨,李陌一自认是没办法扛过去的,换成是他,说不定早就顺势招供了。
本想着尝试一下自己的迫供手段,但天色已经大亮起来,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郑书吏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怕是不堪折磨,也只能暂时作罢。
经过一夜的折腾,李府长已经很疲乏,听李陌一说要去搜查郑书吏的住处,希望能够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也是欣慰不已。
府长官邸中的侍卫虽然不少,但如今都分派有任务,连陪堂王十都带着侍卫看守着朵娘的住处,一时间也派不出更多的人手来。
思来想去,李府长便让人跟城中卫所队打了一声招呼,让他调拨了几名弓手,交给李陌一来指挥调用。
卫所队由来已久,乃是负责地方上的除暴安良,缉捕盗贼,防备叛乱的工作,其辖下设置弓手二十名。
这弓手并非单纯的弓箭手的意思,是有固定配额的。
比如立陵城,大牢里头的狱子很多就是弓手,而陪堂王十手下的侍卫其实也是弓手,这些开支都需要从府长官邸的地方税银里头拨付,所以弓手也就变成了万金油,哪里有差遣就去哪里。
李陌一担心郑书吏被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幕后之人会提前毁灭证据,当即就带着弓手前往郑书吏的住处进行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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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府长官邸之后,李陌一才发现街道上雾气蒙蒙的,一些不知名的飞虫悬停在半空之中,嗡嗡飞着,两边的商铺也纷纷开始打开门做生意,摊贩也渐渐开始上街叫喝,处处都散发着吃食的热气。
李陌一也着实有些饿了,但终究还是忍着,朝那些弓手说:“诸位兄弟辛苦了,这差事要紧,等办完了差事,李某人再请兄弟们吃一顿。”
这些卫所队的弓手跟侍卫一样,其实都是下役,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的那种,对待寻常百姓还能够吆五喝六,但李陌一眼下正是府长大人跟前的大红人,与府长大人兄弟相称,他们又怎么敢在李陌一面前摆谱,加上又出了郑书吏这档子事儿,李府长趁机立威,谁人还敢在这节骨眼上得罪李陌一……
见得弓手们没怎么抱怨,李陌一也就不再罗嗦,一行人很快就往立陵城城南边快步行进。
郑书吏曾任刑案大书吏,郑氏一族在立陵城中也是大族之一,虽然郑书吏只是旁支,有些家道中落的意思,但好歹也是姓郑的,能够走人脉关系进官邸当差,家底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平日里诸多孝敬,郑书吏更是不缺银子,没有住府长官邸就算了,还在立陵城城城南边买了一栋不小的宅子。
一路上李陌一也向这些弓手了解郑书吏的个人情况,这些弓手对地方的情况也是心知肚明,郑书吏主管刑名,他们自然是清楚的。
听完之后李陌一也有些释然了,这郑书吏已经二十多岁,却并未婚配,据说平时常常往返于风楼场所,只娶了两房小妾,并未娶正室,也无子女。
“看来他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生怕家眷会拖累自己………”李陌一如此想着,对此行倒也不是很乐观了。
郑书吏如此防备,想要从他的住处挖出些许有用的线索,希望其实并不大,但李陌一也不想轻易放弃,如果郑书吏抵绝不开口,他也只能从别的途径来寻找线索。
心里这般寻思着,也就渐渐到了立陵城城南街上。
此时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动乱声,行人往来奔走,一道道浓烟滚滚升腾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
有人敲着铜锣不断喊着,街道上也越发闹嚷起来,李陌一一看街尾那滚滚浓烟,心头不由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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