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前一天,林学究的家里突然热闹起来。由副统制潘禄亲自带领军中的人,与张玘一起,在院子周围搭了许多座军帐。竹林旁边,还支起了锅灶,运来了食材。
林学究家里,潘禄亲自指挥三个士卒,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只是空出来的屋子,就连林学究自己住的屋子也一起打扫了。
见潘禄闲下来,林学究急忙上前道:“太尉,且歇一歇,饮一杯茶。”
潘禄道:“如何敢叨扰学究。我们军中的规矩,在百姓家中暂住,要帮百姓把屋子打扫干净,做必要的零活。比如水缸里的水要满,能修的地方修好,诸多事务。有哪里不合适的,学究尽管提。”
“哪里敢,哪里敢!”林学究急忙摆手。“你们在我的家里议事,正是我的福气!”
潘禄道:“学究不必客气。这是军中的规矩,必须做的。说句实话,我们军中的这些士卒,许多参军时间不长,对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理解。但是我们做官的,一定明白。我们是邓州军队,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镇抚经常讲,百姓是水,我们是鱼,这叫做军民鱼水情。”
林学究听了就笑。这话从来没听说过,也不知道什么人想出这种说法,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更不相信真能做到。不过有一点确信,这是一支抗金的队伍,这就足够了。
到了中午,参加议事的人逐渐到来。
河东义军分为三部分。一是李宋臣、李实领导的以灵石为中心的义军,一是由梁兴、赵云领导的以泽州为中心的义军,还有不在这两个体系内的义军。
灵石守由太原府到河中府道路,扼住了由河东到陕西的要道。泽州守由太原到洛阳的道路,正当河东进入中原的要冲。这两支队伍守住了河东路的两扇大门,最为重要。其余的重要性低一些。
拜见了潘禄,三支队伍各自聚在一起说着闲话。
直到天当正午,才有侦骑来报,汪若海一行很快到了。
潘禄带着众位义军首领,早早迎出谷口。就见十几骑行来。前面薛成与邵云伴着一位文人,后边的骑兵大多是生面孔,想来是镇抚使司的人。
一切行礼如仪,众人簇拥着汪若海到了林学究的院子外。
林学究见如此大阵仗,早等在院门外,要见一见来的是什么人。只见中间的人三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虽面带微笑,却自有一种威严。
到了院门外下马,张玘对汪若海低声道:“院门外站着的,就是林学究。”
汪若海点头。上前对林学究拱手,道:“这两日借用学究的院子,诸多不便处,学究见谅。”
说完,后边一个士卒上来,双手捧过一个礼盒。汪若海接了礼盒,交给林学究:“这里备了一点薄礼,学究不要嫌弃。听张玘说学究爱茉莉茶,特意带了一包来。”
林学究接过礼盒和茶,急忙道谢。见站着一堆人,知道汪若海有事要忙,急忙告辞。
院子里,中间廊的两侧临时搭了个棚子。棚子四周点了几个火盆,作为议事的地方。
到了棚子里,汪若海在中间站定。看着众人,沉声道:“已经正午时分,诸位用些汤饭,一会我们便就开始议事。此次来渑池,是因为渑池一战事关重大,不能有丝毫失误。镇抚和经略有要事在身,不能离开虢州,特意托我来向你们讲清楚。好了,我们一会再说。”
众人纷纷落座。潘禄咐吩士卒取了做好的饭来。
饭是王宵猎军中的习惯。这种时候,都是一碗面条,里面一个荷包蛋,配几片蔬菜。林学究在向阳的地方种了一小片菠菜,潘禄买下来,每人碗中都配了几棵。
面的味道稍微有些偏淡。不过口味很好,大家很快吃得精光。
士卒收了面碗,又上了茶来。今年军中流行喝茉莉花茶,用一个大搪瓷缸子装着,用滚烫的开水冲了,盖得严实,放在每个人的面前。
广义上讲,搪瓷包括珐琅,中国从唐朝时就进行发展。不过王宵猎军中用的是铸铁搪瓷,在汝州烧制。汝州本就是此时瓷器生产的中心之一,有了铸铁坯,烧制并不困难。这个年代,铁还是很贵,加上是新工艺,比普通的瓷器贵得多,但比铜器便宜多了。发展搪瓷,王宵猎的主要目的是要在生活用品中代替铜器,降低铜的价格。有限的铜,要么直接用作货币,要么作为工业原料,做日用品太奢侈了。
姜敏与几个人一起,快速在汪若海身后挂起一副简单的态势图,又布了一块黑板。
汪若海站到态势图前,看着众人,道:“前些日子,人人急着围兀术,一天几封公文到虢州。镇抚反复思索,仔细考量,觉得现在不是消灭兀术的时候。但是这个机会太好,不把话说清楚,怕你们还是忍不住。哪怕是一时忍住了,心中还是不服气。所以派我来,要求一定要向你们讲清楚,为什么不能消灭兀术,渑池一战到底要怎么打。”
说完,汪若海指着态势图道:“金虏南犯,分为东西两线。东路主帅原为斡离不,斡离不死后改以讹里朵为帅。西路主帅是粘罕,原以娄宿经略陕西,娄宿死后以其子完颜活女统之。”
众首领听了纷纷点头。这是金国大的形势,按说带兵的人都应该清楚。其实不然。不但是河东的义军,很多宋朝官员将领,连这些人名都说不清楚。甚至金朝的皇帝是谁,掌权的是谁,这些人是什么关系,许多人都是糊里糊涂的。就连金国大将的名字也是众说纷纭,有许多种译法。
汪若海道:“粘罕虽然也姓完颜,但不是金国宗室,而是其前国相撒改的长子。灭辽的时候,粘罕立功甚巨,在金国自是一方势力。攻破开封府,粘罕又出力极大,势力大涨。南犯过程中,金人在云中设了云中枢密院,以时立爱主持院事。在燕京又设了燕京枢密院,以刘彦宗主持院事。这两个枢密院,金人呼之为东西两朝廷。很长的一段时间,云中枢密院势大,本朝的使节去金国议事,都是先到云中,见过粘罕后才再北上。大多数时候,都是粘罕一言而决,没有后文了。”
众首领听了,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打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背后有这么多故事。
汪若海道:“粘罕自是一股势力,镇抚把属于粘罕的金国将领称之为粘罕系,为西路军。东路军初以金国二太子斡离不为帅,后来以三太子讹里朵为帅,镇抚把东路军称为太子系。”
此时金国皇帝吴乞买是太祖阿骨打的兄弟,没有立太子,而且有传位给太祖之后的打算。所以说的金国太子是阿骨打的儿子,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金国太子,只是习惯称呼。
汪若海道:“我们不能以为,金国内部就是铁板一块,将领之间没有矛盾。现在最大,而且最明显的矛盾,就是粘罕系和太子系之间的矛盾。破开封府之后,西路粘罕以完颜银术可南犯,曾经攻破过襄阳府。又以娄宿西犯,攻破过京兆府。东路则以斡离不为主帅,占领京东东西两路,又南犯两淮。京西路现在的形势,是镇抚和洛阳翟镇抚部占领南路,北路则依然是金军占领。陕西路就不同了,多地被娄宿攻破之后,很快就被本朝收复。与东路相比,京西路本朝有一半,陕西路大部光复。而反观东路,金人占领的京东两路我们无法恢复,甚至今年还有搜山检海之祸。金主便以此为由,命东路大军西来,以讹里朵为帅攻略陕西。经过了富平一战,此时的太子一系士气正旺。”
下面李宋臣和梁兴不由一起点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以前只知道金人南来,遇到了就与其死战。到底来的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其实不表楚。现在听汪若海一讲,顿如拨云见日一般。
汪若海道:“兀术是金国的四太子,又是在东路军中,不用讲是太子一系。显而易见,数年时间太子系成长为与粘罕并立的势力,而且占了上风,离不开金主的支持。兀术在金国的地位,比我们想的还要重要。如果此战我们灭了兀术势力,甚至斩了兀术,很可能会面临金国的倾国之兵!”
说到这里,汪若海看着众人,沉声道:“镇抚认为,我们现在的势力,实在当不起这样的进攻。襄阳邓州一带的大好形势,一不小心就会全部葬送!”
说到这里,不只是众位义军将领,就连薛成和邵云都明白为什么这次会如隆重。心中甚至有些后悔,前些日子催得太急了。
金国这一次大举进攻陕西,不只是因为娄宿不力,占领的宋朝州县甚多反复。更重要的,是金主吴乞买有意支持太子一系,打压粘罕一系。如果在渑池斩了兀术,金国太子一系就面临重大的挫折,也是吴乞买的重大挫折。由此面对的,就不是普通的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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