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张浚在官厅里招见各州官员,一个一个入见。王宵猎是本路制置使,排在最后。
直到了午后时分,太阳西斜,才轮到王宵猎入见。张浚吩出来,命制置司参议陈与义一起入内。
进了官厅,行礼如仪,王宵猎与陈与义一起站在阶下。张浚吩咐赐座,二人坐了下来。
看着陈与义,张浚对王宵猎道:“陈去非本是名臣之后,自幼聪颖,能诗文,同辈无人可比。为官时因一时过错,被贬陈留监酒。制置能招他参议军事,实是慧眼有加。”
王宵猎忙道不敢,心中连呼惭愧。自己是因为手下无人,陈与义自己找上门来,才用他的。在襄阳近一年的时间,陈与义做事谨慎,很少出纰漏,越来越受到重用。至于陈与义这个人什么来历,有什么名声,王宵猎一无所知。实际上,王宵猎很少关心这些事。
这种事情,张浚点一句就够了,没有多说。王宵猎勤王军起身,虽然领兵占据数州,但一直没有得到朝廷认可。此时人的眼里,王宵猎不过是乱世起身的军头。自恃身份的人,很少会到王宵猎这里来。此次张浚选择来襄阳,也是对王宵猎身份的认可。
张浚道:“金贼大军压境,此时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养兵。制置到襄阳近一年,听闻养兵不少。你实话说,此时你的手下,到底有多少兵马?”
王宵猎道:“在下各城之中留的兵马不多,都是在新野养兵。因地盘不大,钱粮不多,近一年的时间招了约有二万多人。现在能入军阵,可堪战斗的不过两万三千多人。还有五千余新兵,正在军营之中训练。预计再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到三万人。这几州的钱粮,最多就只能养这么多了。”
张浚听了连连点头:“好,好,各处大军,你如此已经是难得了。以五州之地,能养三万大军,世上还有几人能够如此?你是朝廷任命的京西南路制置使,自今日起,兼京西南路安抚招讨使。京西南路除金、均、房三州,其余各州皆归你节制。此时随、郢二州知州皆在襄阳,我自会告知他们。”
王宵猎喜出望外,拱手称谢。
金、均、房三州虽然属于京西南路,却是进入汉中、关中的要道,又位于山区,自然要归张浚的宣抚司节制。其余各州,除了随、郢二州,其余的已经在王宵猎掌控下。
王宵猎一直非常克制。虽然自己是京西南路制置使,但除了占领的州军,对其余各州秋毫无犯。有了张浚的同意,自然就不一样了。随、郢二州位于襄阳府的东边,都是土地肥沃的地方,可以极大增强王宵猎的实力。加上占据的属于京西北路的汝州,王宵猎差不多完全占据一州之地了。
当然,现在这个局面,随、郢二州也不会反对。有了王宵猎,两州可以说固若金汤。
张浚又道:“养军最重要的是钱粮。听闻今年冬麦丰收,你卖粮食赚了些钱。”
王宵猎拱手道:“卖粮必须要依水路,水路不通就没有办法。治下只有唐、邓两州和襄阳府,水运便利,可以卖粮。一直到现在,不过卖了一百三十余万石,得六十余万贯钱。”
“六十余万贯,能当得了什么?范文正公在陕西时,曾言一兵一年约费五十贯。时移世易,虽然现在已经不同,却只会更贵。这些钱一万兵都养不了。”
王宵猎道:“枢密说的是。卑职日夜想的就是怎么赚钱。所幸自我击溃杨进,京西南路已经太平了大半年,能收上些钱来。虽然还有困难,总算能勉强支持。”
张浚点了点头。道:“我听闻你减了乡村田赋,一亩只收三斗粮,不需交钱绢了?”
王宵猎道:“此是误传。除了三斗粮,一夫还有五十日力役。除此之外,其余苛捐确实免了。”
张浚想了想,不由叹了口气:“你能为百姓着想,自然是好的。但到底是太年轻,许多事情都想的不够明白。天下之间除了农民,其余还有多少人?能收多少税钱?不从农民手里收钱,你如何养得了数万大军?如果支持不住,后边又收田税,反被百姓看轻。”
王宵猎道:“农民种田,除了粮食,一年能赚多少钱?一户农家,哪怕一年收他几贯钱,都会非常困难。不如加收粮税,免了钱税,官民两得其便。官府收了粮食,还可以卖赚钱吗。”
张浚摇了摇头:“现在天下动荡,百姓南迁,你可以卖麦赚些钱。这种日子不能长久,将来还是要靠收税。仅仅城中的工商税,是没有多少的。”
王宵猎一时不语。张浚说的不错,仅仅靠收工商税,按现在经验,是没有多少钱的。但王宵猎不是按照此时的办法,他有自己的主意。只是怎么向张浚说?
张浚道:“现在或许你还可以支撑,后边等到困难了,该收钱就要收钱。此次我去川陕,带的钱也不多。这样吧,我给你五百道度牒,聊补不足。”
王宵猎拱手道谢。在宋朝,朝廷对和尚、道士出家管得很严,必须要有度牒。最开始的时候,是到开封府考试,考中了才发,跟考进士似的。后来,除了考试,官府还卖空名度牒。《水浒传》中鲁智深到五台山上出家,就是一个员外给了他一道度牒。到了现在,度牒跟钱一样。
不过王宵猎对卖度牒这种事情并不赞同。严格管理就严格管理,卖度牒、卖法师名号,这算是什么事情?朝廷缺钱,也不能这样揽财。张浚到底是好意,王宵猎只能先收下来。
诸般吩咐罢了。张浚问道:“昨日进襄阳城,见好生繁华。这个时候有如此盛世气象,算是极难得了。你正是用钱的时候,说一说是怎么管的。”
王宵猎理了一下思绪。道:“唐太宗曾言,百姓是水,朝廷是舟,水能载舟,变能覆舟。卑职却以为,应该说百姓是水,官府是鱼。水好了,才能养鱼。若是成了死水一潭,鱼也就难活。管理地方,一定要让百姓活得幸福自在。只要愿意出力,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而不能由势力人家把持地方,让社会成一潭死水。是以着力整顿吏治,重修州县条例,严惩把持地方的势力人家。”
张浚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百姓也就成了一盘散沙,官府哪里能管得过来?”
王宵猎道:“枢密说的不错。去除了地方蛇鼠,还必须有方法代替。卑职的办法就是广建会社,让百姓组织起来。在农村,除了常见的牛社、渠社,以及磨社、红白社,还着力建些赚钱的社。卑职在制置司建了个供销社,广收乡村土产,运到城里面销售。依供销社收的货物,在农村再建相应的社。比如襄阳漆器天下闻名,城里城外便建七八个社。附近陂塘众多,长有芦苇、杨柳,可以编些器具,许多地方就有编织社。陂塘里可养鸭、鹅,许多鸭鹅社。诸般种种。只要让百姓能够赚到钱,官府加以督导,可以代替以前的势务人家。这些会社既富了百姓,官府又收到了赋税。”
听了这话,张浚极感兴趣。道:“这种办法倒是没有听说过。城中商铺都有牙人、行会,地方有里正及势力人家,不如此官府就无从着手。你用会社来代替,倒是别出心裁。”
清理了地方势力,官府必须要把地方管起来。若是不管,地方势力会重新冒出来。王宵猎的办法就是大量建立会社经济,与官营的大型工商业联结起来,不给地方势力留下空子。没有了社会空白,不管是黑的白的势力,就难再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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