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已经暮春,洛阳已是草长莺飞,杨柳拂堤。每日里都有百姓三五成群,出城踏青。
到了建春门外,王宵猎抬头看城门,不由心生感慨。去年离开洛阳时,正是天寒地冻,等到再回,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城门外杨柳依依,树下面各种摊贩,极是热闹。
这里是河南县五大镇之一,商贾云集的所在。王宵猎进驻洛阳后,又重新繁荣起来。
陈求道和陈与义带着河南府官僚,早早迎在门外。见到王宵猎和叶梦得到来,急忙上前行礼。
一切如仪,众人进了洛阳城。到了府衙略作寒喧后,把叶梦得安排在附近驿馆里,晚上设酒筵接风。
接下来的几天,王宵猎接见官员,处理公务,格外忙碌。到了第三天上午,王宵猎正在官厅里面处理公文,管银行的郑克进来,上前行礼。
王宵猎抬起头来道:“自我回来,你便要求见我奏事。今日得闲,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郑克从怀中掏出来两张纸,呈给王宵猎道:“近日洛阳发现了假币,属下搜了集些,宣抚请看。”
听说是假币,王宵猎不敢怠慢。急忙拿起看,果然与外面通行的会子一样,只是拿在手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仔细观看,见纸张花纹有些不同。
看了一会,王宵猎放下纸币道:“画的极像了,几乎找不出破绽。不过印会子的纸是特制的,外面买不到,这假币也是一样。看着再像,用的纸张却不同。”
郑克道:“外面的商户,哪里会知道纸有什么不同?这是一家金银铺收的。收的时候,收钱的人就觉得怪怪的,但怎么也找不出不对的地方,只好收下了。收下之后,他们立刻到了银行。下面银行的人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只是感觉有些奇怪。送到上面来,才最终确定是假币。”
王宵猎道:“这种假钱,外面多吗?”
郑克道:“我研究了很久,确认这钱是画的,不是印的。能够画得一模一样,这样的人很少,画出来的钱当然也不会多了。到现在为止,各方搜寻,除了金银铺收的一百足贯外,只发现了二十多贯。”
王宵猎点了点头,低下头沉思。过了一会,道:“画出这钱来,画画的人也是个人才。你们用点心,尽快把这人找到,问清楚他到底画了多少钱。如果不多的话,这钱就在外面流通吧,收到银行之后再收集起来。最关键的,要尽快找到画钱的人!”
郑克拱手称是。
王宵猎道:“我们发行纸币,必然会遇到各种假币,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如果追求没有假币,反而不正常。关键是遇到了假微,怎么处理。原则上来讲,这种靠画的方式,可以处理得轻一些。因为他的危害,终究有限。如果遇到用印的方制假币,则就要重惩。因为他的危害,就大得多了。”
郑克道:“属下明白。到现在为止,这种假币只发现一百几十贯,确实危害不大。”
王宵猎道:“危害虽然不大,却不能不管。伱官排人下去,尽快找到人吧。”
郑克告辞离去。
王宵猎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重重叹了口气。
既然发行纸币,早晚会遇到假币问题。只是早晚而已,情节轻重而已。不能想着我发行纸币,敢制造假币就是罪大恶极,万死不能赎其罪,甚至动用严刑峻法。除了让社会紧张,这样的做法并无益处。
而是发现了假币,就一定追查到底。犯重罪用重刑,如果是轻犯,也就轻罚了。
其中的关键,是一旦发现,必须追查。不能因为数额小,情节轻,或者是什么原因,就不追查了。查到了哪怕是不罚,也是一种威慑。如果不追查,威慑就没有了。
王宵猎感慨的,是世上真的有人能把会子画出来,而且画得一模一样。如果把画画能力做一条曲线,我们大部分人可能都位于离画得像很远的位置,而总有人位于顶尖。
是不是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把会子画得如此像?当然不是。某种程度上说,应该有人比他画得更像。只是因缘际会这个人画了,其他人没画而已。
洛河边的人间烟火,卢宗元和石员外、谷员外、侯员外围桌而坐,喝着茶分外惬意。
石员外道:“没想到不做其他事情了,陈校辉画得如此之快。不过十天时间,就画了七十多贯。照这个速度,一年岂不能画两三千贯?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横财了。”
卢宗元道:“是啊,一个月两百多贯,确实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把钱散出去,主要是石员外和谷员外,一个月就有十多贯,颇能帮补家用了。”
这件事情,卢宗元收陈校辉百分之十的好处,一个月就有二十贯。对于卢宗元来讲,这可不是小钱。他一个码头力工的行首,现在不干活了,一个月赚不了多少钱。
谷员外道:“一个月拿十多贯钱,不少了。卢员外,什么时候请这个陈校辉出来,请他喝酒。”
卢宗元道:“我这个同乡,日常就喜欢待在这里,不喜欢乱逛。他是画画的,就要耐得住这份寂寞。”
谷员外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了。他有这份手艺在身,不一定画钱。若是路子多了,有很多赚钱的法子。”
卢宗元道:“还是画会子好,少了许多麻烦。画出来直接花,世间哪有这样生意?”
一边的侯员外道:“这是陈校辉的手艺,要画什么,听他做主就好了。我们都是额外赚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谷员外见石员外和卢宗元连连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侯员外是泥瓦匠,没有向外散钱的渠道,一个月只能赚几贯钱。虽然不算小钱,但只不过是多吃几顿好的,对此事并不十分热心。最近洛阳大建,泥瓦匠的活路不错。
几个人最近赚了外财,兴致很高。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一边闲聊。
田员外在静仁坊有一间铺子,专门卖白糖。王宵猎教给官方的铺子制白糖,最近方法流传出来,多家铺子都都买了红糖回来,在铺子里自制。到了晚上,更是忙碌的时候。
看着几个工人在一边把糖溶解,用滤斗过滤,田员外的眼睛都不敢眨。这方法学会没几天,做得不熟练,生怕工人做错了。现在白糖的价钱是红糖的两倍以上,就跟捡钱一样。
一个客人从外面进来,看了看柜台后面。
小厮忙上去,道:“客官,我们店里晚上关门,不做生意了。今晚月光好,开着门借些月光,不卖货的。”
客人道:“那可惜了。对了,你们的店主田员外在吗?我有事找他。”
小厮回身看了看田员外的身影,想了想道:“在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客人道:“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讲才好。”
小厮没有办法,急忙跑回柜台后面。不想田员外早已经听到,听见小厮跑进来,不耐烦地道:“且先等着!这些糖不处理好,如何回话?”
客人听了,也不着急,站在柜台前面笼着手,静静等着。
好不容易过滤完了糖液,田员外擦了擦汗,喝了一大杯旁边凉透了的茶水,才从柜台后边走出来。抬头看来的客人,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客人道:“昨日你到颜屠户那里买了十斤羊肉,给了他一张一贯的会子,是也不是?”
田员外一愣,道:“他是屠户,我到那里买肉怎么了?你又是什么人?”
客人从怀里拿出一块竹牌,道:“我是河南府的捕快曹兴,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不要吃苦头。”
田员外吃一惊。急忙请曹捕快到后屋,命小厮备茶。
王宵猎到河南府后,这些捕快被限制了权力,办案温柔多了。当然,他们的收入也增长很多,足以让他们能够温柔办案,没有怨言。
人并不是天生会怎么样。天生易怒的人有,天生爱抱怨的人也有,稀奇古怪,各种各样。不过是招人的时候,把不合适的人排除掉,把合适的人招进来。工作中发现不合适,要及时清退。
这样的道理,大多数人都懂,都明白该怎么做。但是要做的时候,就觉得其难无比,处处受掣肘,甚至感觉寸步难行?真有那么难吗?如果让人把难处说出来,他又说你不明事理,不明白世间艰难。
当然不是真的那么难。而是因为人生活在世界上,你总有七大姑八大姨,新老的朋友。你在官府当差,他们就要求你拿捏。什么时候不要追究,什么时候给人方便,什么时候给人穿小鞋,诸如此类。
官府人员,说起来无非就是两样,一是给钱,一是限制用权,再就是让他们办事方便。现在官府的吏人,他们薪资比社会同类型的人员要高两成,而且后勤保障比较到位。严格执行回避法,办事情要避开亲朋故旧。如果不回避的话,必然受惩。
以前经常说国营商店脸难看,国营单位事难办,诸如此类。他们一直这样吗?当然不是。他们后来这样吗?当然也不是。只不过某一段时间,某些地方如此。
就有人聪明,说把这些单位由国营的改成私营的就好了。是这样吗?当然也不是。
给官吏比较高的待遇,把他们的灰色收入取消,王宵猎算过,自己并没有多花多少钱。只是这样有条件,那就是要保证钱发下去,该收的钱收上来。
很多时候,只是执政者为了执政方便,把这些权力让出去了而已,并不是必须的。只是这样做,需要从源头就开始控制,从王宵猎开始。王宵猎本人需要非常自律,非常克制,才能真正执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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