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置使司衙门后院,早早摆下宴席。等到王宵猎和陈求道进来,众人一起行礼。
王宵猎道:“因为家奴,陈参议受了牵连,被停职三个月,今天期满。我们是多年同事,特意摆个宴席, 为陈参议接风。最近的许多事情,还要听参议的意见。”
陈求道拱手,连道惭愧。
众人落座,欢呼畅饮。酒过三巡,王宵猎对陈求道道:“参议,这个三个月辛苦你了。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意见,而是规矩如此,就必须要遵守。”
两人喝了一杯酒。陈求道道:“这三个月我想明白了,知道节帅的意思。规矩一旦定下来, 如果我们不能遵守,那么这规矩就必然千疮百孔。时间长了,只怕不堪入目。停我三个月职,说起来是好事,让我明白了怎么当官。有的事情,官员要尽量避免。”
王宵猎点了点头:“既然做官,那就要知道做的是什么官。如果天下无官不贪,仅靠着俸禄连家也养不起的时候,你巴巴地去做官,想清廉如水也不可能。所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这种时候读书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做别的,养家糊口。而不是做了官,大贪特贪, 还说世道如此,不是自己的错。如果官员俸禄丰厚,待遇又好,那就应该做这个官。不但是做官,还要做好官。”
陈与义道:“节帅说的是。所以官只分清官和贪官,而没有明明是清官却被逼着贪。如果世道就是如此,可选择不做官。世间可以做的事很多,不是只有做官才能养家糊口。”
王宵猎点头:“不错,正是这个道理。我希望做官的人,能够工作轻松,收入好,待遇高,这样优秀的人才才会愿意来做。而不是当官薪俸很低,事情很多,只能够想尽办法为自己赚钱。权力在官员的手中,如果他们的收入不高,会自己想办法的。官员只想着为自己赚钱,天下也就乱了。想着给官员少发一些钱,他们会贪,会自己想办法,还能够办事的,天方夜谈!”
众人点了点头, 明白天宵猎的意思。
大家在一起三年时间了,慢慢了解了王宵猎的为人。总的来说, 王宵猎待人宽厚,不会苛待自己的属下。律己极严,同样的对手下的要求也严。
其实王宵猎的脾气并不好,性子急,做事容易冲动,只是能够控制而已。凡事三思而后行,从来不做冒险的事情。哪怕自己非常非常想做一件事情,只要时机不恰当,也能够压制住。几年下来,性子竟然真地变好了许多。以至在一些人的眼里,就是一个老好人。
当王宵猎严格执行纪律,让陈求道停职的时候,众人才想起来,王宵猎怎么可能是老好人?带着几百乡兵,抓住时机,成为一方势力,这可不是老好人做的事。
陈求道停职是真地停职。不但被关在类似监狱的地方,还严禁接触公事。有的时候,王宵猎很想听听陈求道的意见,也只能克制自己。如果停职不像停职,还处理公事,这规矩不是就白定了吗?
所以今天陈求道回来,王宵猎格外高兴。三个月的时间,王宵猎兼职处理民政,实在是太累了。
饮了一杯酒,王宵猎道:“夫子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我希望做官的人也能够如此。不必时时想着这件事情不能做,那件事情做了会如何,劳心劳力。而是该自己做的事情,自然就做了,做了也不会违反规矩。做官做得轻松自在,还能够谨守规矩。”
其余人听了,不由微笑。王宵猎的话听起来很好,实际只是说说而已。官员的权力太大,能够变现的机会太多,又有几个人能够忍住?
王宵猎道:“孔子的时候,天下没有大一统,许多事情与现在不一样。天下一统之后,人怎么活着就成了一个问题。作为百姓,我们希望怎么活着?作为朝廷,希望百姓怎么活着?许多的理论,都是要尝试着解决这个问题。说一句实话,没有哪个解决得好。我想了又想,最合适的,还是把那些要怎么活着的理论,不去要求百姓,而是要求官府。官员个个不同,但官府作为一个整体,要做一个君子。许多政事都按这个要求去做,就好得多了。”
汪若海道:“节帅说的是极好的。只是这种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
王宵猎点头:“不错,是要一步一步来的,不然事情就做坏了。——好了,今天得之回来,我心里高兴,话多了些。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我们且喝酒。”
几个人饮酒吃肉,着实热闹了一会。
王宵猎觉得有些酒意,停住了不再喝,吩咐拿了一杯梨汁来。
喝了口果汁,王宵猎道:“得之今天回来,明天就要把政务接回去了。现在形势如何,我大致跟你说一下。了解了形势,才能知道怎么做。”
陈求道拱手称是。
王宵猎道:“今年金军主要的进攻方向依然是川蜀。兀术常驻关中,还有撒里喝相助,兵势着实不能小视。不过秦岭天险,有吴家兄弟相助,张枢密还守得住。依我估计,接下来的两年,金军的进攻方向还是不会改变。当然,如果发生了意外的事情,那可就难说了。”
陈求道道:“节帅说的意外的事情,不知是什么?”
王宵猎道:“比如说,我们大举北伐。只要我们出兵,刘豫必然全力来攻。刘豫的兵力,只算战兵的话,大约有五万人。哪怕极限扩军,因为京东、京西百姓逃亡,最多也不会超过八万人。这样的兵力攻伐我们是不够的,伪齐必然求助于金军。那样在京西地区,我们就要面对超过十万大军的进攻。”
陈求道沉吟道:“节帅有意于北伐了?”
王宵猎道:“现在只是想想罢了。前些日子李忠进攻金州,攻占了均州,我们中军去救援。我看了中军这半年训练的情况,总的来说还不错。当然,也还存在一些问题。比较严重的,是下面士卒的积极性不够,这方面的工作做得太少。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能够慢慢来了。接下来的一到两年,我希望对其余几军进行整训。什么时候整训完成,什么时候就该北伐了。”
李彦仙听了不由道:“节帅要求的太高了。我看现在中军的样子,已经非常之强了。”
王宵猎道:“若只是要打败金军,确实是够了。金军本来就兵力不足,占领的地盘又太大,在一个战场无法集结太多兵力。只要一个战场赢了,战争就好说了。但是,我们不只是要打败金军,而是要彻底改变军事传统。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在的演练是不够的。而如果开始演练不好,后边就更难说了。再者说我们不只是恢复开封府,而是要彻底打败金朝,现在也是不够的。”
其余几个人没有说话。在他们眼里,完成整训的中军已经足够强大,简直天下无敌。王宵猎却只是说不够,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王宵猎没有理会众人。接着道:“金军和刘豫的形势如此。暂时只要我们不惹他,他们也就不会来招惹我们。至于本朝,慢慢也开始太平了。两淮地区,现在只剩两三股小势力,翻不起什么风浪。张太尉带着岳飞最近一年转战江西、湖南,战果极大。李成已败,逃往伪齐。孔彦舟占据鄂州,最近在张太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想来不久也会平定。现在势力最大的,一是洞庭湖的杨么,再就是福建范汝为。杨么离东南尚远,威胁还不大。福建乱在肘腋,是必须要平定的。我估计,接下来的这一年,朝廷应该着力平定福建路的广东路。说句实话,朝廷看我们也不顺眼,但三四年内不会有大事。”
王宵猎其实与杨么的处境类似。势力范围远离东南地区,不是朝廷心腹之患。又在边境地区,宋朝暂时没有足够兵力防守,只能任其发展。
看着众人,王宵猎道:“现在我们不适合北伐,周围没有大的势力,局面比较平定。我决定,接下来的一两年时间,全力发展在河东的姜敏一部。金军大军在陕西,河东相对空虚,正是我们的机会。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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