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之后,四爷将陈圆领到宫中,亲手交到了皇上手上。
四爷虽然放不下儿子,但能被皇上收在身边,跟着方溪读书,生活起居还有佟佳贵妃一起照看,这万般妥贴,他自然是很欢喜的。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德妃不想陈圆竟会是四爷的亲儿子,自己的亲孙子,她心里除了忧虑和愤怒,没有一丝欢喜之处,因为自己不仅白算计了一场,还迫使四爷认回了陈圆。
最可恶的是皇上竟然将陈圆接入宫中养在自己身边,还特地找来了方溪教导陈圆,这可是当初连太子的长子弘皙都没有得到过的宠爱和荣耀。
也就当初的太子可以一比。
不过,太子得皇上这般看重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养废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微微的平衡了一些,想到十四爷到现还没个着落,便一门心思替他挑选上三旗女儿做嫡福晋。
八爷九爷嗅到了一种不好的讯息,怕皇上会因为陈圆而格外看重四爷,但出了老十将瓜尔佳石璨押送到皇上跟前,并闹得满朝震动的事,他们暂时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
幸好,之后他们反应的很快,在张廷玉彻查此事时将钱旺儿先灭了口,然后使了移花接木,金蝉脱壳之计,成功的将三爷胤祉推出去做了栽脏陷害太子的替罪羔羊。
胤祉本与太子关系亲密,在太子第一次被废时,到皇上跟前举报大阿哥胤禔行巫盅之事谋害太子,惹得皇上一怒之下将胤禔幽禁,太子后来复位也有胤祉的功劳。
他的所作所为,早引起八爷的不满,欲除之而后快,所以这一次,八爷先密谋想要借十三爷的手,十三爷那里行不通,再借由胤祉的手。
哪晓得天算不如人算,一切都被十爷给搅了,十三爷那里自然下不了手,于是,他们当机立断的选择了早已精密布下的第二个局。
胤祉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再加上后来与太子生了龃龉,甚至在朝堂之上争辨过。
这一次他百口莫辨,正因为他从前与太子要好,却在背后做着背叛太子的小人之事,皇上更加愤怒,下令将他幽禁,并下令将孔十娣和瓜尔佳石璨斩立决。
即使如此,事情是十爷闹出来的,皇上依旧会怀疑八爷,这一点八爷比谁都清楚,干脆缩起脖子,借病卧薪尝胆起来。
倒是太子,这一次因祸得福,本来年后就要被废的太子之位暂时得以保住。
几番沉沉浮浮,早已成为惊弓之鸟的太子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觉得刀剑悬于头顶,弄得他更加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
在听说陈圆被皇上带到宫中抚养时,太子甚至怀疑上了四爷,因为整件事不管怎么看,最后得利的似乎是四爷,虽然四爷同样受到了皇上的严厉申斥,但他却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皇上跟前。
当然他自己也有所得利,但这种利于他而言一点都不牢靠,说不定哪一天眼睛一睁就不翼而飞了。
直到皇上可怜瓜尔佳石兰一夜白头,积郁成疾,府上无人照顾小阿哥,又命太子将弘皙重新送入宫中和陈圆一起读书,他的疑心才得以消除。
就这样,众位皇子之间形成奇异的相互牵制之态势,宫中暂时得以保持平静。
……
这天,云光楼。
乌拉那拉容馨刚从年氏那里回来。
因为利用陈圆暗算向海棠的事情办砸了,她生怕德妃不喜,少不得放下脸面,在去正院给乌拉那拉氏请过安之后又去了瑶华阁拉拢年氏,以早日争取到年羹尧,不想却反被年氏抢白了一顿,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进屋时,恰好和从里面端着水盆出来的洒扫小丫头新苗撞到一处,一盆子脏水立刻倾倒了她身上,她的双手下意识的就捂住了肚子,幸好肚子未曾受伤。
她身边跟着的涂嬷嬷当时就劈头盖脸几巴掌扇了过去:“不长眼的贱蹄子,若伤了福晋腹中皇孙,你有几个脑袋赔的!”
涂嬷嬷力气甚大,几乎男人一样,新苗被扇的皮开肉绽眼冒金星,本能的跪倒在地,连声告饶:“福晋饶命,福晋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来人啦!”涂嬷嬷当即冷喝一声,“将这贱婢拖出去重责三十大板!”
“福晋饶命,饶命啊……”
乌拉那拉容馨心里的气正无处发泄,哪里肯饶,不过她气得也没有说一句话,而是冷着脸回了屋里洗了澡,又换了身衣服,然后凝着眉头坐在那里。
涂嬷嬷站在她身后替她揉捏着肩膀道:“福晋何等尊贵,何必跟一个下贱的奴婢置气,不高兴打她一顿将她发卖了,省得在跟前碍眼!”
“不过一个贱婢而已,打一顿也就罢了,若再将她发卖了,那起子小人还不知要如何造谣生事,说我待下人刻薄。”
她眉头越皱越深,撑起五指揉了揉两边太阳穴位,突然,她重重的击一下了扶手,眼睛里粹出带毒般的狠光。
“年氏那个贱人才真正可恶,竟敢给本福晋脸子瞧,这口恶气本福晋如何咽得下。”
涂嬷嬷赶紧端了一杯清心消火的蜂蜜水递到她面前:“福晋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哪能这般动气,那年福晋再狂妄嚣张,不过就是个不能下蛋的母鸡,像福晋您这般恩福双全的人何必跟她一般计较。”
容馨脸色稍霁,接过蜂蜜水喝了一口,皱起眉头道:“怎么今日的蜂蜜水这般甜?”
涂嬷嬷立刻道:“恐是福晋口味有了变化,孕妇口味有变化也是常事。”
说完,便命小丫头去重新去换一杯过来,然后又站到她身后替她揉捏肩膀,继续劝道,“再说了,年氏仗着她哥哥的军功在府里还能将谁放在眼里,福晋又不是没看见今儿她给嫡福晋请安时,那副狂傲样,嫡福晋被她顶得不也一字未发。”
“哼!”容馨冷哼一声,“自古皇上最忌惮功高震主,这年氏也得意的忒早了些,指不定哪天他哥哥就成了阶下囚。”
“福晋这话说的很是,老奴虽浅薄,但也知道古代那些功臣将相,有多少个有好结果的,且让她在能得意的时候先得意去吧,反正没有孩子,她再得意结果也是个屁!”
涂嬷嬷话糙理不糙,容馨听得深觉入耳,忽然,涂嬷嬷话锋一转又道,“倒是那个凌福晋咱们不得不防,这个女人心机实在太深,不过是个低贱的民人而已,竟然混到如今的位置,最可怕的是她竟有本事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皇上跟前抚养。”
说到这里,容馨狠狠的磨了一下牙齿,手捶了一下扶手道:“可恨上次没弄死那个小野种!”
在容馨心里,始终不承认陈圆就是四爷的孩子,哪怕滴血验亲过。
忽然,她话锋一转不放心的问道,“四爷一直在彻查此事,当真处理干净了?”
“福晋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这件事又不是您做的,而是关在冷苑的宋格格贼心不死,买通万公公干的,咱们只是顺水推舟,冷眼旁观而已,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即使全公公真抗不住大刑招供,也牵扯不到福晋您的头上。”
“唉——”容馨无力的长叹一声,“从什么时候起,我竟开始这般草木皆兵起来,不过……”她心神难安的拳起了拳头,“那个甘小蝶虽然逃走了,但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得想个方法将她除掉才好。”
“这甘小蝶也真是神了,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法子,竟逃的无影无踪,咱们王府出动多少人都没有抓到她,难道这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话音刚落,小丫头另端了一碗蜂蜜水进来,涂嬷嬷接过之后,便让丫头退下了。
容馨抿了一口蜂蜜水,又觉着淡了,但怕丫头来来去去麻烦,将就着喝了一口,接着道,“她一定早就料到揭发向海棠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才找来了一个替死鬼,只是她应该也不可能会想到陈圆竟然就是四爷的孩子。”
再度提到陈圆,她的眼睛里掩不住的厌恶恨毒之色,“原以为弘时是个不中用的,只要我这一胎生下两个小阿哥,哪怕是龙凤胎也好,以后承袭王爷爵位的定是我儿。”
甚至在四爷登上帝位之后,被立为太子的也是她的儿子。
这样的话,她自然不敢宣之于口,她又重重咬了一下牙齿道,“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陈圆来,他跟在皇上身边,自然会得皇上格外的照拂,到时哪里还能有我孩子的容身之地。”
涂嬷嬷笑道:“福晋也不必如此灰心,太子爷倒是独得皇上宠爱呢,刚生下没多久就被皇上封为太子,打小就养在皇上身边,结果呢……”
她脸上笑容更甚,“长大了却是个不成器的废物,就算皇上拱手将大清江山交到他手里,他也接不住。”
容馨沉默的点了一下头,涂嬷嬷再接再厉举例道,“再说太子爷的儿子弘皙小阿哥,不也被皇上接过去养了,结果呢,也是个不大成器的,半道中被送回太子府,此番虽然又被皇上接过去,指不定哪天又变成弃子了。”
“……”
“还有昭月公主,都说皇上将她当眼珠子似的疼着,结果说和亲就和亲去了,也没见皇上留什么情面,可见啦……”她故意拉长音调道,“得了皇上的宠爱,留在身边教养未必是好。”
“……”
“依奴婢之见,孩子还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好,朝夕相处才能处出感情来,如今主子得主子爷这般恩宠,只待孩子生下来,主子爷一定视若珍宝。”
“……”
“哪像那个陈圆,自小没养在主子爷和凌福晋身边,即使认了回来,也不肯叫他们一声阿玛额娘,现在又入了宫,这感情就更加淡薄了。”
涂嬷嬷越说越眉飞色舞起来,好像已经看到了陈圆被皇上养成了太子那般不成器的,成了弃子回来后,和四爷又不亲,然后被彻底冷落的样子,笑着问道,“主子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容馨被她说的脸色动容,心情也好了起来:“还是嬷嬷老道,看事情看得深远。”
“老奴哪有主子的眼光啊,只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换句话说,若主子您生下小阿哥,皇上要带到宫中抚养,主子舍得吗?”
容馨的双手立刻抚上了肚子:“我的孩子当然要养在我身边,好好的送他入宫作甚?”
“这不就得了!”涂嬷嬷得意的两手轻轻一击掌道,“那凌福晋还以为送自己儿子入宫得了天大的荣耀呢,殊不知前车……”她挠了一下脑袋,呵呵笑道,“前车,后车什么的,老奴倒忘了。”
容馨笑道:“前车覆,后车诫。”
“对,就是这句话,太子就是这前车。”
话音刚落,就有丫头来报,说瑶华阁的豌豆来了,容馨满心疑惑,脸上随即凝上一层怒色:“瑶华阁的人来作甚,难道休辱本福晋休辱的还不够吗?”
丫头连忙回道:“听豌豆说,年福晋让她过来送燕窝给主子您的。”
容馨怒气未消:“叫她拿走,本福晋可无福消受!”
涂嬷嬷从旁劝道:“刚劝主子您勿要动怒,主子您怎么又动怒了,而且德妃娘娘之前有交待不是,不如叫豌豆进来,瞧瞧她有什么话要说。”
容馨这才按捺下满心不快,吩咐人叫豌豆进来,豌豆也没多说什么,只说年福晋惹了容福晋生气,心里过意不去,特意派她过来送燕窝的。
容馨自然不好当着豌豆的面驳了年氏的面子,命人打赏了豌豆一些碎银子,又让豌豆带了一些感谢的话。
豌豆回到瑶华阁之后,便到年氏跟前来复命,年氏有些头疼,命宝言用绿檀木梳沾了茉莉花露正替她篦头,见豌豆进来,连眼皮也未抬,只用手绞了一下黑油油的发尾,淡漫的问道:“那个容福晋说什么了?”
豌豆回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多谢主子您还记挂着她,特意命奴婢送了燕窝过去,不过……”她欲言又止。
年氏眉心一蹙:“不过什么?”
“她院子里的新苗挨了打了,罚杖责三十呢。”
“她院子里的人挨了打关本福晋甚事?”
“听说容福晋从主子您这里回去之后动了大怒,因为新苗……”豌豆小心翼翼的看了宝言一眼,“和宝言姐姐是同乡,所以……”
宝言立刻横了她一眼,豌豆没敢再往下说,但年氏已然全明白了,愤怒的将妆台一拍:“这个贱人真是不识好歹,若不是看在德妃娘娘的面上,本福晋岂会送燕窝给她,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宝言连忙劝道:“主子不必动气,她杖责新苗未必是迁怒于主子。”
“宝言,这会子你不必再劝我了,那个乌拉那拉容馨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仗着德妃和肚子的孩子就敢在王府横着走了,有好几回四爷来我这里,都被她装病叫走了。”
她越想越觉得愤怨委屈,“若不是她心怀鬼胎,想着要帮德妃拉拢哥哥,怎么可能腆着脸来讨好我。”
宝言无奈叹道:“奴婢那样劝主子也是为了主子好,不管怎么说,德妃娘娘始终是主子爷的亲额娘,不看僧面看佛面,主子您若将容福晋得罪狠了,那就是将德妃娘娘得罪狠了,皇上以孝治天下,主子您得罪了德妃娘娘,又能得着什么好呢?”
“……”
“再说了,今年过年主子爷可是陪着容福晋一起守岁的,就是看在主子爷的面上,刚刚主子也不能给她那样的脸子瞧。”
年氏的脸色灰败下来,鼻子一酸,眼睛里有泪盈了出来,喃喃道:“阿禛,我一心为你着想,你何曾为我想过一点,哪怕是一点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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