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身后跟着身着石青色纱地绣兰草上衣下裙的向海棠,满头秀发用一根玉簪绾住,只鉓了一件淡紫色通草绒花,虽打扮的简素,也风尘仆仆的模样,却难掩清丽娇媚之姿。
她手里还牵着一个仙童般的陈圆,一眼瞧去,倒像一家三口似的。
不仅年氏,宋格格之流,就连乌拉那拉氏见了,心里也难免涌起一股酸涩难言的滋味,又瞧见陈圆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姑娘,姿容中上,眉宇间透着几分桀骜的英气。
乌拉那拉氏也不认得她,疑惑了一下,随即便欣喜的带着众人迎接上去行礼,向海棠也给乌拉那拉氏行了礼。
礼毕,陈圆兴奋的唤了一声:“娘……”
然后张开小手奔向向氏,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向氏搂着他喜极而泣,陈圆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向海棠迫不及待的去看团儿,一见团儿比她走时还要圆乎,漂亮,她激动的亲了又亲,然后一下子将团儿抱进怀里,泪如雨下。
团儿本来还很高兴来着,向海棠这样一哭,她小嘴一瓢,也呜哩哇啦的哭了起来。
仿佛在控诉自个亲娘突然将她抛下这么多天置之不理,又仿佛高兴亲娘终于回来了,她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好闻的味道。
四爷这些日子在外面也想女儿想的不行,见团儿出落的比之前更加玉雪可爱,心里自是激动欢喜不已。
见妻儿都哭成了泪人儿,他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只是在众人面前不好显出来,指略过眼角,微不可察的将热泪拭去。
乌拉那拉氏走上前安慰了一番,然后四爷从向海棠怀里接过了团儿,怎么看都爱不够似的,恨不能也像向海棠一样抱着女儿亲了又亲。
只是他不喜欢在众人面前表达,只是逗弄了团儿一下:“小团儿,阿玛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乌拉那拉氏笑道:“小团儿知道阿玛要回来了,这一天都乐得不行,一声哭声都没听见。”
年氏翻了翻白眼,暗自腹诽道:“平日里也没见你和怀曦有多亲近,这会子说的好像多亲切似的,真真马屁精!”
四爷“哦”了一声,笑着伸手摸了摸团儿的小脸蛋:“我的小团儿很想阿玛是不是?”
团儿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的瞧了瞧他,似乎一下子没认出来,又仔细瞧了瞧,可爱的小嘴儿往上一咧,露出一个笑来。
因为刚刚哭出,一哭一笑,冒出一个鼻涕泡来,四爷也不嫌脏,只觉得自己女儿怎么看怎么可爱漂亮。
伸手轻轻一戳,“啪”的一下,鼻涕泡炸了,四爷哈哈一笑:“我家团儿实在有趣,有趣。”
团儿先是愣了一下,见他哈哈大笑,挥舞起玉般的小手,咯咯笑了起来,四爷心情大悦,抱着团儿一起领了一群人乌泱泱的朝着位于花园的水阁走去。
水阁内,宴席整整摆了三桌。
席间几乎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只有陈金妍有些郁郁寡欢的,此番过来,她见到了皇上,皇上与她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天子威颜骇人,没想到皇上是那样一位亲切的老头,听她说她是今年来参加选秀的秀女,皇上就问她愿不愿意入选,留在宫中。
面对这样求都求不来的大好机会,本来她是应该迫不及待,欢欢喜喜的说愿意留在宫中,可是想到陆子卫她又犹豫了。
皇上见她犹豫了,也没有生气,只笑道:“你仔细想想,愿不愿意朕都会成全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遇到陆子卫之后,心中那份争荣夸耀的心就淡了,暗想着跟着陆子卫一起闯荡江湖,逍遥自在也好,何必将自己束缚在深宫中呢?
海棠也同意她的想法,所以她鼓起勇气将话和陆子卫说开了。
不管是陆子卫跟着她一起到京城谋一份好差使,两个人一起过安稳日子,还是她带着陆子卫回海明禀明了母亲,跟着陆子卫逍遥游走天下,都好。
她以为陆子卫稳的会同意,结果陆子卫这个混蛋竟然拒绝了她,说什么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叫她不必自作多情。
她想,一定是那个送花给陆子卫的槐花姑娘,亏她还以为陆子卫对自己也有情意,当真瞎了眼睛。
当时,她气得差点吐血,狠狠将陆子卫揍了一顿也没有解气,不仅不解气,反而更加气恼。
一路闷闷不乐跟着圣驾回了京城,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留在宫中,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气死那个陆子卫。
一顿宴席吃在嘴里也无味,宴席散了之后,四爷按照惯例,牵着乌拉那拉氏的手去了正院。
年氏虽巴望着能和四爷小别胜新婚,好好的将这些日子的思念说与四爷听,却也只能干瞪眼看着。
陈金妍跟着向海棠,陈圆还有向氏一起回了忘忧阁,大家阔别已久,又经磨难好不容易才得团圆,自然又红着眼睛诉了一番衷肠,说了许多体已话。
提起姑父时,向海棠高兴不已,将姑父调任京城的好消息告诉了向氏,还说四爷已经命人在京城安排宅院了。
向氏正遗憾夫妻不能团圆,听闻此好消息,又是笑又是泪,抚着肚子道:“孩子,你们的爹爹马上就要过来了,还有你们的奶奶也一起过来,高兴不?”
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无法回答,陈圆高兴的举起小手,又跳又蹦:“哦,奶奶和爹爹要过来喽,奶奶和爹爹要过来喽。”
陈金妍连忙拉住了陈圆:“圆儿,小声些,团儿才刚刚睡着。”
陈圆立马捂住了小嘴,放低声音笑嘻嘻道:“团儿妹妹……”
“什么妹妹……”陈金妍纠正道,“是侄女儿。”
“侄女儿?”陈圆纠结的皱皱小鼻子,“可是我又叫怀真姐姐,弘时哥哥呀,怎么办,这辈份早就乱了。”
向海棠听了,心思微微动了一下,怕姑姑知道四爷想要认回圆儿,而且皇上也知道了,会伤害向氏的感情。
正要纠正说,今后还是依照规矩论辈份好了,却听向氏笑了笑道:“小孩子家懂什么,随他吧,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可是嫂子……”陈金妍疑惑道,“这王府不是规矩很大么,而且我瞧王爷也是个重规矩的人,会不会……”
向氏笑道:“你一向都是大大咧咧,不在意规矩的人,怎么这会子变得胶柱鼓瑟起来,王爷虽然重规矩,但也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其实,她这样做,因为心里一直有个小小愿望,希望四爷能接受圆儿,将他也当成儿子,哪怕不能当成儿子,至少能建立一种像父子样的感情。
虽然这个要求过分了些,但如果四爷始终不能接受圆儿,就会埋下很大的隐患。
到了哪一天,如果海棠不再受宠,圆儿便成了种在四爷心里难以拔除的刺,横亘在海棠和四爷之间,随时都能刺伤两人。
因为圆儿到底是海棠入王府前被人欺辱生下的,做为男人,还是堂堂雍亲王,心里不可能一点都不介意。
上一回,她带着圆儿入王府就看出来了,四爷一开始很不喜欢圆儿,为此,海棠心里不快活,和他几度争吵,弄得她这个做姑姑的也是干着急。
后来,因为海棠怀了身孕,四爷才低了头,待圆儿好了些,还给他做了宝剑,但这所有的前提都是因为现在四爷还宠爱着海棠,所以才能爱屋及乌。
但王府后院有这么多女人,不过是此消彼长,谁能保证自己永远独占王爷的宠爱。
她听说,京城第一美人乌拉那拉容馨就要入府了,她美成什么模样她不知道,但从王府为乌拉那拉容馨准备的那么豪华气派的院子便可以看出对她的重视。
乌拉那拉容馨入府后受宠是必定的,如果她再生下一位小阿哥,那四爷对海棠的宠爱也会移走了。
她不求海棠和团儿在王府里大富大贵,只求她母女二人能够平安快乐。
陈金妍张嘴还要反驳,想了想,突然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有些懊丧的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争了,我累了,想睡觉了。”
又看了一眼向海棠,“海棠,我的屋子在哪里?”
向海棠知道她心情不好,连忙叫来了端砚,将陈金妍带到早已收拾一新的屋子去。
向氏看了看她的背影,小声问道:“金妍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往常在家里,她可不是这样的。”
向海棠正要说话,陈圆小大人似的将手背到后头,唉叹一声:“姑姑她这是表白失败,受了情伤。”
向氏不想一个小孩子家会说出表白,情伤这样的字眼,想来是金妍口无遮拦自己说出来的,她奇道:“什么情伤,她不是一心想要入宫选秀吗?”
突然“哦”了一声道,“这一回,你们是随圣驾一起回京城的,莫非皇上见到金妍,没看入眼?”
“才不是呢。”陈圆扬声道,“皇爷爷……”
向氏一惊:“皇爷爷?”
向海棠连忙解释道:“皇上见了圆儿甚是喜欢,所以就让圆儿叫他一声皇爷爷。”
尤还觉得自己解释的不够圆满,又补充道,“姑姑,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圆儿人见人爱,连整天一副冰山脸的四爷都喜欢上了圆儿,更不用说和蔼如春风般的皇上了。”
向氏讶一讶道:“皇上和蔼如春风?天家威严,不可侵犯,皇上不是应该气吞山河,威仪天下吗?”
向海棠笑道:“皇上自然有气吞山河,威仪天下的一面,不过也有和蔼如春风的一面。”
向氏点点头道:“原是如此。”说着,又笑看向陈圆道,“看来圆儿你很喜欢这位皇爷爷呢。”
高兴的同时,又心生担忧,四爷是知道圆儿是海棠的儿子的,皇上应该不会知道,如果有一天皇上知道,会不会治四爷和海棠一个欺君之罪?
不,应该不会的。
王爷是谨慎之人,断不会让皇上知道。
陈圆头点如小鸡啄米:“我当然很喜欢皇爷爷啦,皇爷爷人那么好,不仅带我逛街玩耍,还教我读书写字呢,唉——”
提到读书写字,他皱皱小鼻子叹息一声,“可惜邬先生病了,不能跟我们一起回来,否则,我明儿就可以和弘时哥哥一起,跟着邬先生读书写字啦。”
“邬先生病了?”向氏眉头一皱,“好好的,他怎么病了?”
向海棠叹息道:“百岛湖是凶险之地,邬先生为了破解五行八卦之阵不惜以身犯险,幸好人救了回来,只是他身体尚未养好,不能随我们一道回京,四爷已经安排了狗儿留在那里照顾他,待他一好,就能回京了。”
“……”
“还有我娘,这趟我原准备将她带回京城,谁料到刚离开桐城不久她也病了。”
“你娘她也病了?”
“也不是真病,是心病,娘她到底不愿意离开桐城,可是我又不想再让她回那个家,更不想让她回甘家……”
向海棠顿了一下,想说出已和父亲断绝父女关系的事,见陈圆在这里,又没有说出口,改口道,“我只得在桐城另寻了一处清静的宅子暂时将娘安顿下来,还另安排了人在那里伺侯,只等她想通了,我还是要将她接过来。”
向氏微微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日后,还是要将你娘接过来才好,省得你还要牵挂那一头,至于你爹……唉——不提也罢。”
向氏对这个大哥实在是寒了心肠,不愿再提,将话题又重新扯回到情伤上头,“对了,金妍到底受了什么情伤?”
“姑姑还记得子卫哥哥不?”
“陆子卫,我当然记得了。”
在她印象里,是个脸色苍白,带着病容的忧郁孩子,也就海棠能和他玩到一起。
“这一趟寻找圆儿,多亏遇见了子卫哥哥,否则也不能顺利找到圆儿,这当中,金妍姑姑又和子卫哥哥产生了感情,只是不知为何,子卫哥哥后来竟然拒绝了金妍姑姑,所以……”
她遗憾的叹道,“金妍姑姑一路闷闷不乐的回来了。”
“金妍和陆子卫,这两个人怎么可能?”
向氏实在无法想像自己性格火爆的小姑子会和当初那个温柔阴郁的孩子在一起,完全就不是同一类人。
“所以……”陈圆无奈的摊摊手,“金妍姑姑就和子卫哥哥分开了,走的那天,我都看到了,子卫哥哥偷偷来送行了,还抹了一把眼泪呢。”
向海棠惊讶道:“什么,子卫哥哥偷偷过来送行了,圆儿你怎么不早说?”
陈圆十分无奈道:“我告诉姑姑了呀,姑姑不准我说,还说子卫哥哥巴不得她离开,好和槐花姑娘成双成对,见姑姑走了竟欢喜的哭了,姑姑说简直太丢人了。”
向海棠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按理说,子卫哥哥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他明明之前是喜欢金妍姑姑的,怎么后来就变了。
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子卫哥哥会不会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
只是大家已相隔千里,再想问也是不能够了。
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金妍姑姑选秀入宫吗?
想到前世,她浑身一颤,不过再想到今生已不同于前世,皇上见过金妍,还承诺一切随她意愿,就算金妍姑姑再入宫,应该也不会落到前世那样的惨境,被一个变态的大太监逼着做对食,以至于遭受万般凌辱虐待惨死。
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凭金妍姑姑的性子,即使有皇上的承诺,进入紫禁城恐怕也应付不过来后宫的各种阴谋阳谋。
姑侄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说到钱格格时,陈圆说要去瞧玉致姐姐,只是天色已晚,向海棠想着不便带着孩子过去打扰,再加一路颠簸陈圆也累了,便哄着说让他明儿去。
陈圆也确实累了,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打瞌睡了,向海棠想着钱格格病重,待向氏将陈圆带回屋睡觉之后,她便带着润云和端砚两个丫头前往秀水阁。
望着自己从前所住的屋子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向海棠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身上竟起了一丝寒意,润云正要叫向海棠进屋,忽然端砚叫了一声:“谁?”
两人一惊,转头去看,就看到墙根那头有个白影子从暗处走来,向海棠再定睛一看:“这不是青儿吗?”
青儿听到她的声音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放下竹篮,福一福行礼道:“奴婢见过凌福晋,凌福晋万福金安。”
向海棠微笑着问道:“你刚刚是去哪儿的,姐姐呢,听说她病了,这会子怎么样了?”
青儿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回道:“屋子里太过闷热,奴婢去那葡萄架下透透气,这几日姑娘病得重。”
说着,她眼中一热,眼泪打起了转,“说起来,都怨奴婢,将姑娘害成这样,好在姑娘听说福晋和圆儿少爷回来了,心情好了些,刚刚还用了一碗清粥呢,人也有了一些精神,福晋赶紧里面请。”
向海棠连忙走了进去,钱格格在里面听到了声音,正挣扎着要起床迎接,向海棠急步跑了过去,按住她道:“姐姐快别起来,起猛了头晕。”
说着,顺势坐了下来,亲热的拉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瞧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不由的又红了眼睛,“怎么我才出去这些日子,姐姐就病成这样了,太医来瞧过了没?”
“下午,宫里的陈太医还过来的。”钱格格勉强笑道:“我的身子你是知道的,一年之中也没有多少日子是好的,都是老毛病了,这一次不过是失足落水,受了风寒,没事的,熬着熬着……”
她两眼突然放空,叹息着道,“也就过去了。”
向海棠听她这话说的竟有灰心之意,心不由的一痛,眼泪止不住的就要流下来,但又恐钱格格见了更添心酸,遂忍住了。
她拍拍她的手劝慰道:“姐姐的病也只是小毛小病而已,休养些日子必定能好,对了!圆儿吃饭时还问玉致姐姐怎么不在,刚刚他想要过来瞧你,我看天色已晚,怕他打搅到你,便让他明儿再来。”
提起陈圆,钱格格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我正想着圆儿呢,只是怕他来,会过了病气给他。”
向海棠温柔笑道:“圆儿哪会这么娇弱,不防事的,我听姑姑和冷嬷嬷说,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和莫嫂子帮着她们二人照顾团儿,实在辛苦姐姐了。”
“哪里会辛苦。”钱格格眉眼间皆是柔意,“能照顾团儿,我只觉得欢喜,否则……”她转过头,环视了一下四周,“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还有个什么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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