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棠知道之前她求皇上答应让林相宜去十三爷身边照料,就已经挑战了皇上的耐心。
这次,林相宜的身份被揭穿,她还要跑过来求皇上,皇上没有重重责罚她,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她该识趣的离开,可是如果她就这样离开了,那失去的很有可能就是两条人命。
十三爷对四爷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艰难的起身,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不过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跪在了殿外。
龚九见她如此,担忧的皱起了眉头,劝道:“你这丫头也真是够倔的,圣心已决,你何苦再跪在这里惹万岁爷生气?”
“九叔,如果这一跪可以救回十三爷和相宜姑娘,凌湘愿意长跪不起。”
“你呀……”
龚九没再说什么,叹息一声,便摇头离开了。
龚九的离开反而让向海棠找到了一线希望,因为如果皇上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林相宜斩立决,龚九一定会苦劝她,让她不要再跪在这里,哪怕是为了团儿和圆儿,为了四爷的将来。
她相信,只要龚九真想劝她离开,他就一定会分析轻重利弊,劝她离开。
他没有再往下说,可见皇上心里也是犹豫的。
正想着,忽然凭空一个响雷打下,天空顿时乌云翻滚,狂风四起,卷起落叶尘土在半空中打起旋。
接紧着,倾盆大雨刷刷落下,肆意的吹打在向海棠的脸上身上,她全身已然湿透,起先还能感觉到寒冷,慢慢的就麻木了。
不知何时,她头顶的雨水竟然停止了,她颤抖的身子想要转过头去看,却惊觉身子已经僵直的几乎动不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这么大的雨,何必呢?”
“原来是十四爷啊……”她艰难的抬起头望向那张和四爷相似的冷峻的脸,“你来做什么?不用你假好心。”
十四爷手里举着一把十二骨油纸伞,高高站在那里俯视着她:“你为了我四哥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做呢,难怪他……”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
“相宜姑娘的事,是你做的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啊……”向海棠轻轻笑了一声,“这些年,你们明争暗斗,你早就巴不得四爷和十三爷死了吧?”
十四爷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在问自己,他真的巴望着四哥和十三哥死吗?
好像也不是。
又听她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四爷他到底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呀?”
“亲哥哥?”十四爷冷笑道,“你去问问他,何尝将我当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了,向海棠……”
他忽然蹲了下来,目光复杂的凝视着她,“你以为你是谁,可以随随便便就插手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改变皇阿玛的决定,奉劝你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千万不要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向海棠满脸雨水,红着双眼回视着他:“哪怕我什么也不是,我也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不劳十四爷废心。”
“你——”十四爷怒声道,“简直不识抬举。”
“十四爷何必在这里跟我这种不识抬举的人浪费口舌!”
“哼!”
十四爷愤然起身,正要离开,想了想,又俯身将手上的伞递到了她的面前,她倔强的不肯接,他是冷哼一声,干脆将雨伞扔到了她面前,便转离朝着内殿走去。
又是一阵风起,将雨伞吹飞,然后落在雨地里孤独的打着圈。
十四爷忍不住回头隔着烟雨蒙蒙又定定的看了向海棠一眼,凄风苦雨中,她木然而倔强的跪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仿佛已凝固成一副画。
他突然发现这个弱小的女子身体里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就像四哥跟他说的,他不在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
可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究竟是坚强,还是愚蠢的坚持?
她以为就凭她可以力挽狂澜吗?
她算什么,不过就是四哥身边的一个侧室而已,连四哥都做不到的事,就凭一个女人跪在这里就能做到?
他摇摇头,迈入内殿,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出来时却看见四爷步履踉跄,一步一步朝着向海棠的方向走来,他在看着四爷时,四爷也冷冷的注视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向海棠身边,撩起长袍直直跪了下来。
向海棠转头看了四爷一眼,四爷也看了她一眼,目光已变得无限温柔。
“四郎,你怎么过来了,你身上的伤?”
“我没事,我来陪你。”
“好。”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笑,生生刺痛了十四爷的眼。
他负手朝着他二人走去,经过二人身边时刚想说什么,又看到张廷玉和方先生两人打着伞一前一后的走过来,二人见到四爷和向海棠都跪在这里,十四爷就站在他们面前都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急步走过来给二位爷行了礼,然后再进了内殿。
皇上正对着龚九发火:“凌湘胡闹也就罢了,这个老四又跑过来凑什么热闹,真是叫朕一刻也不得安生,看来他是挨的板子太少了!”
龚九抹了一把虚汗,小心翼翼的正要劝皇上息怒,卫珠就进来禀报说张大人和方先生过来了,皇上稍稍收敛了怒意:“叫他们两个赶紧进来吧!”
二人见殿内气氛不同寻常,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给皇上行了礼之后,方先生又劝道:“如今皇上龙体欠安,理当好好保养才是,何必跟小辈们一般见识呢?他们也只是一时糊涂,一颗痴心而已。”
方先生和皇上亦师亦友,所以连张廷玉都不敢劝的话,他敢。
“一时糊涂,一颗痴心?”念到痴心二字时,皇上顿了顿,然后颓然的叹息一声,望向方先生道:“方溪,你说的好啊,一颗痴心,朕若不是念在他们一颗痴心的份上,早重重责罚他们了,只是痴心太过,便成妄想了。”
方先生笑了笑:“皇上乃是圣明之君,一颗痴心是不是成了妄想,皇上自有圣断。”
皇上摆摆手道:“方溪,你不必先给朕戴上圣明之君的高帽子,朕只问你,他二人所求之事可否?”
“既然皇上问到了微臣,那微臣就直言不讳了,依微臣的愚见,不管那林姑娘是什么身份,她已是将死之人,皇上又何必将她斩立决呢,不如……”
他度了一下皇上的脸色,又道,“成全了她的痴心,救十三阿哥一命,到底十三阿哥犯的不是死罪,他若真出了事,头一个伤心的便是皇上您啊。”
皇上皱起眉头反问他道:“难道你真以为她能解了老十三身上的毒?”
“能不能微臣不敢断言,这是宫中御医的事,但她在时,十三阿哥身体有所好转皇上您是知道的,那时皇上还跟微臣说,十三阿哥那里您总算可以放下心了,可见皇上心里一直很关心十三阿哥。”
皇上沉默的点了一下头,看向张廷玉又问道:“那廷玉你的意思呢?”
张廷玉恭谨道:“微臣和方先生是一样的想法,皇上心里记挂着十三阿哥的身体,所以才没有真的下旨将林相宜斩立决,说的也只是口头上的气话,四阿哥为了兄弟情谊,不顾身上有伤和凌福晋一起跪在雨地里苦苦为十三阿哥求情,他们岂知皇上您也有着一颗深沉的爱子之心啊。”
皇上忍不住流下了流泪:“朕知道这些儿子都以为朕心狠,不管是对胤礽,还是对老大,老八,老九,老十三都心狠,可是他们不知道朕从未想过要哪个儿子的性命,只希望他们能够痛改前非,安稳过活……”
说到这里,皇上益发伤心了,“他们都是朕的亲骨肉,朕能不管吗,有许多事朕也是无可奈何,情非得已,不说别人,就说胤礽,他从小到大,朕有多疼爱他,你们是知道的,可结果他却要谋反。”
“……”
“朕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怕老四,老十三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勾结罪臣之后弄出更大的祸乱来,到时不好收场,所以朕才想要杀了林相宜,以绝了他们的念想。”
“……”
“只是朕又怕自己思虑太过,草木皆兵,反害了老十三的性命,朕也难啊,朕的这些儿子……”皇上痛心疾首的捶了一下胸膛,抹了一把老泪道,“没一个能叫朕省心的!朕如今老了,精神越来越不济,朕怕有一天……”
二人听了,吓得扑通又跪了下来,俱忍不住红了眼睛道:“皇上慎言。”
方先生又道:“皇上春秋鼎盛,福寿正长,岂可轻易言老?”
“是啊,皇上,众阿哥心性不定,还需要皇上亲自教导,皇上当保养好身体,我大清基业……”
皇上摇摇头打断了他,垂下头慢慢沉吟道:“年少鸡鸣方就枕,老人枕上待鸡鸣。转头三十馀年事,不道消磨只数声。”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二人,“朕不怕言死,这是谁都躲不过的事,朕只怕临了临了,没能将我大清锦绣江山交到该交的人手上。”
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郑重起来,“你们两个也无需在朕面前避讳什么,更无需费心揣摩朕的心思,有什么话尽管说来,哪怕说错了,朕也绝不怨责,朕问你们,众位阿哥谁堪当重任?”
二人一听皇上竟然问起继位之事,心中都一个激灵,打起精神思虑良久,张廷玉先开了口,很是慎重的将众位阿哥的优缺点一一列举。
他深知皇上有时候对某位阿哥生气责罚,并不一定是真的生气责罚,僻如他将十三阿哥圈禁固然是因为十三阿哥胆大包天救了原楚生,也因为怕八阿哥,九阿哥人等狗急跳墙,不遗余力谋害十三阿哥。
相比于四阿哥,十三阿哥明显要冲动率直,更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又僻如这一回他重罚四阿哥,其实只是做给人看的,皇上心里并没有真的怀疑四阿哥,十三阿哥与林相宜勾结谋算什么,因为林相宜也的确没谋算过什么,皇上只是怕近日他对四阿哥的看重,会加速引起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之间龙虎相争。
最后说到四爷和十四爷时,见皇上似乎在这二人之间举棋不定,他心里已然有数,又着重将这二位阿哥的性格优缺点仔细分析一番,听是皇上连连点头:“还是廷玉你看得明白,老四和老十四都好,只是他两个到底谁更好些,一时之间,朕还真是难以决断。”
说完,他看向方先生:“廷玉说了这么多,方溪你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方先生摸摸胡子,慢慢的说了三个字:“……观圣孙。”
皇上听完沉默良久,二人见皇上在凝神沉思,也不敢再随便发言,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皇上哈哈笑了一声:“方溪啊方溪,你可真解了朕心中之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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