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有些醉了,但醉到不省人事还不至于。
一开始他确实不大清醒,有些话有些举动也是下意识的,但她扶着他离开包厢,以他的警觉,早就醒了。
在曙光门口,她扶他坐上副驾驶,扑到他怀里时,他就完全清醒了。
她知道他住哪里不奇怪,以裴家在海城的地位,想查到他的住处轻而易举。
但她知道他家的密码,甚至连思考都没思考就输入,还一次就正确,就很耐人寻味了。
扶着他进屋,准确找到他房间……
这根本不像第一次来他家的人能做到的。
她对他家很熟悉。
时曜揉揉额头,翻开被子起身,倒是没下楼,就站在楼上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他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也只是当这里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冰箱里没有太多东西,也不知她在煮什么。
他有太多疑问,但此时此刻,他都不想去深究。
他喜欢了八年的女孩,现在就在他家里,还在厨房里为他忙绿。
这个临时的落脚地,此时才真正有点家的味道。
她是裴家娇养长大的女儿,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一双手是抚琴用的,却在为他洗手作羹汤。
一时间,时曜心尖滚烫。
思绪飘远,回到他刚从上京被“流放”到海城的时候。
十七岁生日刚过,他就独自一人离开上京来到海城,刚到海城,就接到父母相继离世的消息。
他来到海城,与其说是流放,倒不如说是家人在家族最动乱的时候为保他周全秘密将他送走。
八年前的海城虽然也是个大城市,却远没有如今繁华。
没人会想到他被送到了海城。
在旁人的认知中,就算是秘密送走,也是送出国。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成功保全了他。
爸妈离世的消息让他消沉了整整一个月。
没去新学校报道。
本来他来到海城时正是开学季。
后来听说时凌的父母也出事了,时凌和他一样,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也不知时凌的父母是不是遭了报应。
本来家族内乱是他们弄出来的,最后不仅害了别人,他们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偌大的时家,经一场内乱,就只剩他和时凌以及祖父三人。
时家当家人原是他的父亲,他是时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若颓废,时家岂非就是时凌的了?
这么一想,他就振作了起来。
也就是振作起来的当天,他就去海城一中报道。
那天是海城一中的音乐节。
他是被琴音吸引的。
站在树荫下,抬头朝操场中搭建的舞台看去,舞台中央,女孩坐在箜篌面娴熟演奏。
小小年纪就姿容气质无双。
但最先吸引他的不是她的样貌气质,而是她弹奏的那首曲子。
听到那首曲子,他就感觉灰暗的世界似乎有一丝亮光照了进来,激昂的曲调充满激励隐着希望。
一曲终,有主持人报幕,他才知道,那首曲子叫《惊鸿》,是她十三岁的原创。
自此,她那时在舞台上演奏的身影就在他脑中再也挥之不去,并愈扎愈深。
那一年,他十七,她十四。
一晃八年过去。
他看了她整整八年,见证了她的成长,目睹了她的成功。
原以为她擅长音乐,会走娱乐圈这条路,所以作为振作起来的第一站,他选择了娱乐圈。
本是打算为她打造一个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环境,却没想到她最后没走这条路。
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
她现在走的路比娱乐圈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要好很多,没有那么多关注,也更自由。
她确实很优秀,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多了不得的头衔。
突然,女孩像是有所察觉,回头朝楼上看来。
时曜一惊,迅速闪身。
没被发现。
裴紫鸢有点疑惑,总感觉楼上有人在看她,但她看过去又空无一人。
楼上就时曜一个人,还喝醉睡着了。
许是她感觉错了吧。
这么想着,就继续安心的煮醒酒汤。
东西不多,也就简单的煮一煮。
其实裴紫鸢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能进厨房的本事并不是前世后来学的。
她一直都会。
很小的时候,谢嫣就教导她和裴黎,会不会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哪怕家中有帮佣,不用他们下厨洗衣服做家务,但该学的,他们一样不能少。
这是基本的生活技能,人生很漫长,谁也不能保证将来会发生什么,万一时运不济裴家没了,他们不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大少爷,总要能自己照顾自己,让自己好好的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谢嫣一直相信,就算哪天裴家真的破产了,凭着裴紫鸢和裴黎的头脑也能东山再起,但前提是,人还活着。
这就是谢嫣对孩子的教导。
端着煮好的醒酒汤上楼,时曜还安稳的睡在床上。
裴紫鸢将汤端过去,轻声喊他:“时哥哥,先起来喝点醒酒汤,不然你明天起来会很难受的。”
时曜没什么反应,睡得很熟。
裴紫鸢无奈笑了笑,将汤放在床头柜上,在床头坐下,倾身凑到他耳边:“时哥哥,醒醒。”
气息喷洒在耳际,随着她的倾身,长发落在他衬衫松散的颈间和锁骨上……
被子底下,时曜的双手轻握成拳。
这么喊,时曜都没醒,裴紫鸢就没再喊他。
微微坐直身子,就这么盯着他看。
裴紫鸢以为自己是第一次盯着时曜的睡颜看,但此时看到那双潋滟挑花眼闭上的时曜,她却觉得,这样的事,她仿佛做过无数次一样。
只觉此情此景无比熟悉。
却又想不起发生在何时何地。
闭上眼的时曜,俊美依旧,只是眼睛闭着,让他整个人少了点往日里的邪肆深沉。
她似乎忘了许多事,却也记得很多。
记得最清晰的,永远是他躺在她怀里,气息全无的那一幕。
想到这个,裴紫鸢眼眶微热,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还在维持着微微倾身的动作,滚烫的泪珠恰落在时曜的唇角。
这不仅惊到了装睡的时曜,也惊到了裴紫鸢自己。
她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的抬手摸了摸眼角。
她都有二十年没掉过眼泪了。
在她看来,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曾经她掉了那么多,却什么都挽救不了。
罢了,反正也没人看到,她是不会承认的。
忙抬手将自己眼角的湿意擦干,然后拇指落在时曜唇角那颗泪珠上,轻轻擦干。
时曜的拳头又握得紧了几分。
缓缓睁开眼。
彼时,裴紫鸢的手指还停留在他唇角。
场面有一瞬的静默。
猛地收回手,裴紫鸢慌乱道:“那个……不是,是你流口水了,我刚才在帮你擦干净!”
时曜:“……”本来还有点沉重的心情,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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