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这一夜也不太平。
    王奇之死的真相,王翼自然是不会说的,而且他心中是真的全然怪罪到了袁家身上。
    他根本不去想,是因为他们王家咄咄逼人,周天行和秦泽才亡命而逃。根本不去想是因为他们穷追不舍,周天行和秦泽才上了山。
    他也根本不会把自己拉过二弟抵挡怪物,算在自己头上。
    一切,都是周天行和秦泽的错,他们是袁氏家奴,所以,这一切都是袁家的错!
    不过,他回来时天色已晚,已经来不及去袁家问罪了。
    王翼先向家中长辈汇报了王奇之死,又马上请来大术士谢夷坞为亡弟祈镶,大作法。
    那只怪物太恐怖了,想起来便不寒而栗,他担心那个刀枪不入的怪物会追到王家来。
    虽然他在竭力封锁消息,但是从他一回来,风声便经由侥幸逃脱的家将和游侠儿之口,悄然传开。
    一个王家作恶多端,触怒山神爷爷,山神爷爷降下灾祸的消息,开始在城阜乡村悄然流传开来。
    袁家忌惮王家,王家忌惮鬼神,两家子折腾着,山中却是无比恬静。
    天中山,深谷处的墨家小院。
    这儿是墨璇赶来天中山时自己动手搭建的小屋,只用了两天功夫。对精于建造的墨家弟子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一件小事。
    桌上点着油灯,墨璇动作麻利地将桌上零散的东西收入背囊,自做的马鞭、一匹土布、几束可做琴弦的柘蚕丝,还有从山中采来的药材。这是她明儿将去集市上兜售的东西。
    墨家子弟历来崇尚自立,在外游历时都会亲自开垦一座小田园供应衣食,墨璇开辟的小庄园能为自己提供足够的菜蔬,但一些日用必须品还是要到集市上淘换。
    “墨璇姐姐,明天要去集市么?”
    杜若一条腿上了夹板,只能卧在床上。
    墨璇道:“不错!明儿一早,我早点起,先去山上看看,如果没有消息,那么去了集市上也正好打听一下。”
    杜若点点头,喃喃地祈祷道:“天行哥哥、阿泽哥哥,但愿……你们平安无事!”
    清冷的月亮高挂山巅。
    月光透过山隙落入洞穴,星石闪映,星光璀璨。
    周天行与秦泽面对面站着,中间便是那块星石,可以改变他们命运的神物。
    一旁邹阳两眼放光,掐算着时间,观察着那星石上流转的星华,蓦地一声大喝:“动手!”
    周天行和秦泽对视一眼,毅然探出手,四只手掌同时按在了星石之上。
    这一刻,两人都同时露出一副决死的表情。毕竟,那“古猿”可怖的死法是他们亲眼得见的,这种冒死一试的决心,若非他们心中有着比死亡更重要的东西,是绝对下不了的。
    星石上一层流云般的星力开始运转而起,水银般的星力如无数银色的小蛇,迅速向两人手掌迅速涌入,二人肌肤上登时蒙上一层冰清的色泽。
    邹阳紧紧盯着他们的表情,看到星力输出已然增大,他的心神不由一跳,下意识地想避让几步,但是想到周天行心细如发,又硬生生忍不住了。
    在他以往做过的实验中,有些人承受不住星力入体,洗刷经络,改造身体,会即时自爆的,这就是邹阳异常小心的原因。
    没有人知道周天行和邹阳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两人面部的肌肉都扭曲起来,而邹阳站在一旁,一头大汗,真比正承受“酷刑”的周天行和秦泽还要着急,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等待。
    蓦地,星石陡然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空气震荡着。
    流云一般绚丽的星力愈来愈盛,银色毫光映照得两人须眉皆银。
    “好!这就是最关键的时刻!只要捱过这一刻!这一刻!”邹阳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在两人身边嘶声竭力地吼叫道。
    他研究这块星石已有数十年之久,做过的实验数百次,实验对象有人、有畜牲,对于星石上的星光神力运转的频率、规则几乎已了如指掌。
    邹阳知道星石改造人体,星力达到这种极限便会转弱。正合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的道理。然则往往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实验者容易暴毙。
    当然,也有人当时承受住了星力洗涤,平安度过了这一关,继而拥有了不寻常的神通,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会因为无法承受涌入身体的星力,先是迷昏神志,继而自爆身亡。
    星石强光过后,逐渐变弱下来,星光如风中烛火,开始寸寸黯淡,最终恢复到先前的那般灰不溜秋的模样。
    周天行和秦泽也精疲力尽,一下子瘫软在地,晕厥了过去。
    邹阳心中一惊,抱着一丝希冀,伸出手去,在他们颈下探了探脉搏,不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总算没有死……”
    邹阳将两人抱到篝火旁,仔细地观察着二人。
    成功了?
    失败了?
    邹阳就像一个等着揭开榜单的考生,惴惴不安。
    他已经六十九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年好活。
    自从得到这块星石,并发现了它神奇的力量,邹阳就发下了大志愿,他要改造这世界!
    他学究天人,可是,他依旧要卑颜附庸于那些猪狗般的蠢物,供他们驱使,只因他们生而即为豪门。
    他们像一层层块垒的大山,镇压着低层的芸芸众生,使那本有能力佼佼不群的,白白浪费了天赋,庸庸碌碌地挣扎求生。使那侥幸得了机缘,一身本领的,如他一般,也只能做人门下走狗,换得一根骨头啃啃。
    这天下,不该是这样的!
    血统,难道就那么重要?重要到抹杀他人一生的努力?
    你十年苦读又怎样?就该抹杀我家数代积累?这是他年轻时,棱角仍在,有所冒犯时,一个门阀子弟对他轻蔑地说出的话?
    数代的积累,就该加持在子弟的身上?一代代积累下去,底蕴越来越深,贵与贱、富与穷,就该永远定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天问,他也想呐喊。
    他有种预感,这一次这两个年轻人的反应很不寻常,也许……这一次会成功?
    邹阳想着,目光落在仍然昏迷不醒的周天行和秦泽身上,目光蓦然惊骇地张大了,他看见,点点星光,正从周天行和秦泽身上逸散。
    不!不是逸散,那星光没有飘远,也没有消失,它们就在两个年轻人的身周,不断地移动着,不是散乱地移动,仿佛是以他们为中心,如星辰经空一般,沿着玄奇诡异的路线,不停地运转着。
    邹阳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了那星光奇异的运动,他的心底却在不停地呐喊:“成功了!这次一定是成功了!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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