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飘到了晚上仍未停下,房长安几乎没有出过家门,但过年的喜庆氛围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一整天四周都有鞭炮声此起彼伏。
中午煮好了饺子,房禄军端了一碗冒雪送去了南边,过了会儿房禄勇也端了碗送过来,说了会话。
傍晚的时候,房长安正在灶前烧火,老爷子房福康背着双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先喊了声房长安,然后走到堂屋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又喊房长明和房嫣然,把挂在胸前口袋上的眼镜拿起来戴上,从口袋里面摸出一卷钱,吐了口唾沫,慢条斯理数了三张十块钱的纸币。
“每人一张,都一样……”
老爷子每年都是如此,房长安他们一卷习惯,挨个接了压岁钱,老爷子也不多坐,又背着手慢吞吞地踱进了雪中。
从容在厨房里面喊道:“您要不拿把伞?”
“不用了。”
老爷子摆摆手,身影转过弯,出了二儿子家门,又往南踱回自己家。
因为天黑得早,晚饭自然也吃得早,吃完后才刚七点,又等了一个小时春晚才开始,房禄军躺床上,房长安他们兄妹仨坐在椅子凳子上,从容收拾完了,也过来坐下看。
房长安对这届春晚没啥印象,也没有手机去看节目单,不过倒是有许多熟面孔,看了一个多小时,有点冷了,他又拿了个棉袄倒着穿在前面。
房长明和房嫣然熬不住,九点多放了关门炮就去睡了,房禄军躺在床上很快打起呼噜,从容也睡了,里屋外屋都关了灯,只有电视机的光亮。
房长安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机里面的歌舞表演,外面炮竹声声,心里面有难以抑制的感慨。
于他而言,这是真正的重生后的第一个年。
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半年的经历,最大的改变毫无疑问在家中,没有什么比家人健康团聚更重要的事情。
包子铺是一个意外,以自己所了解的东西,能做的事情本就不多,找到一个商机并且成功做了起来,运气占了很大的成分,主要是程梦飞和沈诚言比想象中可靠很多。
年后老爸继续去打工,包子铺的生意稳定下来,家里的经济状况会进一步好转,是不是可以做一些别的生意?
可是能干嘛呢?自己懂得实在不多啊!
房长安在沉思中听到了熟悉的生意,回过神来看,电视上看到三个很熟悉的身影,小品《心病》,就是那个“拔凉拔凉滴”的出处。
“居然是这一年的小品?”
房长安颇感神奇,看完之后心满意足,也不等着守岁了,关上电视,倒了些热水刷牙洗脸,然后上床睡觉。
兄弟俩从小睡一张床,房长明已经养成了睡一半的习惯,不过睡着了乱动的习惯仍然没改,歪歪斜斜地睡着,房长安小心而熟练地抓着他的脚腕把他腿架到一边去,在床里侧睡下。
下一个目标有了:买房子!
不为升值,只为兄妹三个不必在挤在半个客厅里,为了让弟弟妹妹体验一下拥有自己的房间的感觉。
“那么是去镇上,去县上,还是去市里呢?”
第二天房长安照常醒来,有点想懒床,听着院子里面老爸扫雪的声音,叹了口气,也穿衣起床,到院子里去帮忙扫雪。
门前扫干净,往大门、厕所各自铲除一条路,房长安出了一身汗,寒意大减,跑回屋伸进房长明被窝里面,冰得他哇哇大叫,然后再去喊房嫣然。
早上依旧饺子,房禄军与同辈的族兄族弟们挨家挨户地去拜年,从容收拾了一下,也与王玉秀等同辈的媳妇们去串门,家里备了瓜子、炒花生、蕉叶子,以及爆米花叠的糖,这是前些天放长明拿着大米去炸的米花,从容在炉子上熬糖自己叠、切做出来的,里面加了花生碎,香甜可口。
除此之外,还用玉米炸了一些爆米花,但并不够香甜,好在数量不多,也吃得差不多了。
房长安到房殿秋家里转了一圈,其他时间就缩在家里看书看电视,自己觉得对这个春节颇为满意。
期间他接到了来自常威的电话,常威只知道老爹在抢劫案件中救了房长安,并且还上了电视,具体细节并不清楚,然而昨天一向看他很不顺眼的老爹难得与他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话,除了成绩之外,问的最多的就是他与房长安的关系,并且叮嘱他可以跟房长安多相处,多学学。
常威并不笨,甚至于在某些方面嗅觉颇为灵敏,听老爹这样叮嘱,立即意识到可能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父子俩以房长安为话题,竟然难得的聊了好半天没吵架,让老妈都十分诧异。
常超嘴巴还是比较紧的,其实并没有与儿子说太多,只是要他多跟房长安多学学,常威在电话中就想多了解一些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于常超与沈葆国沈诚言父子俩的事情,房长安更多的也是猜测,并没有与常威说太多,只是暗示他常叔叔这两年可能会有升迁的事情,随即便挂掉了电话。
临近中午的时候,沈墨又打来了电话,听着仍然很开心,聊了些拜年的闲话,全然没有任何将要转学的样子。
挂掉电话,房长安心里好似堵了口气,坐在电话前犹豫了一下,第一次拨通了王珂家的电话。
“喂,谁啊?”
电话接通,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房长安笑道:“你好,我找王珂。”
那边的小男孩立即扯着嗓子喊起来:“姐姐!又是找你的,这回是男的!”
然后又凑到电话前道:“马上来,你等一下啊。”
“嗯。”
房长安应了一声,等了十多秒钟,听见有微微喘息的呼吸声,女孩儿娇脆悦耳的嗓音响了起来:“喂?”
“我是房长安。”
“我就猜到是你。”
电话那头的小姑娘似乎笑了一下,听着颇为开心的样子,“你在干嘛呀?”
没问什么事,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好现象。
“给你打电话啊。”
“我问的又不是这个。”那边的小姑娘似乎嘟起了小嘴,语气透着微微的嗔怪。
“在家坐着看电视看书,爸妈出去拜年了,弟弟妹妹出去玩了。”
“我也是。”
王珂“嘻”地笑了一声,“你怎么不出去玩啊?”
“冷,不想出门。”
“你一个男生这么怕冷啊?”
“你一个女生就不怕吗?”
“怕啊,不过我如果想玩的话还是会出去的。”
“有道理,可是我不想出去玩。”
“哼哼。”
“你在干嘛啊?”
“跟我弟,还有邻居,打牌呢,你会玩吗?”
“会一点,不过我不打牌。”
“为什么啊?”
“因为我爸爱打牌,所以我妈不许我们兄妹三个打牌。”
“我们又不赌钱呀,就玩斗地主什么的,最多往脸上贴纸条。”
“放松娱乐一下没事。”
房长安笑了笑,换了一个话题,“你领奖状回家,叔叔姨姨是不是很开心?”
“对啊,到家我爸就给我贴墙上了,你呢,你拿那么多奖状,你爸妈是不是更开心?”
“一般般,我从小就这样,他们都习惯了。”
“哼!”
“哼什么啊?”
“知道你成绩好,行了吧?”
“行。”
房长安拖着尾音应,笑了笑又问:“会不会影响你打牌啊?”
“不会啊,我让他们先打嘛。”
“你给沈墨打电话了吗?”
“她刚刚打过来了,我就没打过去,我弟接的,还说‘是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姐姐’,嘿嘿,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就说‘是男的。”
“你回头教训教训他,不能这么区别对待,太不公平了。”
“如果是你接的话呢?”
“嗯……女的我就说你稍等,男的我就说你打错了。”
王珂在那边笑个不听,嗔道:“哪有你这样的啊,太不要脸了。”
“你昨天晚上看春晚了吗?”
“看了,不过我没看完。”
“我也没看完……”
陪着王珂聊了会天,挂掉电话,房长安心情好了很多,从容已经回来了,准备中午的饭,房禄军中午不回来吃,族里几个同辈兄弟每年轮流做东请客,今年也不知道是谁家。
吃完午饭,这个“年”最热闹最期待的氛围基本就已经过去了,房嫣然还有点不甘心地问:“妈妈,年就过完了吗?”
从容笑道:“过完了啊。”
房长明则是一副你小孩子太幼稚的语气问:“你还想过多久?”
房嫣然没理二哥,啃着一块米花糖道:“过得太快了啊!”
房禄军直到傍晚才回来,一同来的还有房禄勇、房禄生和房长峰,都是一身酒气,房禄军堆着醉意的笑把人送出门,然后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地说些醉话,叮嘱这个好好学习,教训这个怎么不好好学习,又掏出钱来说“爸爸赢钱啦,给你五十,给你一百!”
说着真把钱给出去,房长明和房嫣然见太多都不敢拿,见大哥接了,才都接过来。
房长安配合地把老爸哄去睡觉,转头把钱都交给老妈,又问:“妈妈,家里还剩多少钱?”
从容织着毛衣,看了他一眼,道:“还有呢,你不用管这个,你的钱留着就好了。”
年前家里卖了猪,又卖了两只羊,房长安算着应该也还有余裕,就点了点头,见房长明和房嫣然都在东屋里看电视,才又问:“您知道县里和市里房子多少钱吗?”
从容有点吃惊地看着儿子,“你问这个干嘛?”
房长安道:“接下来包子铺那里每个月都会有三四千块钱,明年还有可能更多,一年怎么都有三四万,我爸挣的钱就够我们家里花了,我想着存一两年就够买房子了,我们就都搬到县里或者市里去住吧。”
他不等老妈反对,继续道:“这样的话,长明跟嫣然都能到市里或者县里上学,肯定比我们村里好,我爸不认识那么多人,也就没办法整天打牌喝酒了,再说不能总让我爸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到时候你们俩一块做点小生意,不好吗?”
从容明显不愿意,或者说没有想过这些,本能的抵触改变,想了一会儿叹道:“没那么容易,市里一套房子几十万,县里肯定也得十几万,哪有那么容易攒起来的?”
“再说了,人家去年分给你前,是因为你出的主意,又不一定能一直这样给你分钱,不如把钱存下来,这样玩意有点什么事情,也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有,我们一家要都搬走,家里这些地怎么办?”
房长安已经想过了老妈可能担心些什么,笑道:“地可以让小叔家种,每年给点钱就行了,不是有包地给别人的吗?”
“另外,我听沈叔叔还有程老师他们说,接下来几年我们国家的房子都要涨钱,不管是市里、县里、镇上,肯定都会跟着涨,我们早点买,就算不住,过几年卖掉也赚钱啊。”
从容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反驳,叹道:“到那一个人认识的人都没有,有什么好的?再说以后你爷爷奶奶,姥姥外爷都年纪大了怎么办?”
“到时候我们家肯定更有钱了,可以把他们接过去一起嘛。”
房长安这是先拆屋后开窗的法子,知道这样提爸妈肯定一时间接受不了,于是提出了真正的目的,道:“不过您说的也有道理,要不我们先搬去镇上,离家又近,而且房子也便宜,几万块钱肯定够了,大爷、小姑他们都住在镇上,也不会担心没有认识的人。”
从容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儿子这个提议竟然没有多少抵触,甚至觉得这样好像真的挺不错,但还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点点头道:“再说吧,先挣钱。”
“行。”
房长安一口答应,“先挣钱,挣了钱再买房子。”
从容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觉得存钱哪有那么容易,也就没有再驳回儿子这样明显逾矩拍板关乎一家人命运的话。
初二去姥姥家,兄妹三个各自收到十块钱压岁钱,房长安因为表现突出,还又额外奖励了五块钱,他也没有推拒,很开心地收了下来。
初三大爷、大姑、小姑三家人全部来到马家沟,依旧在前院吃饭,这回并没有在发生什么冲突,单飞依旧看房长安兄妹三个不顺眼,单翔年纪小,没有那么大的记性和坚持,很快就跟房长明玩到一块去了。
房禄军难免又要在亲戚面前吹嘘一下儿子多厉害多厉害,又是全校第一,拿了一堆奖状之类的,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效果还是有的,单鹏和小姑房燕的态度明显和蔼了不少。
大姑父唐先宇喝了些酒,脸庞红红的,饭后坐着喝茶说话的时候,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给房长安手里塞了二十块钱,小声对他说:“在学校里面不要苦了自己,要吃饱。”
这算是压岁钱,也算是奖励,因为出了房长安之外,单飞单翔房长明房嫣然乃至于房长青和房澹然这些其他的唐先宇的晚辈都没有钱拿。
以往房长安也从没有收到过。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能指望自己一身烂泥还要别人都主动伸手拉你,必定是你有向上奋发的志向或者迹象,伸过来的手才会多起来。
拥有后世灵魂、已经成功改命的房长安不再像前世那样偏激愤世,收下钱,很诚恳地小声向大姑父唐先宇道了谢。
唐先宇“诶——”了一声,摆摆手走开,意思是亲戚关系,不要这样见外。
年后的时间在走亲访友中迅速过去,房禄军年前买了正月十一回温州的火车票,房长安却是年后初八就开学,初七晚上就要到学校去。
初七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雪,房长安中午吃罢饭,按爸妈的吩咐带了些年礼,顶着呼啸的寒风来到沈诚言家里。
中途下了雪,天冷得厉害,他把自行车停下,哆哆嗦嗦地解自行车后座的东西,听见一声熟悉的脆嫩嗓音喊:“房长安!”
房长安带着几分惊喜和难以置信转头看过去,就见本该转学去了市里的沈墨一身纯白,还带着帽子,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出现在门廊下。
她稚嫩纯美的小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似乎还有几分得意,脆声说道:“我就知道你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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