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午间新闻和亚当迅速收集的情报来看,长谷川此次袭击路人,绝非随意的发疯行径,而是有的放矢。
证据就是:他与路人之间互相认识。
路人是一名中老年人,大约五六十岁,供职于一家本地制药公司,职业是公司技术顾问。
在被长谷川袭击的时候,此人狼狈地躲进了旁边的成衣店里,大声呼喊“我错了”和“我不知道”。而长谷川则快速地按住了此人,并且用双手抓住此人的脑袋,语无伦次地吼叫着。
据目击者陈述,长谷川的吼叫中混杂着一些能够分辨出来意思的话语,内容大致上是“你们不可能做到”,和“是谁给你们的技术”,以及“为什么做那种研究”,似乎还夹带了“多少人”这样的字句。但目击者自己也害怕被卷入,很快就跑了,也不确信还有没有其他内容。
亚当也调查了被袭击者供职的制药公司——这家公司,姑且称之为“河狸制药”,成立于二十年前。最初仅仅是转卖药物的小公司,但体积随时间推移逐渐增大,如今已然成长为一家能够自己成规模制药,且价廉物美的本地知名公司。
*
我与亚当坐在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清快餐店里,互相交换意见。
“看来长谷川确实是怀着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他说不定早已掌握了神秘组织的本体,却出于某些理由,并不告诉我们。”我一边翻阅资料,一边说,“而这家‘河狸制药’公司,或许就是神秘组织的本体。”
同时,我不禁想到:本以为长谷川疯了以后,只会变成给人添麻烦的角色,没想到居然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提供了如此巨大的帮助。
他对那个“路人”的疯言疯语,无法不让人怀疑,甚至是相信,河狸制药就是神秘组织。
“何以见得?”亚当明知故问,倒不是真的疑惑,仅仅是让对话得以继续,“这家公司虽然有药物研发部门,但根本不足以研发‘安全的灵能觉醒药’吧。”
“若是要研发那种级别的药物,别说是这家公司,就是规模再巨大五十倍的商业组织也没那个能耐。可说到底,我们在调查的神秘组织也不是什么庞然大物,否则你我也无法在这里安坐了。”我在说话的同时也在思考,“但假设,神秘组织真的是这家公司,也真的在研发灵能觉醒药,再结合长谷川的‘疯言疯语’,那么……是否存在一个幕后黑手?”
“你所说的幕后黑手,具体是什么定位?”她饶有兴致地问。
“河狸制药本身无法独立研发灵能觉醒药,但他们依然在研发,那也就是说,有人将关键资料给予了他们。”我说。
“而这也能与长谷川的‘疯言疯语’相互对照——”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前提是,长谷川的话并非仅仅是疯言疯语。”
“是的。”
这时,她从放在身边的黑色牛津布挎包里拿出了一张另外的资料,然后放到了桌面上,推到我的面前,“我这里还有些特别的资料,你来看看。”
我拿起资料就看。
这一张资料,介绍的是一个名为“井上直人”的二十三岁男性,父亲是河狸制药的老板“井上仁太”,母亲旧姓铃木,如今叫“井上光”。虽然父亲这边仍然坚朗,但母亲那边却在五年前因交通事故而沦为植物人,至今未醒。
他与亚当是同一家本地名牌大学毕业的,但他是金融系出身,在校时的表现也仅仅是中游水平。毕业以后在父亲的公司里工作,一周前突然失踪。
突然失踪……
我看了看资料上面贴着的“井上直人”的半身像照片,这个青年有着俊朗的外貌,炯炯有神的双眼。虽然我理应从未见过他的面孔,但似乎又在哪里见过他。
我仔细观察他的头颅形状,肩宽和胸宽,喉咙粗细和皮肤色泽等等细节。
初步确认:他就是“长谷川”。
但,如果说,河狸制药真的是神秘组织的本体,而长谷川则是河狸制药的老板的儿子,那么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选择与神秘组织为敌?
为了“被神秘组织绑架的妹妹”?但资料上说,他是独生子,根本没有妹妹!
他会编造这种与神秘组织为敌的动机,倒是不足为奇,因为假设他跟我们坦诚,反而更有可能会招致疑心——说来也有些讽刺,他之前怀疑我是神秘组织的人,自己本人却在某种意义上,很可能就是神秘组织出身的人。
但如果他是真心想要与神秘组织为敌,那么,哪怕仅仅是暗示也好,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神秘组织就是河狸制药?
还是说,是我们错了,神秘组织不是河狸制药?
一番推敲过后,我决定暂时依然先以“神秘组织等于河狸制药”为思考前提,又抬头看向了亚当,“你还有其他没说的事情吗?”
“有。”她笑了笑,“其实今天下午,我凭借‘分化之证’的力量,潜入了河狸制药公司,并且做了一遍初步调查。”
“结果是?”
“里面有一处能够隔绝灵能的房间,我的分身无法进入其中,因此我也无法通过交换自己与分身的位置进入其中。”她说。
“神秘组织是知道你有‘分化之证’的吧。”我说,“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神秘组织所做的预防措施,以免你真的调查到了他们本体的所在,然后悄然潜入内部,盗窃某些重要资料?”
“不,从痕迹来看,那房间是很久以前建造的,目的应该是防止其他灵能者用法术从外部探查内部。”她摇头,然后又说,“但里面有重要资料应该是真的,只是必须用高层的指纹进行认证才可以开门。”
“你有办法吗?”我问。
她又从挎包里拿出一副薄薄的肤色胶质手套,得意笑道:“那还用说?我已经偷偷采集高层的指纹,用精密机器刻录到这副手套上面了!”
这种技术,还真不像是一名记者,反而像是一名专偷奇珍异宝的怪盗。
我将这个疑惑说了出来,当然,在说的时候,并没有直接说她是“记者”,而是替换成了“情报商”。
“在黑色地带混迹久了,总会掌握一些奇奇怪怪的技术。”她笑了笑,“就好像你为了隐瞒真实身份,而学会了易容术;我也为了盗窃‘某些人’不想让我知晓的情报,学会了用各种方法开锁的技术,而并非仅限于网络上的锁。”
这倒也不无道理。
“那么,潜入这家公司的时机,就定在今晚。”我指了指桌面上散乱的情报,“有问题吗?”
“没问题!”她痛快地点头了。
*
河狸制药,位于河狸市的四区南部,公司建筑的形状像是高中学校的教学楼,呈现“回”字形,但比教学楼高得多,占地面积也大得多,建筑对着道路的一面,挂着横跨三层的巨大银色商标,很是威风。
此地集办公与研发为一体,虽然河狸制药在郊外也有制药厂和科研基地,但至今依然有为数不少的研究环节在这里进行。
此时是晚上十点半,可建筑内部却依然有着零星的灯光,少数职员在里面不知道做些什么工作,建筑物的里里外外也有着保安巡逻,绝不是能够掉以轻心的环境。
我和亚当越过围墙,在建筑物外面悄然潜行。
“这种时候,如果长谷川也在就好了。”她不胜惋惜地说,“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还能不能恢复。”
“应该会好起来吧。”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倒也不是毫无根据。
昨天的“井上直人”——或者说,长谷川,尚处于无法交流的状态,而今天出现在午间新闻中的他,却已经恢复了一些语言功能。虽然他袭击了河狸制药的技术顾问,却并未真正对其造成伤害,仅仅是作出了恐吓的姿态而已。
由此可见,虽然血祭仪式的残留影响对他伤害巨大,但终究是隔了五公里半,伤害并未达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身为灵媒,本来就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事物,因此有着自己的紧急自救手段。灵媒向来神秘莫测,而我并非灵媒,也就无法知晓具体是什么手段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对亚当提出建议,“我们两个人一起潜入,难免有合作不当的地方,不如你先自己进入建筑内部,我进入以后,与你汇合。”
“好。”她点头认同,然后拿出了黑卡外形的分化之证。
只见一道外表与她别无二致的幻影,从她的身边浮现。
说是幻影,但在视觉上,却好像是真实存在的物质,哪怕我的眼力超出一般人很多,也看不出来哪里有破绽,能够证明这道幻影不是她本人。
幻影缓慢走入了建筑物外墙,而她本人则看向了我。
我等了两三秒钟,然后问:“你现在与幻影交换位置了吗?”
她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而是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说:等会儿见。
下一刻,她好像一道被突如其来的劲风吹散的烟雾,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看来她所制造的幻影既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共享感官。
我也要抓紧时间了。
我打算先找个保安打晕了,然后换上保安的衣服,潜入到建筑内部。这么做的好处是,即使遇到了在建筑内部巡逻的保安,也用不着特地回避,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就是了。
最省心的是,这些保安都戴着装有夜视仪的头盔。
这家公司负责保安项目的人或许是以为,只要有夜视仪头盔,那么就算是巡逻夜晚的室外,和没有开灯的走廊的时候,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且比起手电筒更加灵活,又兼有头部防御力,最是便利不过——但容我说句真心话,这么做真的不如直接每人发个手电筒。因为根据我的经验,某些脑瓜不灵光的窃贼,在看到建筑物里没有灯光巡逻的时候,是不会以为“保安们戴了有夜视仪的头盔”的。
他们只会以为这里防备疏松,然后一个个跟傻子似地跑进去给人逮住,反而无谓地增加了保安的工作量。
甚至还会给我这种人提供机会,等会儿我戴上头盔,就没人看得出来我是陌生人了。
这时,远处传来了人行走的动静。
我悄然藏入附近的灌木丛后。
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安,从十几米外的拐角处走了过来。
我能够观察出来,这两个保安都训练有素,甚至有着显然的军警味道,很可能是退役不久的军人或警察。巡逻的时候刻意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既不会近到容易被偷袭者一网打尽,也没有远到来不及支援彼此。走路的姿态犹如大草原上的食草动物一样充满警惕意识,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注意到。
但这不妨碍我接下来的行动。
在他们经过草丛的时候,我直接冲出来,用拳头猛地锤击其中一人的后脑,力量径直穿透头盔,使其当场晕厥;并且在另外一人刚刚有所反应的时候,快速地冲到他的跟前。
“什么!”他大吃一惊,想要后退。
晚了。
我预测到了他的反应,紧跟着右手五指并拢,犹如抽出一把刀,径直砍向了他的头颅侧面。
但,接下来的事态,却一瞬间超出了我的把握。
就在下一秒,在他的头颅侧面,居然犹如指头按压液晶屏一般,浮现出来了灵能的光。
因为我只是想要击晕他而已,所以这招手刀也远远谈不上全力以赴,免得不小心把人的脑子隔着头盔打碎了。但这种想法反而成了绊脚石,眼前的灵能护甲结结实实地挡住了我的手刀。
这居然是个灵能者?
难不成,刚才被我击晕的保安,其实也是个灵能者,只是因为来不及发动灵能,这才被我当成一般人给击晕了?
此刻我的心情,就像是一名窃贼,进入了一处简陋的乡村小屋,想要从藏在床底下的带锁木盒里偷点零花钱出来,哪里能想到这个带锁木盒,居然还是个必须通过虹膜认证的高科技保险箱,后面还藏着十八道认证程序,一旦解锁失败,立即就会射出杀人激光。
这不合常理。
一定有哪里出问题了。
那个保安立即后撤,他的身影快得像是倏然射出的箭矢,转眼间就射到了数米开外的草地上。
但他刚站稳,我已经急速组织起了第二次突袭。
出现了意外情况,那又怎么样?战斗本来就充满了意外,再美好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是常有之事。而我从来不会拿“意外”,当成失败的借口。
我的拳头落到了他连忙架起的手臂上,这一拳的认真程度,犹在当初攻击长谷川时之上,是我卯足了力气的一击。
用比较常见的说法就是,我甚至突破了大脑对肌肉的安全限制——人在挥动拳脚的时候,会下意识控制力气,因为人有着自我保护的本能,唯恐自己的力气过大,会伤害到自己。因此神经中就存在这么一种安全限制,好让人只在安全的输出区间内挥动拳脚。
武术家能够通过坚持不懈的训练,一步步地扩容自己的力量输出区间。
但我更加直接一些,如果说我无法放开手脚,是因为我的本能在恐惧,那么我就要以比恐惧还快的速度活动手脚。
让拳头以自己也来不及害怕的速度攻击出去。
这一瞬间,比起恐惧更加快速的一击,径直打中了他的灵能护甲。
而力量则直接穿透了灵能护甲,在一道好像折断甘蔗的脆音中,击断了他的手臂骨头。
他像是一台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的小矿车,足底紧紧贴住地面倒滑出去,在草地上犁出了一对光秃秃的轨道,同时他的脸色也变得无比苍白,冷汗连连流下来。
就在这时,他佩戴在胸口上的步话机传出了声音,“五组,定时汇报。”
我立刻向他发起了突进。
而他则闪电般地取下步话机,放到面前,语速快得像话语烫嘴一样。
他说:“没有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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