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亮突然问暌离:“你知道申侯住在哪里吗?”
暌离善解人意的点点头:“妮妹放心,我早就打探好了。从你这里出去,往东第二个跨院就是他的居所。此刻老头儿肯定是睡不着啦,多半正在与他的手下商量对策呢。一起过去听听?”
赵亮嘻嘻一笑:“本将军正有此意。”说着他便往门口去。暌离一把拉住他,说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人躲在远处的角落里朝这边张望,显然是申国派来的耳目,打算时刻监视妮妹的动向。我作为下属来此处找你议事实属正常,可咱俩这么大摇大摆的溜出去却非常不妥。一旦被对方缀上,就什么情报都探不到了。”
天子副使遭到绑架,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危急之下申侯派人在暗中盯牢郑妮的房间,也算是情有可原。因为这样既能够及时探查御使有什么非常举动,同时也可以起到保护的作用,防止再被外人所趁。赵亮对此特殊安排也不好抗议,只能问暌离道:“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出不去了?”
暌离笑笑,说:“那怎么会呢?别忘了,我可是方圆几百里内所有盗贼的祖宗。”说罢,他把手指关节含在嘴上,轻轻的打了个呼哨。紧接着,赵亮屋舍的后房坡上被人从外面掀起了一片顶瓦,两个瘦小的身影自房顶窟窿里钻进来,稳稳落在梁上。那两人身手矫捷,在尺把宽窄的房梁上如履平地,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绑扎好一道绳索,从房梁一直垂到地面。待检查绳索牢固可靠后,他两人同时一个筋斗翻下房梁,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大哥,都弄好了。”其中一个低声报告。
暌离点点头,对赵亮道:“妮妹,我知道你这几年激战沙场,轻功不免有些生疏了,所以我特地命他们准备了绳索,方便咱俩从上面悄悄离开。这二人就留在此处,做咱们的替身。”
幸好赵亮在学校的时候做过一些基础的特战训练,所以对攀索的伎俩并不陌生。最起码也比当初被人举上擂台时那副狼狈相要强些。赵亮手脚并用,没多大功夫就爬上了房顶。暌离见他已经在梁上稳住身形,自己便转身轻轻一跃,立时腾起一丈多高,然后足尖点中柱子,继续借力纵起丈许的距离,轻轻松松落到赵亮身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把赵亮看的目瞪口呆。暌离满不在意的笑笑,率先从小窟窿里钻到外面。
此时,整个驿馆都处在一片黑暗寂静之中。方才褒富被绑架劫持的意外,并没有引起太久的骚乱,当各路搜索人马陆续出发后,大部分与此事不相干的人便早早进入梦乡。爬出房顶的赵亮抬头看了看这个时代所特有的明澈星空,不禁有些莫名感慨,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而这个时候,暌离早已经闪到了屋檐附近,朝赵亮轻轻招手,示意他赶紧跟上。
赵亮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横过瓦顶,来到暌离身旁。暌离指着下面说道:“看到这边的绳子了吗,你用它垂下去,我先到下面给你把风。”
说着,暌离纵身一跃,好像一片羽毛似的,轻飘飘的落到地面。赵亮在上面看的不禁是大感羡慕:我去,什么时候咱也能拥有这样的好身手,别说是稳坐反穿局头把交椅,就算孟连江以前效力的猛龙特战队,那也得巴巴的跑来挖人才啊。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捞住绑在挑檐上的绳子,使了个标准的索降动作,呲溜溜的滑到地面。暌离见他顺利落地,也不多说废话,一挥手便径直向前窜了出去。
暌离在驿馆的花丛树影间纵跃移动,轻巧的仿佛灵猫一般,而赵亮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这个时候,就能看出郑妮这个载体的优势了。因为自幼习武、常年戍边,这位身负绝学的女中豪杰,其身体素质那绝对不是吹的。只要赵亮的意识到位,连跑带跳的整个过程竟然显得非常轻松,连个大气都没有喘。
十几个弹指的功夫,暌离忽然在一面山墙下停住脚步,对身后的赵亮低声说道:“就是这里啦。”
赵亮点点头,轻声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暌离拍了拍腰间缠绕的绳子,微微一笑:“妮妹稍后片刻。”说着他朝四下稍作观望,然后一个弹跳拔地而起。眼看快要接近房顶时,暌离探出手臂,捞住房檐略一用力,带动身体翻出一个跟斗,稳稳当当的落在屋顶。片刻之后,暌离的俊脸探出房檐,冲着等候在下面的赵亮小声道:“接着!”
一条绳索从半空中落到赵亮面前。
“侯爷,不能再犹豫了!”申左兰显得有些焦急:“即便周天子之前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可是现在长烈公子干出这件事,也容不得镐京不对我们下手啦!”
他对面的申侯没有言语,只是正襟危坐、双目闭合,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屋里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席案上的油灯微微摇曳,晃的两个影子在墙上不住摆动。
这个时候,赵亮和暌离正趴在这间厢房东北角的房顶处,将屋瓦轻轻掀起一道小缝朝里观瞧,不虞屋内之人有所察觉。
只听申左兰继续道:“姬宫湦派郑妮前来巡视,显然是没安好心。这既是警告,也是即将对咱们申国出手的信号。”
“左兰,你觉得大将军会诬陷老夫?”申侯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对方问道。
申左兰冷冷一笑:“依我看,不光是诬陷那么简单。侯爷您想想,郑妮是什么人?她是统兵大将,眼下不在边关抵御犬戎,防备异族入侵,千里迢迢的跑回镐京干什么?据可靠消息,此番跟随郑妮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万嬴氏边军,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现在姬宫湦急着往中原调集重兵,又派自己的亲信大将前来巡视我们,其背后的意思不是昭然若揭吗?”
申侯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继续闭目养神。
申左兰不甘心就此放弃,正欲再说话,忽听门外有人禀告道:“侯爷,嫪将军回来了。”
“让他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仆役从外面打开,一身铠甲戎装的嫪桀大步走进来,拱手道:“侯爷。”
申侯看看嫪桀,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目前还没有。”嫪桀沉声道:“御林军已经散出去了,分了八个方向,步骑混同。咱们这边出了五十人,配合他们行动。回苍岩城的人马也已经出发,由末将的得力手下楼骁带领,遵照侯爷的吩咐,见人就拿。”
申侯点点头,又长叹一声:“唉——坐吧,坐下说。”
嫪桀道声遵命,紧挨着申左兰跪坐下来。趁着申侯不注意,申左兰冲嫪桀微微摇了摇头。
三个人再次陷入到无声的状态,申侯始终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他的两名手下也没有轻易开口。
过了良久,申侯突然睁开双目,问道:“左兰,长烈之事,你事先是否知情?”
嫪桀闻言略微一惊,下意识的望向申左兰,申左兰反倒是从容不迫:“侯爷,公子之前确实跟我讲过,但仅仅是有这个想法而已。当时左兰以为长烈只是出于一时义愤,没料到他真的会付诸行动。”
案上的油灯依旧摇曳不定,申侯凝视着那跃动的火苗,淡淡道:“长烈这孩子性情虽然有些耿直,但并非莽撞之辈。绫儿的死对他的打击再大,也不至于让他完全不计后果的胡来。若非有人在暗中怂恿长烈做出蠢事,老夫绝不相信,我的儿子会劫持御使。”
对面的两人听他这么说,不禁面面相觑。嫪桀忍不住问道:“侯爷,您是说小公子是被人利用了?”
申侯大有深意的看了申左兰一眼,答道:“长烈是否被利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个黑锅要我们申国来背了。”他略微顿了顿,继续道:“老夫一直都在努力避免与天子、与王室发生激烈的冲突,尤其是爆发战争。无论是什么样的屈辱和不公,我申子言都忍了,混着血泪吞了,你们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申左兰沉声道:“因为我们的国力不强,兵力弱小,开战——就等于亡国。”
“正是如此!”申侯双目神采烁烁,对申左兰和嫪桀讲道:“申氏一族,自大周开朝以来,历经两百七十余年而不倒,靠的不是我们有多么强大,而是靠对王室的一片赤胆忠心。我们作为异姓诸侯,得到的已经很多了,因此在某些宵小之辈的眼中,对我们申家充满了嫉妒和仇视。说得直白些,人家是眼红申国,眼红我申子言。所以,他们才会整日里谋算着怎么把我们打倒、掐死!”
“躲着总不是办法。”申左兰道:“既然对方欺上门来,不置我们于死地不罢休,那还不如掌握主动,奋起反击。”
申侯苦笑一下:“掌握主动?如何掌握主动?嫪桀你给左兰说说,咱们申国有多少兵力?把老弱病残都算上,又能凑出多少后备?”
嫪桀下意识的挪了挪身子,答道:“目前咱们有兵车两百乘,甲士八千。倘若想要举国皆兵的话,十二岁以上的男子全数入伍,可再征召两万五千余人。”
“你听见了吧,左兰。”申侯叹道:“就是男人们全上,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万多。正如你刚才提到的郑妮和嬴氏边军,仅仅他们这两万虎狼之师,就能把申国打残。而周天子只要命人点燃烽燧狼烟,各路诸侯便会赶来勤王,到那时就只剩下亡国灭族一条路可走了。”
申左兰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侯爷,单凭咱们申国一己之力,自然是无法对抗王室,可是若能联合天下诸侯共襄盛举,未必就会输呢。”
“联合诸侯?你这是什么意思?”
“侯爷,眼前一个天赐良机,正有利于咱们啊。姬宫湦听信那妖后褒姒的谗言,日渐丧失了神志,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妄图改变井田祖制。消息一出,天下诸侯大夫群情激奋,人心浮动。只要侯爷您登高一呼,那必然是一呼百应……”
“住口!”申侯愤怒的一捶案几,喝道:“无知小儿,你懂得什么!‘登高一呼’是有那么容易吗?田垄改制虽然触及诸侯的利益,可是自古以来各国都有一套对付王室政策的变通之法,哪里动不动就要起兵造反才行?!即便是历经百年的井田制,在地方上有被真正的落实执行了吗?像嫪桀他弟弟这样的事情,在各诸侯国里不是比比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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