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向张垚垚赔罪,苏子龙在港城最有名的海鲜大酒楼请他吃饭。他不仅只请了张垚垚,还请了几个港城文艺界的知名人士。从小见惯大世面的张垚垚并没有将这个富丽堂皇的酒店看在眼里,但是在印象中,这是苏子龙请他吃的最上档次的一顿饭。
别人三三两两到了,几乎每个人都说,苏总总喜欢在这个酒楼里请客吃饭,每次都要这样破费,真让人过意不去。这话在张垚垚听起来分外刺耳——苏总对别人大方,唯独对他那么抠门,他可从来都没有在苏总这里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
其他人之间的气氛很融洽,唯独张垚垚冷着一张脸。在他听来,苏子龙跟别人说笑的声音,也十分浮夸,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张垚垚不说话,苏子龙便跟别人介绍他,说他的爷爷是谁,他的父母是谁,家里在港城如何如何有地位,直到最后,才将张垚垚的本事一笔带过:“这孩子别看年纪不大,但是在艺术上面有天赋,有摄影的本事。”
对这样的称赞,张垚垚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都不愿意捧场尬笑两声。苏子龙端着酒杯,来到张垚垚身边,大大咧咧地说道:“垚垚,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天吧,的确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跟你赔不是。不过,那天情况特殊,是佟童那小子故意诱导我那么说的。他有多奸诈,你应该知道吧?他就是想挑拨咱俩的关系。垚垚,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啊!”
那天他俩的对话,张垚垚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佟童纯粹是关心他,不想他被苏子龙利用,一句“诱导性”的话都没有说过。倒是苏子龙对张垚垚的那番评价,简直是脱口而出,大概是因为他平时就是那么想的吧。
张垚垚收起了心浮气躁,也不再当场翻脸,而是笑盈盈地说道:“舅,你说什么呢?你俩的对话,我基本上没有听到。我特别讨厌佟童,跟他比起来,我当然更相信你说的话。你向我赔罪,我可真是承担不起。”
如果张垚垚发一通脾气,或者大骂自己一顿,苏子龙尚且觉得安心,因为那样的行为符合张垚垚鲁莽的性格。但是张垚垚居然变得稳重了,不发脾气了。这人一旦长了心眼,就不那么好操纵了。
在座的人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一头雾水。张垚垚喝了一口茶,笑道:“我和表舅之间有一点点误会,我嘛,完全没往心里去,你们也别太当回事。对了,表舅,我什么时候给小表弟拍照片?”
“唔,哦……”苏子龙被这一招打懵了,胡乱说道:“等改天我送他去你店里拍。”
“嗨,咱俩还这么客气?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亲自去你家给他拍。毕竟,他到了陌生环境,还不一定能适应呢。”
张垚垚话里有话,似乎是在嘲笑那个小表弟不是个正常人,不能适应陌生的环境。苏子龙满脸不悦,但是忍着没有发作,张垚垚又说道:“回头我把照片发给你,国风,国潮,韩系,日系,森系,好几个系列,你看好的我都可以给你拍。”
“垚垚……”
“哦,对了,其实摄影几乎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是不折不扣的野路子。给小表弟拍的话,我一定派我工作室最好的摄影师过去。”
苏子龙终于笑不出来了,干巴巴地说道:“一共多少钱,我到时候一并打给你。”
“嗨,咱俩这关系,还用你花钱吗?”张垚垚说道:“你要是给我钱,那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爸妈。老规矩,不用给我钱。”
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苏子龙却感受到了一股恶意,尤其是那句“老规矩”,很容易让别人看清楚他的为人。苏子龙感觉四周一片死寂,而别人正在盯着他俩,他尴尬地说道:“我可不能那么不自觉,你可以给我打折,但是不能免费。”
“再说吧。”张垚垚笑容可掬:“从满月到两周岁,小表弟的照片都找我拍。我手艺并不怎么好,难得你看得起我,我还得谢谢你呢。”
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但是没有人怪他,毕竟是苏子龙吝啬在先。说完之后,张垚垚开始大快朵颐,并不停地询问跟菜品有关的信息。苏子龙只能勉强应答,他越来越看不透张垚垚了,不过几天而已,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突然间不像个傻子了。
更确切地说,张垚垚之前像顾美荣,自作聪明,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而现在的张垚垚则像他爸爸,沉稳,和气,但是谁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苏子龙吃了一肚子尴尬,结完账之后,他追上张垚垚,问道:“你跟我之间的误会……你没有告诉你爸妈吧?”
“啊?!我又不是小学生,这点儿小事还用得着跟我爸妈告状?”张垚垚笑道:“舅,我都说了,这事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要放开阔一些。”
苏子龙只能跟着干笑:“以前不知道,你的男子汉气魄这么足啊!”
“我这人并不只是傻。”张垚垚故意查看苏子龙的表情,说道:“舅,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了解我——今天这顿饭吃得很痛快,以后也得多请我吃好吃的,一言为定哈!”
苏子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张垚垚跟佟童越来越像了。不过他又很快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俩小孩是死对头,根本不可能亲近起来。
苏子龙有所不知,张垚垚所有应对的方法,都是跟佟童学到的。佟童特意叮嘱他,不要跟苏子龙闹脾气,更不要冲他发火,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都往好处说,表现出大度的一面来。张垚垚装作没有听进去,实则把小表哥的话全都记在了心里。他并不擅长用这种“温和”的方式来面对他讨厌的人,为此很是憋屈,远远不如打苏子龙一顿来得痛快。不过,从目前的效果来看,按照佟童说的做,苏子龙受到的冲击更大。
张垚垚开着车,回想着跟苏子龙交锋的过程,愤愤地自言自语:“哼!还怕我告诉我爸妈?害怕我爸妈骂你?敢骂本公子是傻子?本公子要了你的命!”
张垚垚并没有回到家,而是来到了医院。他没有找妈妈,而是约了妈妈之前带过的一个学生。顾美荣还挺中意那位小姐姐的,有意撮合她和儿子交往,但是人家小姐姐志存高远,确实看不上傻里傻气的张垚垚。不过,人家拒绝得很委婉,只说自己工作太忙,目前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偶尔出来喝个咖啡还是可以的。
张垚垚就邀请她到门诊楼旁边的咖啡厅喝一杯,他已经来了,小姐姐也拒绝不了了。她以为张垚垚是来找她玩的,正在挖空心思地思考怎么拒绝他,没想到张垚垚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姐,我想知道,我妈是不是治坏过某个年轻人?”
这个嘛……
小姐姐仰起了头,要从顾美荣不计其数的受害者当中搜寻一位“普通的”受害者,就相当于在浩瀚的数据库当中搜索一例极为普通的病例一样,就是那么难。“你至少给我个时间范围,我试试能不能想起来。”
张垚垚都替妈妈感到难为情,不过,既然决心做这件事了,就算硬着头皮,他也要做下去。他想了想,说道:“那就从前年下半年,到去年上半年,你有没有印象特别深的案例?家属闹得比较凶的那种。”
“顾主任做的手术并不多,而且我从很早之前就不跟她了。”小姐姐也很难开口:“虽然你是他儿子,但是你也应该知道,顾主任的口碑并不算好,很多挂她号的人,大多都是一点儿功课都没做过的。但是看完之后,跟她起冲突的不在少数。”
任何一个有追求的学生都不会跟着顾美荣,所以张垚垚理解小姐姐的选择。只是他更加抬不起头来,他好不容易可以正视自己的不足,还要正视妈妈的不足,这对他来说很残忍。张垚垚执着地问道:“姐,你印象里面闹得最凶的是哪一场?”
“好像是前年冬天吧,一个小男孩肝上长了肿瘤,需要动手术,患者年纪不大,父母都是从周边乡下赶来的。顾主任是主刀医生,但是动完手术没几天,那个小男孩就去世了。他的父母接受不了,来医院闹了几天。顾主任不承认是医疗事故,也不肯给予任何赔偿。后来,男孩的爸爸要走法律程序,说是手术过程有问题,再后来,顾主任就妥协了。我记得,他们还说过,如果不给解决,就弄死她的家人。”
张垚垚直叹气,又问道:“那手术过程到底有没有问题呢?”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不是说过了嘛,我早就不跟她了。”小姐姐说道:“不过,家属质疑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并没有看到从孩子身上切下来的肿瘤,还以为动了个假手术。”
“……”
小姐姐也叹气道:“按理说,手术中切除的肿瘤,或者其他组织一般都会给家属看一眼的,为的是让家属安心,方便向家属说明。家属没有看到,当然有理由怀疑,甚至会怀疑所有医生护士串通一气骗他们的钱。那场‘医闹’是闹得比较大的,除了那件事之外,其他的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张垚垚的心情无法平静。现在他认识到了生命的珍贵,又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他不再觉得妈妈是无辜的,他也不想再为妈妈辩护了。他说道:“姐,如果你能查到那场事故的资料,麻烦你告诉我一声——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干什么坏事,我只是想真心实意地补偿他们。”
张垚垚又补充道:“还有,千万不要告诉我妈,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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