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童在很久之前就想去旅行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孟老师教给他的准则。
但是,在很早之前,他没有实现财务自由,只能在城市周边转转;后来,他赚了钱,又要把大部分精力花在照顾病人上。所以,旅行的计划就一直被搁浅了。
在“刺芒”遭遇了重大挫折之后,佟童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担心外公突然去世,他来不及见最后一面。但是又转念一想,苏昌和有儿子,有侄子侄女,他没必要把所有的重担都抗在自己身上。
妈妈问过他,要不要等姥爷走了之后他再出发?那样的话,就能彻底放松了。
佟童说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我不想再等一个旅行的好机会了,我现在想去,那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苏子珊便赞许地竖起了大拇指:“我儿子好酷!”
临近夏天,只需要带很少的行李就行了,所以佟童只整理了一个背包。和妈妈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他跟妈妈说起了一个大学同学。同学在大学毕业之后去了欧洲留学,他是个背包客,曾在某一年的暑假,沿着国境线,从法国走到了西班牙。曾经有无数次,他都要坚持不下去了,等走到下一个路口,他就要搭车走。但是很神奇,每次走到一个路口,他反而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他见过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河流,远远地看到过比利牛斯山脉,路过了一个袖珍小国安道尔……用几天的时间,见识了这个世界上很多奇妙的风景,那段旅程是他一辈子都没法忘怀的。
佟童很羡慕同学,对那位同学而言,旅行不再是朋友圈打卡炫耀的途径,而是一种坚持与信仰。他渴望自己也来这么一趟旅行,他渴望见识更多的风土人情。苏子珊完全赞成他的观点,她爽朗地说道:“年轻人嘛——也不止是年轻人,只要有条件,都应该多出去走走。眼界开阔了,心胸也会开阔起来。你放心去吧,我会努力赚钱,就算目前不能给你太多帮助,但是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总有一天,我会赞助你的旅程的。”
佟童便感激地笑了。
他还以为,妈妈会跟他一起去,毕竟这么多年了,母子俩从未结伴出游过。他没想到,妈妈很干脆地说道:“要是我走了,琴行交给谁?贷了那么多钱,还欠了很多人情,我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走啊?”
说的也是。佟童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店交给钱茜茜和小贾看着,但是妈妈却不行。苏子珊又说道:“再说了,你都快三十岁了,走到哪儿还用我看着吗?我就不跟在你身边唠叨了,你自己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把安全牢牢记在心里就行了。如果想我了,就给我打个电话。”
佟童也竖起了大拇指:“我妈真酷!”
佟童辞别了妈妈,踏上了第一次旅行的路程。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除了上大学之外,这居然是他第一次长途旅行。孙丞材很早之前就被栓在烧烤店里了,人家还能抽空去一趟南方旅行,顺便娶了个贤惠的媳妇回家。佟童不求娶媳妇,只求能散散心,开开眼界。
如果真的了无牵挂,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青藏高原。不过,他终究还是记挂着家人,还有工作,最后选择了一个距离港城一千公里左右的小城。原本想趁着天气不热,可以尽情观光,但是在南国和煦的阳光里,他只想懒洋洋地晒太阳,点一杯咖啡,静静坐着发呆就好了。
对繁忙的都市人来说,关上手机发呆也是一种奢侈。
佟童尚且年轻,还没有到回顾一生的地步,他认真地将近期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番。“刺芒”遭遇了重大挫折,李晓难逃其咎,但佟童却无法推脱自己的责任。他怀揣着一丝可以揭开真相的侥幸,还有几分对苏子龙和田一梅的厌恶,半推半就中,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而他仓促的道歉,又让他很容易地获得了“底气不足”的罪名。他心情急切,所以在私下里联系了田一梅。他差点儿就要按照田一梅给出的条件妥协了,还好身边还有周经理,他从容不迫地接了招,不接受私下调解,还不如一起接受调查。
周经理将那篇文章打印了出来,让田一梅将“造谣”的部分标出来。田一梅没想到佟童这边会跟她硬杠,更没想到他找了这么厉害的律师。仓皇之下,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笔,最后匆匆将她的发家史,还有杀人那部分标了出来。这两部分罪名最重,她当然急于撇清。但是周律师不卑不亢,说道:“关于你的过往,我走访了几个人,跟这篇文章写的出入不大。至于是不是造谣,需要警察同志的核实;至于是不是你雇人杀了那个小流氓,这个我还没有实地去考察,不过我跟当地一位警察朋友打探了一番,那个小流氓的确死得挺蹊跷的,刚买几天的摩托车,车闸居然就坏了,虽然车身损坏严重,但是能看出来,车闸线两端的横截面很整齐,不排除是人为剪断的。我个人感觉,这个案子是可以重新查一下的。”
田一梅立刻慌乱了起来。
周经理——不对,周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得意,也没有咄咄逼人,他依旧很平静地说道:“这篇文章,是你名义上的外甥女,实际上的亲生女儿写的,看起来是在泄愤,但更多的是在控诉你的罪行。而佟童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他觉得真相需要更多人知道,所以才在他的平台上发了出来。事后,他考虑到对当事人的影响,所以第一时间删除了文章,并且诚恳地道了歉。他也想追求真相,所以,请警察同志一定要彻查下去,’造谣传谣‘这个罪名,我们不能随便背。”
……
佟童一句话都没说,暗暗地给周律师鼓了掌。
田一梅已经没有精力追究佟童的责任了,她肯定在焦头烂额地疏通关系,摆脱自己的嫌疑。佟童为自己的无能、无措而感到懊悔,周律师却说道:“你是当局者迷,而我不一样,我以局外人的眼光看,一眼就看到了问题所在。她告你造谣传谣,那我们就看看到底是不是谣言。这一调查,还真能查出问题来。”
“我更担心的是,这件事会把苏子龙给牵扯进来。如果苏子龙再把我妈妈供出来……毕竟,我妈妈是想杀他来着。”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两岁那年,1995年。”
周律师又问道:“当年立案了?”
“好像没有吧……因为苏子龙也心虚,不敢报警。”
“那你担心什么啊?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早就过了追诉时效了,有什么证据表明你妈妈当年想杀他呢?有凶器?他怎么证明那把凶器是你妈妈的?除了你妈自己承认,谁也不能把罪名按在她的头上。”
……
佟童不懂法律,才被苏子龙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
听到周律师的答复,他豁然开朗,又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愧。他突然明白爸爸当年为什么要学法律了,他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他早就明白了,法律才是保护他的武器。
佟童给周律师深深鞠了一躬,这个大礼把对方吓了一跳。佟童发自内心地感谢他,同时也下定决心了,他也要变得这么智慧,更重要的是,变得更沉稳。
尽管“刺芒”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劫,但佟童决定沉淀下来,主动停更一段时间,他要进行更加深入的自省,然后迈出改变的第一步。
疫情的阴霾渐渐散去,小镇逐渐热闹起来,晚上他找了一个音乐餐厅吃饭,女歌手正在台上唱着《外面的世界》。台上站着的大概是个不得志的歌手,所以她唱得很伤感。歌声飘到了佟童心里,他回忆着这些年的经历,酒入愁肠,慢慢地有些醉了。
餐厅二楼有个阁楼,不时地传来一阵笑声。佟童好奇地走了上去,原来是一群素不相识的旅行者在这里聊天。七八个人围城一圈,好几个人手里拿着啤酒,因为面对的是陌生人,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内心的秘密。在那群人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从大城市辞职回老家做民宿,结果碰上了疫情,赔得血本无归。在财务状况极度糟糕、面临着妻离子散的绝望时刻,他开着仅有的一辆车,开始了环绕中国的旅行。他一边旅行,一边拍视频。渐渐地,也有了些收入。他说,其实生活还是一团糟,他依然是个穷光蛋。但是这一路旅行给了他很多勇气,还收获了很多陌生人的祝福。说着说着,那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抹起了眼泪。
中年男人的一滴泪,不知道承载了多少的心酸无奈。
还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她穿着洛丽塔洋装,梳着两个很好看的高马尾。她笑嘻嘻地说,衣服是朋友借给她的,而头发则是她买来的。因为她没有头发了,她是趁着病魔还没有夺走她的行动能力之前,来江南小镇圆自己的一个梦。她的笑容甜美而治愈,佟童却一直盯着她眼角的那滴泪珠,在心里为她泪流成河。
独自出来旅行的人,大多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轮到佟童了,女生们都把目光聚焦在这个大男生身上。佟童喝着啤酒,本来觉得自己挺不幸的,但是在那些饱经沧桑的人面前,他又觉得自己的经历太苍白了。而且,听到了那么多故事,他的内心躁动不已,很多新奇的想法在心里升腾。他该写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故事,他一下子想明白了。
这些活生生的人,经历过各种风霜雪雨,也见识过明媚阳光的人,他们的故事多么生动!他们的故事才是人间万象,充满了迷人的烟火气啊!
佟童越来越激动,他感激这趟旅行,感激这群人,他又有勇气开创新的天地了。
面对那些期盼的目光,他娓娓道来:“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因为讲错了故事,正在反省中。蒲松龄写《聊斋》时,曾经在村口摆了一个茶摊,只要有人跟他讲故事,他就分文不收。刚才听到各位讲的故事,各有各的魅力。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把它们记下来吗?一顿酒换一个故事,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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