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一来,老佟更是有气无力了,几乎所有时间都躺在床上。佟童一来,就给养父喂饭、擦身体,同病房的人都很羡慕老佟,这个儿子真孝顺,没有白养。
老佟只能费力地笑笑,不做任何解释。那天从酒店回来后,佟童买了一罐啤酒,在医院门口喝完了,才走进病房。老佟情绪不太好,问他为什么喝酒,佟童抹了一把脸,故作轻松地说道:“有点累了,喝酒放松放松。”
“要说喝酒解乏,那得是大夏天的傍晚,去海边吃大排档,最好的下酒菜是铁板鱿鱼,嚼着那鱿鱼须,就着一瓶港城古酿,那才有喝酒的滋味。”
说着说着,老佟吞了口唾沫,自我解嘲道:“别笑话我,我太久没吃到好东西了。”
佟童轻握着他的手,说道:“爸,我每次和丞材他们一起吃饭,他们都说,要是你也能一起吃就好了。大家都知道你受的苦,也都希望你能好起来。”
老佟的眼角湿润了,声音也哽咽了:“我好不起来啦!我老是梦见你奶奶,恐怕她是来接我的。”
“不会的。”佟童的声音很低,但是很有力量:“事在人为,医生没把话说死,咱们继续治,直到把你治好为止。”
话虽这么说,但佟童不敢看账单,每次接到医院的电话就心惊胆战,因为那些电话要么是告知老佟的情况,要么是催缴医药费。他的日子很难,以至于他经常后悔,这个创业的时机真的不怎么好。
但如果继续干他的公务员,那赚得更少,老佟的医药费是肯定不够的。现在虽然要还很多钱,但收支勉强能平衡,就是一分钱都攒不下。他最新的衣服,还是去年冬天回老家时买的一件羽绒服。因为他在南方很多年,要是没有厚实的冬衣,很难抵御港城凛冽的寒风。
前两天他去孙家蹭饭吃,只说了一句“最近过得挺累的”,孙丞材就给他微信转了一万块钱。佟童没有拒绝的底气,在发小面前,他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落魄,他只是担心地提醒道:“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了,经济方面的问题,最好跟姐商量着来。”
“不用,这点小事我做得了主。”
孙丞材能赚钱,也很有底气,佟童收下了他的转账,说道:“等手头宽裕了再还你。”
“不用急,我又不急着用。要是不够了,再跟我说。”
别说孙丞材了,就是跟陈泽平借,他肯定也会借的。不过他忙着成仙,不务正业,还得啃父母的老。对那条“咸鱼”来说,隔三差五替佟童去医院照顾老佟,已经足够让人感激了。
虽说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但佟童还是会焦虑——从学生时期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被接济的那个人。
他整天埋头干活,稍有闲暇,要么看书,要么算账,一点都不像之前打印店的老板,没事就玩斗 地主。钱茜茜好奇地问他,不玩游戏么?佟童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戒了。”
“……”
他算账的样子让钱大小姐眼眶发酸,她犹豫再三,说道:“要不,我跟我妈借点钱?你先使着?”
佟童一抬眼睛,她就立刻闭上了嘴。佟童却不放过她,调侃道:“直接让你妈把这店给收购了,多好!”
钱茜茜嘟起嘴,大气不敢出,不敢再触碰老板的自尊心了。
佟童见状,又说道:“我的意思是别担心我,我身上还有保命的钱,到了山穷水尽,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哦哦……”钱茜茜答应着,心想,这么多天了,也该了解他了,佟老板是个非常靠谱的人。
但是再怎么靠谱,依然掩饰不了没钱的窘迫。佟童没忘记当年立下的雄心壮志,想起张垚垚,依然是满心的不服气。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心愿,一定要完成。
孟老师跟他说过,她爸爸在世时,想把祖屋全都翻新一遍,结果这个愿望还未实现,就意外去世了。她拿着有限的遗产,一有时间便回老家修修补补,可依然没完成,她也离去了。
佟童费尽周折打探到了她的祖籍,在大四那年寒假,他悄悄去了一趟。那是一个很大的村子,也是“孟氏”聚集的大村落。孟老师的祖宅很好打听,就在河的北岸。
常年没有人住,佟童以为那里早就荒草丛生了。但是很意外,那里十分整洁,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块碎石子都没有。
他推开门,一座典型的北方宅院呈现在眼前。如孟老师所言,这里被改成了亮堂的四合院,东西南北各有几间屋子,院子一半铺着水泥,另一半弄成了菜园。不过寒冬腊月,也没什么植物,院子光秃秃的,只有满满的阳光。
佟童缓步而行,从东侧的厢房里走出一个老人来。老人眯着眼睛打量着他,问道:“你是谁?你找谁?”
佟童不想沾惹麻烦,便撒了个谎:“我是孟春景教授的学生,这么多年了,想来祭奠他。”
“哦,这样。”
说完佟童就后悔了,他年纪很小,显然不能做孟教授的学生。不过老人一点儿都没起疑心,而是操着浓重的方言,说道:“头两年来看他的人多,这几年倒没有了。你从哪里来的?”
“上海。”佟童又胡乱编了个地方,老人同样没起疑心,他便继续说道:“老人家,听说孟教授在这里弄了个图书馆,我能看一眼吗?”
“我带你去。那些书都放在北屋,本来应该住人的屋子,全让他摆上书了。这个人呐,爱书如命,把书看得比人还重要。他跟他老婆说不上话来,他老婆和他家老大基本都不回来。每到假期,都是他和双胞胎老二来。”
尽管老人没提到她的名字,但佟童依然心里一紧。
孟教授的藏书都放在堂屋西侧的房间里,如老人所言,原本是卧室的地方,被他改成了书房。佟童看着一排排书架,心想,那上面或许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刚想抚摸那些书,老人提醒道:“小心点儿,这些书都是宝贝。”
佟童便收回了手,笑道:“的确,应该对这些书心存敬畏。”
老人赞许地笑了笑,他自我介绍一番,说他是孟教授的二叔,也是孟老师的二爷爷,在父亲故去之后,孟老师拜托他打理这个院子。老人应该是个很有原则、很讲信用的人,尽管这里基本没有人来,但他依然住在客房,守护着这个宅子。不允许外人来打扰,更不允许觊觎这个院子的人鸠占鹊巢。
聪慧如孟老师,她找到的人,必然是很可靠的。从书房出来后,老人仰天长叹:“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要是我死了,坏人把这个院子占了,那可怎么办?”
“我会照料这里的。”佟童脱口而出:“老人家,您有情有义,会长命百岁的。等我有能力了,我肯定把这里修完,把这些书都给保存好。”
老人家再度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有些伤感地说道:“唉,不知道是不是修这个宅子时碰到了地气,这个家里才接二连三地出事。星河的死我是万万没预料到的,那么好的女娃娃,还说要给我养老,怎么突然间就走了呢?”
佟童的心揪成一团,他勉强维持镇定:“老人家,孟星河走了之后,他家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呵,回来?活着的时候就不回来,难道她死了,她们就会改变?”
“我听说——只是听说,孟星河死了之后,她家人都没有举行葬礼,就匆匆把她埋了。”每说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心头上,但佟童依然坚持说了下去:“我不知道她的妈妈和姐姐有没有看过她,但是她们没回来祭奠过孟教授么?”
“祭奠?”老人冷笑一声:“最无情的就是那对母女了。春景有次喝多了,跟我说,讨这个老婆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但她生了一对双胞胎,他很感激她,下半辈子就凑合着过吧!给她足够的钱就行。结果,他早早死了,财产大概都被她卷跑了。星河要了一部分钱,基本跟她们断了来往。”
过了河,爬到半山腰,孟春景的墓出现在眼前。佟童对着墓碑鞠了躬,眼圈便红了。孟老师肯定想葬在父亲身边的,但她并没有如愿。同样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但佟童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墓,也不知去何处祭奠她。
从半山腰看下去,那座祖宅十分显眼。她说,她每年过年都回来,陪陪父亲,读读书。那种恬静且与世无争的生活看似美好,但她一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不知是否孤独?
佟童眯起眼睛,不愿再想下去。
孟老师留下的那一箱子书,一共有五十本,佟童舍不得看,也不敢看。他害怕控制不住思念。但那些书毕竟是她希望他读的,他每年只看几本。
在2015年的冬天,他告别了老人,又悄悄踏上了回学校的路。在回程的高铁上,他翻看起了《杀死一只知更鸟》。他入神地看着,看到后面,忽然发觉封皮硬硬的。他打开一看,封面居然被粘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发现里面有一张银行卡。
那里还写着一行字:“书中自有黄金屋,恭喜你找到小孟的全部家当!愿喜欢读书的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密码:880707。”
那里一共有两万块钱,原本是她留给他的大学学费。但佟童翻开这本书的时间太晚了,他都已经大学毕业了。
怪不得,当年她一再催促,让他把这箱子书拿回去。可他玩心太重,直到她去世,方才想起这箱子书。可惜,这成了她的遗物,她留给他最后的纪念。
悔恨总是来得太迟。握着那张银行卡,他在高铁上哭成了泪人。
她的心思到底有多细腻,才能为他做这么多?
他拿着这张银行卡,心里无比踏实。哪怕他不用,但是这是他最后的退路,他心里有底,遇到什么事都不慌。
以前她常说,等有能力再还钱。佟童最不喜欢“等”这个字,她非要一次次提起。如今,欠她的钱,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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