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兰望来说,这种天天去医馆坐诊而不用出诊、有时间就可以随意挥霍掉的生活轻松而悠闲,同时充满了诱惑力。在前世当雇佣兵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刀尖上行走,仅有的享乐也只是在一个又一个任务之间有限的放松。即便做这一行可以赚很多钱,可是兰望—前世他还叫冷玄机--却不知道该如何花这些钱,他从来没有认真地体会过时间,认真地享受过生活,仔细体会一下爱与被爱的感觉。
现如今作为兰望,这些他都能拥有。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福利吧!可以做前世想做但是做不了的事情。”穿越者时常这样对自己说。
这样闲适的生活眨眼间就过了一年多。
岚风云和海子在离开阳关镇之前为兰望带来了能够让他重新站立走路的东西—一截老树根。
当风云大师把这截儿老树根放到兰望毫无知觉的腿上的时候,这段树根竟然如活物一般不扎根就发出芽来!新抽出的藤蔓顺着兰望的双腿生长、攀缘,一直长到兰望饿腰间才彻底停止。坚韧的藤条在兰望的腰间和臀部弯成了一个支架,又与缠绕在双腿上的藤条相连接,牢牢支撑起了兰望站立的身体。穿越者甚至清晰地看到:自己双脚周围的藤蔓生出了细小的须根,在自己双脚周围深深扎进了土里,牢牢地抓住了地面,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合着这就是一个活着的植物拐棍啊!啊不,按照前世的说法,应该叫外骨骼式助步器!看来这个世界的新奇事物还有太多太多。”兰望暗自赞叹道。
在岚风云师徒和父母的鼓励下,我们的兰大少爷开始利用这个“外骨骼式助步器”练习走路。虽然兰望的双腿仍然毫无知觉,但是有了老树根的支撑,兰望至少可以保持住平衡,让自己不倒下,之后再借助腰、臀和尚有部分知觉的大腿上部带动树根向前走。树根在兰望行走的过程中不仅时刻保持抓地,甚至还会随着兰望的步态而自由变形,从而使兰望在迈步的不同阶段都能很好地保持平衡。
老树根代替了兰望腿部肌肉、神经和骨骼的职能—从某种意义上讲,老树根就是兰望的双腿。只要老树根抽出的藤蔓还盘绕在兰望腿上,理论上兰望就和正常人无异。
“小子,这可是为师费了好大的面子帮你弄来的!”风云大师在海子嫉妒的眼神中对这兰望抚须微笑,“这老树根来自于灵族的灵树。这段树根其实就是灵树本体的一个分身,它能够辨认自己的主人,并且能够随着主人的意念而动。好好驾驭它吧!在为师为你找到医治双腿的药方之前,它就是你的双腿!”
“谢师尊馈赠!”兰望一揖到地。
兰丰山和武兰氏夫妇因为兰望能够重新站立而欢欣鼓舞,对岚风云是千恩万谢。不过对于兰望而言,挑战才刚刚开始。
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兰望除去修炼武道功夫之外,就又多了一个必修课:学习走路,准确地说,是重新学习走路!
这老树根毕竟不同于正常人的下肢,想要熟练地、随心所欲地掌控它们,不下一番苦功夫是不行的。由于兰望的双腿尚无知觉,他只能利用腰腹和臀部的力量带动自己的“树根助步器”,同时用意念尽可能掌握树根形状的变化,以此维持自己的身体在站立时的平衡。
在兰家大宅和医馆后院里练习的时候,我们的大少爷没少栽跟头。有那么一瞬间,穿越者甚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蹒跚学步的童年和学骑自行车摔了一嘴泥的少年!好不容易可以在树根的帮助下勉强走路了,下一座大山就又横亘在了兰望眼前—怎么操纵树根,让自己可以奔跑或者跳跃!要知道,风云大师让兰望能够自己站起来,绝不是为了让他满足于仅仅能够走路—兰望在之后必须凭借树根的支撑和帮助,修炼各种武道功法,打出玉简教给他的一招一式!这可比单纯走路要难多了!
于是乎,有一段时日,贵阳街江宁街上的住户们,无论贫富贵贱,每天都能看到有趣的西洋镜:一个“半人半树”的毛头小子在贵阳街和江宁街上来回奔跑、蹦跳,步态拙劣无比、滑稽之极,时不时就会摔个大马趴或是坐个大屁墩儿,浑身灰渍污迹如泥猴一般。时间一长,江宁街上几个铺子里所有年龄相仿的小孩一得空就跟在这毛孩子后头,跳着叫着笑着,指指点点动手动脚地拿他寻开心;这孩子也不恼,只是继续旁若无人地跑着跳着。过了一段时日,这个半人半树的十岁小孩儿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稳,整个人奔走如飞,那速度甚至可以和飞驰的骏马一较高下—这孩子也的确曾试图和路上驶过的马车赛跑,竟然还互有胜负!这样一来,江宁街上的孩子们自然是再也跟不上他了,只能看着他在前方一骑绝尘;慢慢地时间久了,顽童们也都觉得无趣,也就不来和这个毛孩子“打闹”了。
不过让贵阳街和江宁街上的大人们都感到奇怪的是:这孩子的衣着虽说不上华丽,但也确确实实是殷实人家的手面,至少家境肯定比江宁街上的破落户们好一些。可是这样一个富裕人家的子弟却无人管教,天天在大街上乱跑也没见哪家的父母过来揪住他的耳朵、训斥一顿,然后再拖回某个宅子里好好收拾一番。
直到后来,有心人终于发现了端倪:这个小孩每天在外面跑跑跳跳之后,总是会回到街口的“兰氏医馆”。好事者跟过去一看,这医馆确确实实像是这孩子的落脚点,也像是他这个层次的人家所拥有的产业—在阳关镇,能冠以“兰氏”二字的产业,即使不是兰家人所开,也必定与兰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自然是开罪不起的。更何况杏林之家即便不能大富大贵,至少也能让自家子弟衣食优渥,这和小孩的穿着打扮倒也对得上。
可是不久就有人发现:这家医馆里从来没有大人出没,一直是这个毛头小子坐在柜台处,不是看着医书就是在闭目养神。再仔细观察,人们不难发现:这间店里整日间真的只有这个毛孩子在看店!有一日,一个商铺家出去买菜的主妇在回家时看到这个小男孩儿抱着个大木牌从医馆里走出来,上面的“广告语”墨迹未干:“兰氏医馆包治百病,出手不愈分文不取!”
这主妇一时好奇,就上前打探:“这位小哥,烦请问一下,你这兰氏医馆的坐堂大夫是哪位啊?”
小孩儿抬头瞅了她一眼:“我就是啊!”
这主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位小伙计,我问的是坐堂大夫,不是问掌事的是谁!敢问你们这里坐堂大夫贵姓?师从哪家杏林高手?”
“这位阿姨,您没听错,我确实是这儿的大夫,我姓陈,就在这里坐堂。小子拙劣,不曾师从哪位医师,全靠自己自学成才。”
我们的穿越者还是留了个心眼儿的—自己可不能这么早就把便宜师父给卖了!而且他也有所耳闻:岚风云这护国公在整个大令朝是家喻户晓的大宗师,图腾一般的存在,你要是走到大街上说“我是风云大师的徒弟”,路人都少不得要把你当作精神病!
不过,在兰望与主妇的这番对话之后,兰氏医馆有个十岁的、半人半树的坐堂大夫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在小门小户聚集、家庭主妇扎堆儿的江宁街和邻近的街区,各种传言如野火一般蔓延开来。还没过些时日,兰望的医馆门前就热闹起来。
不过让兰望头疼的是这些人来这里不是来看病的,而是来看热闹图个新鲜的!各路游手好闲的懒汉、饶舌多嘴的老妇、满心好奇的稚童,甚至还有单纯就是好奇的良家子弟和横行街面的地痞流氓,全都或三两结伴或成群结队地来到路口的兰氏医馆,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一时间小小的医馆门前门庭若市。兰望不胜其扰,要众人不看病就散去,可是这反倒刺激了吃瓜群众的好奇心。胆大一些的开始未经允许就擅自进店,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兰大少爷秉承着来者就是客的原则耐着性子没有阻拦;更多的人还是饶有兴致地套着兰望的口风,问他各种各样的“医学问题”,譬如背一段《汤药歌》(类似原位面的《汤头歌》,兰望早就从玉简里学会并且背的滚瓜烂熟了)、讲讲药性药理、说说针灸方法什么的,兰望也都本着与人为善的精神一一对答如流。
日复一日,我们的穿越者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猴子,周围的人们都在逗着自己取乐,就是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来让他看病的!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和那个大妈的一次对话竟然变成了爆炸营销、网络炒作!
不过我们的穿越者就算是再笨也能想明白:医生越老越值钱,谁敢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来给自己看病?富人再富、穷人再穷,都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啊!更何况兰望没有正经的医道出身,门前的广告口气又那么狂,患者看一眼都能生出不信任感。逗一逗乐可以,真要望闻问切,众人还是敬谢不敏了!
兰丰山早就注意到了这种情况,非得派人来暗中保护兰望,兰望也只能接受。不过兰家父母的担心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有两个破衣烂衫但却鼻孔朝天的小混混夹在人堆里来到了医馆门口,不由分说就冲门板上泼了一桶狗血,还往门口倒了一大坨恶臭熏天的五谷轮回之物。围观群众们看此情景一哄而散,只有少数几个胆大的还留下来偷偷看热闹。
几个小混混儿趾高气昂,说这江宁街是他们“白虎帮”的“虎哥”罩着的,想在这儿开医馆,必须交保护费!
保护费是不可能交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交的,只能靠打打斗斗勉强维持一下生活的样子。两个地痞流氓一个被卸掉了右臂和左手,一个被打碎了两块膝盖骨,兰大少爷还按着其中一个的头让他把那五谷轮回之物都吃了个干净,又揪住另一个让他把门上的狗血也给舔干净了。
自此之后,兰氏医馆门前又恢复了平静。这回是彻底清静了,医馆门可罗雀,兰丰山和武兰氏夫妇再也不需要担心兰望的安全了。吃瓜群众们一半是被吓的,一半是觉得无趣—人们奇怪的好奇心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新鲜感过了之后便会觉得索然无味。大多数看热闹的人也都有事情操持、有一大家子要养,哪里能来医馆门前天天看热闹呢!江宁街和贵阳街上于是就只剩下低低的窃窃私语,传说着街口医馆里那不会看病却会打人的十岁小孩。
日子就这样转了一个圈儿,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兰望倒也乐得清闲,继续该干嘛干嘛;这样的悠闲日子他还没有享受够呢!
不过,居安思危的道理穿越者还是懂的。有人要杀他、自己双腿的残疾以及父亲母亲只字不提的关于家里的某些事情,都好像悬在兰望头顶上的剑一般。医馆开张有半年多,除了修理了两个小混混、得罪了一个不知道是哪路货色的“虎哥”之外,前雇佣兵什么信息也没收集到,什么人脉也没积累起来!
兰望不打算就这么窝在这一方天地里自己玩泥巴。想要获得更多资源和机会,他就必须跳出目前的这个小圈子。虽然便宜爸妈还是禁止他在阳关镇到处乱跑,不过兰望还是通过软磨硬泡抓住了几个随仆役侍从出城下乡管理产业或是去城内市集购物的机会,仔细地察看了一下这个新世界的人文风貌。
本来兰望已经要放弃医馆这条路直接开辟第二战场去赚第一桶金了,可是在进行完简单的社会考察之后,残酷的现实无情地把我们的穿越客打回了原形。兰望把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穿越神器和能够赚钱的渠道全都列举了一遍,发现全都行不通:油灯、火柴、肥皂、玻璃、镜子、香水、粉笔、明黄色和紫色染料、高纯度蒸馏酒、四轮马车。。。林林总总几十种“穿越神器”,在这个位面都已经存在了,其中有好几种甚至已经非常大众化,贩卖他们或许仍然有利可图,但是绝对没有暴利。想要做这样的小买卖而发大财,兰望自认没有那个本事和头脑;技术含量再高一点的东西,譬如照相机、留声机和西医药品之类的,前世是个兵痞子的兰大少爷就更玩儿不转了;如果不去经商不去从医还想要赚快钱,那兰望就只能去当保镖、打手或是去阳关镇的地下武馆碰碰运气了,而这几种方法显然都不是可用选项—且不说人家会不会收你这个毛孩子,兰氏夫妇第一个就不可能同意。
就算兰大少爷想去土地里刨食,改善改善农业生产技术,甚至更进一步卖一卖兰家在乡下的地产败败家,前面还是会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他。在去阳关镇城外的农村考察过后,兰望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位面人类的农业生产水平还停留在农奴制阶段,要是往中国历史上生搬硬套的话,差不多相当于从东汉到两晋南北朝之间的水平!整个阳关镇外的田野上不是一个一个的村落,而是一个一个的庄园,或者说“田庄”。每一个田庄都有一个田庄主,这个田庄主不仅是大地主,而且是“豪强地主”,这些老财在自己的庄园内私设公堂、修建堡寨、蓄养私军、役使人口甚至私封官吏,有如土皇帝一般;大量的人口为了生计卖身给他们为奴为婢,作为农奴帮田庄主耕种土地;这些地主老财们也借助这种手段隐匿了大量的人口,兼并了大片土地。兰望可以很有自信地下结论:只要出了阳关镇的外城墙,看见的人有九成都是人身依附于大地主而过活的农奴、半农奴和债务奴隶,而十成的土地都属于这些大地主!兰家在阳关镇城里或是边军中是有着很大的能量,可是在田野乡间绝对翻不起什么浪花。
由于农村的这种情况,兰望关于建设穿越新农村的设想也就彻底泡汤了:这些豪强地主的田庄都非常封闭,里面的人们依家族宗法而居,极度排外守旧,想要渗透进去难于登天;田庄里往往不只有种植业,还有人从事畜牧业甚至手工业,生活必需品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整个庄园就是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独立经济单元。因此,想要用怀柔手段诱导田庄主或是农奴改进农业技术并且和穿越者瓜分利益,基本上是痴心妄想。本来能够提高地里的作物产量是每一个地主的梦想,可是这些大地主担心农奴一旦种植了增产作物就能够还清债务,他们通过人身依附关系、高田租和高利贷等手段控制农奴的把戏就不灵了,所以大多数田庄主都顽固地拒绝任何农业技术革新。更可恶的是,因为土地全都把持在他们手里,任何人不管是买地还是卖地都绕不过他们,这些豪强地主就能够借此操纵地价。兰望如果想要通过卖地的方式快速获得大笔资金,且不说兰家长辈会不会同意,这些大地主听到风声就会立刻联合起来狠命杀价—毕竟兰望要卖地就只能卖给他们!这样下来穿越者别说赚钱了,能不被这些土豪劣绅们吃的连渣儿都不剩就谢天谢地了!
“钱没赚到,人脉没建立起来,金手指开不了,我不会真的是穿越者之耻吧?”兰望坐在医馆里常常这样暗自嘲讽自己。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在这样一个城市商品经济发达而农村经济发展极度落后的中古时期畸形社会,任谁来了都只能徒唤奈何!
其实面对眼前的困境并不是没有办法:以力破巧就行了!要么用工业社会的机械撬开封建经济的枷锁,要么用轰鸣的枪炮打开地主的堡寨、砸烂一切旧秩序!这两种方案配合食用的话效果更佳!只可惜,不管是开启工业革命还是建设近代军队,都需要原始资本,也就是—钱!问题就这样又绕回了原点;没有钱,啥都干不了!我们的兰大少爷总不能带着兰家手底下的边军去乡下吃大户吧?
说句实在话,兰望还真的想过做回雇佣兵王的老本行,自己拉起一支队伍。可是他设想中的这支队伍是一支纯火器装备的近现代军队,装备的技术水平不能低于19世纪初拿破仑战争时期欧洲军队的装备水平。如果是这样的话,兵员倒还好说,可是兰大少爷上哪里去弄武器和补给?燧发枪和滑膛炮你怎么造?近现代化军队必然需要近现代工业来供养,别的不说,就说兵工厂—想要建兵工厂,厂房、器械、能源、资本、技师和大量熟练工人缺一不可。这些东西,本位面上哪里去找?凭空变出来吗?!
在仔细勘察过这个世界的实际情况之后,我们的兰大少爷只好再次灰溜溜地回到了医馆继续“坐堂”,蛰伏下来重新等待时机。
他意识到,虽然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可是通过这种方式建立人脉是现在唯一现实可行的破局方法。小弟可以不招,大佬却不能不结交啊!
穿越者还真就不信了,自己得了风云大师的真传,怎么就打不出名声?只要有第一个病人真心实意地来他这里看病,他保证兰氏医馆的名头会响彻整个阳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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