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上的鸿雁衔枝纹金质梳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叫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她的身份不同一般。但此刻贺氏脸上的神情却又是那般凄苦,全然没有一丝的富贵模样。她是叶夫人,也是叶昭的母亲。
可如今,只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她的儿子竟然就敢用这样的姿态对待她!
温远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他是不是叶昭的父亲,她当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温远那样的人,一个下九流的戏子他也配!年少轻狂左不过就是年少时的轻狂罢了,她如今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满脑子儿女情爱的少女,她又怎会看不出温远的意图来。
叶家的孩子,手里的银钱哪怕只是从指缝里漏一点于他,那也不是他这样的人能赚得到的!
她记得温远见到自己时说的话,他分明就知道叶昭没什么可能是他的儿子,可他却还是继续在骗着叶昭。她可怜的孩子,竟被这样一个人耍得团团转!怎能不叫她心头火起!
可温远倒是好,非但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来,甚至于在她说出只要他肯离开凤城,从此不再出现在叶昭面前时,温远反倒笑了起来。
“银子?你能给我多少银子?”
温远此人,若是只看那张脸,仍旧只是个清俊的青年。这么多年来,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化。贺氏不由想,自己当年怕也就是被他的这张脸给迷住了吧,所以才会曾经想要不顾一切地跟着他离开贺家,不要名分也无妨。什么聘为妻奔为妾,全部都被她给抛之脑后了。
然而,直到现在,她才看清楚了那张清俊的面庞下隐藏着的是什么。
那是个毒瘤!
一个随时都可能炸开里的毒瘤!
为了叶昭,她什么都能做。叶昭是她能够留在叶家得享尊荣的最重要的东西,若是没了叶昭,她恐怕早就已经成了另一个萧云娘!
所以,她不能放任温远留着。他既然要敬酒不喝喝罚酒,那就休怪她了!其实,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要让温远活着离开的念头吧。这么多年来,她早就学会了。唯有死人才能安分守己地闭紧她的嘴巴,否则,一切就都还有可能暴露。她今日若是放虎归山,他日就有可能命丧虎口。何况,早有叶葵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哪里能安得下心。
“你想要多少银子都可以。只要你说个数,我便能立刻将银子给你。”贺氏深吸一口气,当着温远的面摘下一只荷包来,“这里头银票的面额只怕是你从未见过的大。你若是答应即刻离开凤城,这里面的东西就马上是你的了。”
温远脸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之意,若是他生得猥琐些,此刻怕是早就盯着那只荷包垂涎三尺了。
贺氏如今的样子同他当年认识的那个简直恍若两人,如今的样貌更是称得上丑陋二字,可温远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天香国色的绝色佳人一般。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温远在看着的不过是她身上的银子。
穷人爱财,温远这样的更是爱。
可是,只为了这么一点银票便放弃了后头更多的银子?他在心里嗤笑一声,将贺氏骂了句,又暗想道,他只要拿捏住了叶昭那小子,将来指不定整个叶家都是他的,他怎会蠢得就此放手。
不过到嘴的鸭子,不要白不要。
贺氏既然都已经将银子送到他手里了,他岂能不要。温远笑着道:“你既这般说了,那我也不愿为难你。等再过一两日,我便立刻离开凤城。”
“不成!”贺氏断然否决,“立刻便走!”
温远脸色一沉,道:“你别欺人太甚!”
贺氏冷笑一声,摇摇手中的荷包,道:“我有的是法子叫你离开。”
她的语气分明变得缓和了,可说话间给人的感觉却有些不妙。温远生怕她会起什么幺蛾子,索性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想要去拿那只荷包,一边道:“罢了罢了,看在过去的份上,我便答应……”
可话还未说完,他口中发出的声音已变成了,“你……你竟然……”
“嗤啦——”一声,锋利的刀刃从他的身体里被拔了出来。殷红而滚烫的血珠滴滴答答地从刀尖上滑落下来。贺氏头一回杀人,颇有些心慌,见温远捂着肚子似乎还能说话,急忙不管不顾一个俯身,又是重重一刀扎了下去!
死人。
唯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一个戏子而已,死了便死了。官府难道还能怀疑到她头上去不成?这些下九流的人,突然暴毙于这样的地方,再正常不过。温远就像是一只蝼蚁,被碾死了也就碾死了,根本就不会起什么水花才是。
贺氏心中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任由血糊上了自己的手。
然而突然间——
“娘——”
一声娘,将她那已经堕落黑暗的灵魂猛地召唤了回来。这个声音,是她心心念念要保护的儿子,是她在叶家安身立命的根本。
“别怕别怕……他只是死得其所罢了……母亲没有骗你……”贺氏抱着叶昭,不停地道。
可叶昭却像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喃喃道:“你撒谎、你在撒谎……”
撒谎?
她当然没有撒谎!叶昭绝不可能是温远的儿子,这事她再清楚不过。他是叶崇文的儿子这一点根本就毋庸置疑!可是叶昭……他是如何遇到温远的?
像是有一道金光突然照了下来,贺氏陡然间清醒过来,又似乎更加混乱。
温远已经足足有十数年没有来过凤城了,为何他会突然间在这样的时候回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嫁进了叶家,他更加不会知道自己竟然有个儿子。可是看叶昭的模样,他却像是已经同温远认识了许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又是如何认识的?以温远的身份手段,他想要莫名其妙地靠近叶昭只怕是根本就没有可能的事。
这一切恐怕只有一个解释!
事情的背后一直都有一只手在推动。这只手,她甚至不必去想,便已经知道了手的主人是谁。除了叶葵,又还会有谁?
贺氏不由气的咬牙切齿,又见叶昭仍是一脸迷惘又害怕的模样,不由又心软了下来,搂着他道:“莫怕我的儿,你这是上了那小贱人的当了!”
可不论她说什么,叶昭都只将头埋得低低的,连脸都不愿意叫她瞧了,更别说是同她说话了。
贺氏又是无措又是恼恨,时不时地甚至又怪起叶昭来。这孩子明明是个那样聪明的人,这一回怎么会被那小贱人的小小手段就给折服了?他简直是不可理喻,竟然连温远那样的人会是他的父亲,也愿意相信!
“昭儿,你听我说,快些听我说!”贺氏努力想要将叶昭的脑袋给抬上来,“你是叶家的儿子,从来都不是什么戏子的儿子!母亲亦跟那戏子从未相识,你千万莫要听那小贱人胡说八道!”
可等到她好不容易将叶昭的脸给抬了起来,却是骇了一跳,尖声道:“昭儿!你怎么了昭儿?!”
不知何时,叶昭已经在她怀中晕了过去。
贺氏再也顾不得旁的,费力地抱起自己的儿子来。可她自己本就是个一点力气也没有的弱质女流,这一年来又被叶葵给折腾得狠了,身子早已大不如从前,此刻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可是,温远的尸体就血淋淋地躺在不远处,她此刻根本就不可能将家丁唤上来!
怎么办?
现在要怎么办?
贺氏急得大哭起来,抱着叶昭的手不停颤抖,竟是连最基本的稳定都难以控制了!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声音不重,步履平稳,似乎是个女子。
那声音越来越近,贺氏便也越来越心慌。外头来的是谁?莫非是来找温远的人?那她会不会去报官?这些念头在她心中飞快地闪过,却一个都寻不到答案。
脚步声停了。
而后门外蓦地响起了一个叫贺氏骇得几乎魂飞魄散的声音来,“母亲,您是准备自己开门迎我进去呢,还是让我自己破门而入?”
贺氏下意识往后退去,可脚下的步子却寸步难行。她可还拖着自己晕过去了的儿子呢!她低头看看叶昭,见他额上布满细碎冰冷的汗珠,牙关紧闭,不由愣住。若是再拖下去,说不定这孩子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
她一咬牙,当机立断,将叶昭放在地上,大步上前打开了门,而后不管不顾对着叶葵劈头盖脸便道:“快救救昭儿!”
叶葵一脸漫不经心地进了门,先看了叶昭一眼,才将视线落在了温远身上,而后笑着对贺氏道:“母亲您说,若是我此刻谴人去报官,这件事是否会十分有趣?”
到了这种时候,她竟然还不怕威胁自己!贺氏眼睛一瞪,手紧紧握成拳头,道:“你想要做什么?”
然而话音落,不等叶葵说话,她蓦地又道:“只要你愿意救昭儿,想要做什么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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