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长房老太太半靠在软榻上,撑着绿枝倭锻圆滚垫看着一脸羞愧的陈允远,“而今和从前不一样了,朝堂上换了几位阁老,文官就像一盘散沙,军权又握在少数几个宗亲、勋贵手里,朝廷局势乱作一团。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被夺了爵,还是有不少族人在朝廷里供职,在外人眼里还是蒙了祖荫,多少人不服气等着揪你们的错处,万一你们有个闪失,就算族里帮忙也未必能渡过难关。”
长房老太太的意思陈允远明白。陈氏一族早就和中心政权无缘了,他这个从五品的官职熬到现在已是不易,想更上一层楼是没有了指望。如果再出些错漏……后果不堪设想。
长房老太太半阖起眼睛,“不管你想做什么,还是要想清楚了再下手,不想别的你也要想想衡哥和琳怡,两个孩子年幼,有我在时我必然庇护他们,我走了两个孩子就落在董氏手里,你可想过董氏会将他们如何?”
陈允远挺直的脊背顿时塌了下来。
长房老太太道:“若是你想留在京里,我想办法找人去疏通关系,哪怕做个部院郎中,也好在京里安身立命。”
听得这话,陈允远再也按捺不住,诧异地看向长房老太太,“您都知晓?”
长房老太太睁开眼睛叹口气,“我只知道你在福建官途不顺,福建的官员任免多看成国公,你是不愿意与成国公为伍吧。”
陈允远表情沉重,却有一股挡不住的锐气藏在其中,“不瞒老太太,我不但不欲向成国公谄媚,我更要告他,告他勾结海盗假扮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更以此为借口向朝廷索要军饷空额,朝廷军饷开销巨大,只等加重各省赋税,本朝的赋税比太祖时高了两倍之多啊。”
长房老太太就算早有准备,仍旧不免攥紧了手里的佛珠,到吸一口凉气,“成国公竟敢如此,”说着微微一顿,“你想要参倒成国公,也要想想京里握有军权的勋贵、宗亲哪个也不干净。”
陈允远听得这话站起身,郑重跪下来,一头磕在地上。
长房老太太身边的白妈妈见状吓了一跳,忙退了下去。
“若是我有差错,求老太太帮衬我两个小儿,让衡哥长大成人,琳怡能嫁个好人家,我两个孩子从小被教的质朴、仁孝,将来定不会忘了老太太大恩。衡哥若是能出息是最好,若是不能这几年儿子存的银钱可让他回乡购些田地度日,儿子打听过萧氏族里的弟子不乏有在乡下家境还算殷实者盼能娶贤妻,琳怡能嫁过去生儿育女也可安稳一生。”
长房老太太皱起眉头,“这就是你为儿女想的出路?”
陈允远点头再叩倒,“大丈夫忠孝不能两全,儿子这次回京就没指望能全身而退。”
外面的白妈妈听得这话一瞬间汗透了衣襟。原来三老爷心里竟是这般的打算。再抬起头来看到屏风后脸色苍白的琳怡。
白妈妈惊讶地张大了嘴。
琳怡伸出手来示意白妈妈噤声。
长房老太太和陈允远并不知道琳怡借口溜过来偷听。
长房老太太借着问,“那小萧氏呢?”
陈允远黯然道:“若是我没了,她必然不出几年就要随我而去,我不必再为她打算了。”
“好,”长房老太太将手里的佛珠拍在矮桌上,“你大义,小萧氏能殉夫也算为我陈家争光添彩,你死那日我必然带全家老少跪拜祖先,为你风光送行。”
外面的白妈妈顿时慌了神。老太太真是糊涂啊,怎么能任着三老爷乱来,想要转身进屋,手臂上顿时一紧,白妈妈抬起头看到了摇头的琳怡。
琳怡此时心里也是一阵乱跳。按照父亲的安排,一切还会和她前世经历的一样。父亲入狱,萧氏病倒,哥哥任二老太太董氏摆弄,她嫁入林家当日就被活活烧死。
可是她相信,长房老太太经过了那么多事,不会眼看着父亲送死。
所以她才想方设法让父亲在长房老太太面前说出真话。
长房老太太乜着眼睛道:“我不知道那些牌位会不会高兴,我能确定的是你的那些敌人都会万分得意,在这之前你的一双儿女先要安排妥当,你死之后小萧氏不能做主,二老太太董氏自然一手安排,你留给你衡哥的钱财就算朝廷不抄没,董氏也会搜刮干净,咱们族里也有处置男丁的地方,绑在荒僻的院落几日便断了生机。琳怡更是简单,随意将她配了出去,不但能为其他姐妹换门好亲事,更能赚些聘礼,琳怡出了嫁就与你母亲一样失去娘家的保护,只能任夫家折辱,就算是正室身份嫁进去,日后说不得连妾室也不如,生下子女将来也是一样矮人一等。”
地上的陈允远感同身受,浑身颤抖起来。
“不要依靠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说不得明日我就会闭上眼睛,”长房老太太睥睨地看了眼陈允远,“你以为死得其所,我告诉你,你有三不如。一不如你母亲,你母亲在陈家度日如年却没想过要轻生,生你的时候稳婆都已经放弃,你母亲却拼掉性命将你生下来,她跟我说过,别人能生儿育女,她不比别人差,也要做个好母亲,宠爱她的孩子,看着她的孩子长大。老天虽然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却给了你生的机会。二不如你父亲,你父亲为了活命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虽然不承认京里的一妻一子,却是董氏的好丈夫,你两个哥哥的好父亲,他死之前至少让爱妻接掌了陈家,让两个儿子都有了前程。三不如你女儿,六丫头小小年纪就知道事事为你周全,你惹了个戏子小牡丹回来,都是六丫头想办法给我消息,让我出面帮你将事压下来,否则你哪里能大言不惭地跪在地上跟我说这些。我们家虽然是武将出身,却也知道不能有勇无谋,你祖父立下规矩让陈氏子孙文武兼修,就是这个道理。没想到你不懂得这个,偏要做个莽夫,还要搭上一家子的性命。”
长房老太太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出来,开始陈允远还有些不服,到了最后他已经脸色变了几次,整个人再也没有了半分锐气。
长房老太太道:“话到这个份上你也能明白我的意思了,若是你信得过我就将心里的事都说了,我们想办法谋条生路出来,你若是信不过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陈允远这才开口,“我怎么会信不过长房老太太,”说着迟疑了片刻,“老太太还记不记得莲花胡同的吴家?吴家长子任宣慰使司佥事,前年却因贪墨了抚慰银被抄家处斩。”
长房老太太点头,“朝廷处斩正五品以上官员本来就少,我略有耳闻。”
陈允远道:“吴大人是私下里查成国公才遭此大难。吴大人被押回京之前跟我说过,让我注意他的家书。后来我进京一次想方设法见吴大人的家眷,婉转说了家书之事,吴大人的家眷却说吴大人最近没有写过家书。我不死心想了又想,这才想到……吴大人身边有个妾室从前是官宦家的小姐,后来家里出事才沦落做了妾室。”
听到父亲这样一说,琳怡突然想明白了。外省任职官员身边不带正室,都有妾室服侍,如果吴家人没有说谎,吴大人提起的家书就可能在妾室手中。吴大人死后妻儿还有吴氏一族庇护,妾室就只有被卖的份,所以父亲顺藤摸瓜找到了画舫。
这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父亲会瞒着家里接二连三去画舫。
“吴大人留下来的必定是重要的证物,能拿到就多一分把握,我这才……”
长房老太太脸色微缓,让陈允远起身坐下,“你一个男人能打探到什么?这些事还要交给女眷做。”说着想及小萧氏的无能,“我替你打听一下,若是没有你就想别的路子。”
陈允远又惊又喜,“老太太能帮忙那自然是……最好了……”
接下来的话,就是长房老太太问陈允远有多少把握。
陈允远这些年收集到了一些证据,还有几位福建官员联名的奏疏,现在问题是这份奏疏能不能递到皇上面前,又怎么能让皇上相信。成国公是每日面圣的,陈允远见皇上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按照正常渠道递折子,成国公很快就能知晓,会联合重臣很快将陈允远等人一并拿掉,之前的吴大人就是例子。可是想要依托旁人,那个人还真的不好找。
这件大事说起来也是一筹莫展,不过陈允远总算答应长房老太太暂时不会轻举妄动。琳怡也松口气,至少最近应该不会突然听到父亲被抓的消息。
天黑下来,陈允远和萧氏带着衡哥回去了二房,琳怡依旧留下来陪着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吩咐白妈妈去画舫那边打听吴大人的妾室。算一算一个女人沦落到画舫那种地方两年,就算有家书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保管好。
长房老太太只能叹气,“尽力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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