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8章 236,谈判
当苏菲和玛丽亚偷偷完成她们偷天换日的"壮举"之时,在並不遥远的维也纳首相官邸,奥地利帝国和法兰西帝国之间的外交谈判,也终於来到了关键时刻。
按理说来,既然法兰西代表团已经来了这么久,奥地利官方想要和他们进行任何谈判也早就该谈完了,但是实际情况却是,梅特涅首相根本不急於推动所谓的谈判,反倒是百般热情地招待来访的法国客人们,时而邀请他们参与丰盛的宴请,时而又让他们在维也纳各处游览,总之就是故意在拖延谈判的进程。
这倒不是说他有心破坏谈判、或者不重视谈判,而是因为这一手"吊胃口"的做法,本来就是梅特涅惯常的套路:在1815年的维也纳和会上,他就故意一边殷勤招待各国代表一边又迟迟不推动和会议程,最终等到出席和会的各国君主或者代表们都已经心浮气躁,他才慢慢悠悠地推动自己想要的议程,以此来尽最大可能为奥地利博取利益。
而今天,面对法国人,他当然又故技重施了。
不过,经过几十年的磨合,法国人也早已经清楚了梅特涅惯常的手段,而来之前,塔列朗亲王更是直接告诫代表团的成员们,切勿心浮气躁,只管配合梅特涅首相拖时间即可。
因此,在两方心照不宣的背景之下,会议日程一拖再拖,逐渐逼近了代表团的返国时间。
拖到现在,梅特涅首相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吊胃口下去,他终於一改之前慢慢悠悠的日程,通知法国代表团第二天来自己的官邸討论"重大事项"。
而法国人也终於不再优哉游哉,开始认真起来,在接到通知之后,他们在大使馆当中就做好了准备,然而在第二天早上约定的时间,这支代表团在团长巴萨诺公爵的带领下,准时被带到了梅特涅首相的面前。
两个人是老相识,又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彼此都知道对方不好惹,也都知道对方会玩什么把戏,所以在一照面之后,他们只是稍微公式化地说了几句寒暄,就立刻进行到了正式议题当中。
"公爵先生,我想我不说您也知道,此时此刻,皇帝陛下和奥地利政府最为的,就是北义大利问题——而且,恕我直言,正是在这个问题上,贵国政府展现出了一些我们並不希望看到的不友好跡象……"
虽然表示了不满,但是梅特涅还是使用了非常委婉的外交辞令,把这种抗议控制在了轻微的限度当中——而这也是为了两边接下来的妥协做出铺垫。
"首相阁下,我认为您有必要解释清楚所谓的不友好跡象到底是什么。"巴萨诺公爵早就心里有了底,所以现在的回应也是斩钉截铁,"另外,我国政府具有任何合法的外交行动自由,我们不希望受到无端指责。"
"无端指责?"梅特涅冷冷一笑,然后拿出了几份早就准备好的外交报告,递到了巴萨诺公爵的面前,"那这又该怎么解释呢?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在贵国刚刚完成了政府更迭之后,皇帝陛下和塔列朗亲王,就分别与萨伏伊王室过从甚密,並且,你们还私下里与他们进行了大量的经济交易,甚至巴黎的银行还给他们借了款——而这些跡象,都毫无疑问地可以划为对我国不友好的范围内,尤其是,在没有给我们进行任何外交协调的情况下你们就这么做了。"
巴萨诺公爵对於梅特涅的指责根本无动於衷,事实上来之前塔列朗亲王就已经和他交了底,並且告诉他,想要卡梅特涅的脖子,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扶植萨伏伊家族和撒丁王国——而现在来看,效果立竿见影,梅特涅就像是被踩到了鸡眼一样跳了起来。
而这就是塔列朗想要看到的效果。
虽然心里暗爽,但是巴萨诺公爵表面上却还是保持著面无表情的平静,他从容地拿过了梅特涅的这几份情报文件,仔细地看了一遍,最后,他轻鬆地把它们都放回到了梅特涅的办公桌上。
"首相阁下,您的报告所列举的,只有一部分是事实,大部分都是夸大其词的捕风捉影;就算是这一小部分的事实,那也属於两个国家、两个王室正常而且合法的交往范畴!没有任何国际条约,规定波拿巴家族不能和萨伏伊王室交好;那就更没有任何国际条约,规定法国银行不能给撒丁王国政府借钱!事实上,我国对此持高度开放的態度,如果有足够的信用和利润,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尝试来到巴黎寻求借贷或者发行债券,我国政府对此並不会加以干涉——包括您的国家。"
因为事前做好了准备,所以巴萨诺公爵的回覆滴水不漏甚至绵里藏针,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
当然,梅特涅多年来早就见多了大风大浪,所以这点小场面当然也不可能唬住他。
他只是冷冷一笑,"无疑,这確实是合法的。但是公爵先生,您无论如何也可以看得到,自从阿尔贝托国王继承了撒丁王位之后,这个国家就一直在不断煽动对奥地利的敌意,並且放纵民族主义分子们对伦巴底的野心……它虽然现在並非我国的敌人,但很明显正在试图成为我国的敌对势力,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贵国这番做法,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煽风点火的嫌疑——"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就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然后板著脸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正因为如此,在此我谨代表皇帝陛下和奥地利政府,奉劝贵国奉行对我国友好的立场,不要助长萨伏伊王室任何有可能的野心,而且从长远来看,这不仅对我国有利,对贵国也必然大大有利。"
"首相阁下,我国皇帝陛下,自从登基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告诉外界,他非常乐於与欧洲任何国家维持友好关係,任何国家。"巴萨诺公爵也板起了脸来,然后严肃地回復了梅特涅,"作为法兰西的君主,他有权不受要挟地与任何国家保持友好,包括您的祖国。事实上,皇帝陛下对奥地利一直都抱有好感,他与哈布斯堡家族血脉相连,並且曾经託庇於这个伟大家族的保护……正因为如此,他绝不会去做对奥地利不利的事,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公爵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恳切至极,但是却一点都无法触动梅特涅,因为类似的话他也说过无数次,而且说得更加漂亮。
他只当是清风拂面,反倒是注意到了其中暗示的潜台词。
"您的意思也就是说,皇帝陛下並不愿意放弃他和萨伏伊家族的密切关係?"他严肃追问。
"我已经回答过您了,皇帝陛下愿意同任何国家保持友好相处。"巴萨诺公爵从容地再度做出了答覆,"他热爱和平,他也愿意和其他国家友好相处,但是他不愿意受威胁,更不愿意被人强迫去做任何事!"
梅特涅微微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早就知道,无论是他那个学生,还是塔列朗亲王,或者面前这位巴萨诺公爵,都是难啃的骨头,但是他们此刻態度之坚决,却还是有点出乎於他的意料。
这究竟是威胁,还是希望自己进一步做出妥协呢?
他定了定神,然后拿出手绢擦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珠,以此调节了一下情绪,接著再重新看向了巴萨诺公爵。"那么,如果某一天,萨伏伊家族因为自己过度膨胀的野心,以至於触犯了奥地利的核心利益,甚至逼迫我国不得不发动一场预防性战爭,那么贵国又将如何自处呢?难道皇帝陛下对萨伏伊家族的友谊,会让他参与进来吗?"
这个问题虽然看似平淡,但是顿时让法国代表团面面相覷,他们都没想到,梅特涅首相居然如此直白,甚至逼近摊牌了。
在短暂的骚动之后,巴萨诺公爵终於定了定神,然后做出了答覆。
"对於这个假设性的问题,我们现在难以做出答覆,不过我可以告诉您,皇帝陛下和塔列朗亲王都绝不乐意见到类似的事情发生,而且法兰西政府绝不会容忍自己的边界出现危险和骚动,皇帝陛下和他的政府将会坚决捍卫他们的所有利益。"
虽然巴萨诺公爵的回覆看似雄赳赳气昂昂,但是仔细咬文嚼字的话,却会发现这个答覆模稜两可。
"保护边界"、"捍卫利益"都是非常模糊的用词,在必要的时刻可以根据需求做出任何解释,直接出兵参战、派出少量志愿兵或者暗中给予支援、或者仅仅封锁边境,都可以用这个词来解释。
也就是说,这里面蕴含了极大的自由裁量空间,留足了后路。
这下梅特涅真的反应过来了,他的好学生和他的老伙计,就在一起玩弄反覆横跳的把戏,他们既想要煽风点火,又不想引火烧身,因此故意把话说得如此模糊,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他触碰到了法国人的底牌,也终於明白过来,塔列朗亲王终究还是过去那个塔列朗亲王,他没有老糊涂或者到老了想要疯一把,他和自己一样,非常重视大国平衡——只是,他希望为法兰西爭取更多利益而已。
而这个事实,恰恰也符合梅特涅的期待。
所以,在短暂的思忖之后,他终於摊了摊手,然后重新开口了。
"先生,我们都是旧时代的遗老,我们彼此打了几十年交道,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应该珍惜我们人生所剩的宝贵时间,把它用在开诚布公地协调彼此立场上面,而不是用在互相使绊子、互相猜疑上面。因为,我们都太过於重要了,我们的一念之间,可能就会造成成千上万的大好男儿流血牺牲,而这种牺牲,永远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我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一个和平主义者,除非断送了和平的希望,否则我永远不愿意看到战火降临,我可以跟您保证,我是奥地利最希望与法国或者撒丁王国和平相处的人,因为这对我国最为有利!"
这一次,梅特涅倒是没有耍花招,他本来就没打算过主动对撒丁王国和萨伏伊家族发动战爭。
毕竟,现在离1815年才过去十几年而已,整个欧洲都对之前持续了二十年的血腥杀戮而心有余悸,不光民眾和普通知识分子普遍希望和平安定,就连一贯最好战的君王和贵族们,此刻也都认为应该让国家休养生息,以便填上之前战爭留下的债务巨坑。
在这种"人心思定"的大背景下,奥地利如果贸然发动一场针对一个合法的君主制国家(而且是维也纳和会上重点扶植过的国家)的战爭,那么很有可能就会全欧洲视作为和平破坏者。
虽然奥地利完全可以找到理由,宣称这是一场"预防性"的战爭,宣称自己只是想要遏制萨伏伊家族和义大利民族主义者的野心,但这种说辞,想必也是很难说服国内外民眾的。
如果是过去,哈布斯堡君王当然不怕背上"好战"的恶评,但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就未免太失分了。
哪怕不在乎什么国内外舆论,此刻奥地利帝国的虚弱国力,也实在难以支撑起一场自己独自参加的长期战爭——哪怕法国不掺和进来,只是背后暗中出点力,奥地利也吃不消。
唯一可行的道路,是让列强一起参与进来,可是这完全是一条死路,哪家列强也没兴趣去帮助奥地利压服萨伏伊家族。
所以,他只能选择"战略定力",宁可坐视萨伏伊家族日渐高涨的敌意而不理会。
但是,不理会不代表不做任何反制措施,现在梅特涅的表態,实际上也是在暗示,两国应该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妥协。
接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梅特涅索性把自己心中所想乾脆地挑明了。
"义大利是一个地理名词,而且必须一直是一个地理名词,它应该支离破碎,然后由不同的国家所支配——这是我从步入外交界以来一直秉持的观点,而且我绝对不会改变这个观点。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同时让法国和奥地利安宁下来。
任何试图进行义大利民族统一的尝试,都对奥地利不利,而且归根结底都对法国不利!我想,对这一点,你们也非常心知肚明。那位已经死去的前约阿尼纳首相法利亚神父,我已经听说了,他早年曾经因为义大利的民族统一而奔走,结果被你们的帝国政府当成政治犯给抓了起来,关了他多年的大牢,最后让他洗心革面成了波拿巴家族的追隨者——我欣赏这样的做法,但如果他落到我手里,他直接就得上绞架!奥地利不需要义大利的统一者,你们也永远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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