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杀了我?!”焍
比昂卡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和无奈,却没有多少震惊,甚至也没有愤怒。
在她内心当中,没有完成委托是耻辱,失手被擒是耻辱,被人当成了道具去坑害自己的朋友,更是天大的耻辱,这么多耻辱压在身上,她对那位朋友心中充满了愧疚,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要以死谢罪。
所以,哪怕此时被这位朋友拿枪指着,她也没有感到憎恨和愤怒,她只是惊讶于对方居然能够潜入进来而已。
所以她没有转身逃跑,也没有高声叫喊,只是坦然地看着对方,似乎准备接受自己不可避免的死亡。
“真没想到我们是以这种方式重逢,不过……我接受命运。”比昂卡发出了悲凉的感慨,“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要感谢他自己了——”高丹板着脸,一字一顿地回答,“他为了摆出皇帝的门面,开始重建这座宫廷,这必然会需要从外界大量招募人手,我们自然有不少眼线可以混进来。”
虽然他的神情严肃,但是却看不出多少敌意,更没有那种渴望开枪的杀气,而这也让比昂卡心里稍微感到了些许安慰。焍
“那你们为什么不尝试干脆杀了他?那不是一了百了了吗?”她冷笑着问。
“如果能杀了他,我们早就动手了。”高丹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他身边护卫众多,而且身边早就有了侍从班子,也不会让我们的眼线接近,所以根本找不到机会。”
“所以,你就准备杀了我吗?”比昂卡打断了他的话。
高丹没有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也对,这是我应得的。”比昂卡仍旧苦笑着。
然而,她等了片刻,枪声却没有响起来,也许是因为对方看到她如此坦然,所以并不着急开枪,而金属的光泽在昏暗中微微抖动,显然对方的内心也极其不平静。
“我……我原本完全不想这么做的。”接着,对面的人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叹息,“如果可以选的话。”焍
比昂卡心里也颇为伤感,毕竟两个人多年的交情以这种方式落幕,也确实令人唏嘘。
此刻她的酒已经全部醒了,脑子也恢复了清醒,“你急着杀我吗?如果不急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坐下聊一聊。别担心,我不会玩什么花样的,我欠你的我认账。”
她的神态和语气完全不像是个将死的人,而意外的是,对面的人也轻轻点了点头,相信了她的说辞。
“好。”说完之后,他居然也没做什么戒备,直接就坐到了沙发上,“你果然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比昂卡一边问,一边也坐了下来。
“公爵一直担心你已经投降变节了,可是我想……你应该没有跟他们合作吧?”高丹反问。
在行动之前,高丹和奥尔良公爵等人就已经在注意收集枫丹白露的情报了,所以他们很快就知道,比昂卡所受到的待遇,也确实完全不像是“刺杀罗马王的重刑犯”。焍
对此,他们倒是打听到了原因——这件事在宫廷当中也不是新闻。
比昂卡的爱徒艾格妮丝-德-诺德利恩小姐,是罗马王的情人,在这位小姐的求情之下,比昂卡女士得到了优待,不光没有被严刑逼供,反倒更像是一个自由受限制的客人。
正因为她受到这样的待遇,所以公爵自然而然地怀疑她已经变节投降,更加起了杀心。
而和比昂卡做了多年朋友的高丹,心里对此却颇有疑虑,他认为比昂卡绝不会是为了活命而甘于屈膝求饶的人——现在,他从比昂卡这里得到了确证,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误。
只是,即使如此,也并没有让情况变得好多少。
“是的,我没有。”比昂卡点了点头,但是随即又苦笑了起来,“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有没有屈服,区别恐怕也不是很大,因为他们随时可以宣布我招供了……”
“实情确实就是如此。”高丹也点了点头,“他们在外宣称你已经招供,还根据你的供述写了一份报告书,并且此事已经得到了议会的高度兴趣,他们将会组织听证会来调查此事……”焍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比昂卡回答。
“嗯?”高丹对此有些意外。
按理来说,比昂卡身为重要的囚犯,肯定会被隔绝信息的才对,不可能让她知道这样的重大信息。
就算有艾格妮丝小姐这一层关系,这种宽容也实在太过于出格了。
看来,罗马王果然还有几分少年意气,为了讨好情人不计后果。
高丹很快就掐断了这种胡思乱想,把思绪集中到了比昂卡身上。“那你知道他们打算如何处置你吗?”
“我今天刚刚知道……”比昂卡马上回答,“他打算把我也弄到听证会上去,估计是想要把戏演全套吧。”焍
“那你可以在听证会上给他们添乱!”高丹眼睛一亮,然后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音量,“你在听证会上对议员们说这一切都是瞎编的,是罗马王故意在强迫你诬陷公爵,这样的效果肯定极好!比昂卡,怎么样?你可以对他们反戈一击了!”
虽然他精神高昂,但是比昂卡却沉默了,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怎么?你难道不明白吗……这样的话我就不必对你痛下杀手了!”高丹心里着急,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了,“我们之间何必走到那一步呢?”
“不,我不能这么做。”比昂卡摇了摇头。“你不是知道了吗?我的徒弟在他身边效劳,而且是她为我作保,让我能够免除被严刑拷打之苦的,我们既有师徒之情,她也对我有恩,如果我这么做了,请问到时候她该处于何种境地?她的颜面、她的尊严,还有她一家人的前途,都会随着我的谎言而毁于一旦,如此重大的分量压在我的身上,我怎么能够说谎呢?我所能够做的,顶多也只有保持沉默罢了。”
仿佛是怕对方还是不死心似的,比昂卡又追加解释了,“况且,不瞒你说,我已经把你的事情告诉给了我的徒弟,我就算说了谎话,她也会把一切都戳穿的。”
“什么?你都已经说出去了!?”高丹这下大惊失色。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失算了,比昂卡已经把秘密都透露了出去——而且是透露给了罗马王的枕边人!焍
那自己做的这一切岂不是个笑话?甚至连笑话都算不上了!
“你现在还不需要担心……”好在比昂卡马上解除了他的忧虑,“我的徒弟也是个和我差不多的死脑筋,你的身份她虽然知道了,但还一直对那个少年人保密,所以至少现在,罗马王还是不知道你存在的。”
虽然得到了些许安慰,但高丹却还是忧心忡忡。
他自从跟着奥尔良公爵以来,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自己的生死荣辱,如今自己给公爵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虽然公爵从来没有当面斥责过他,但是他心里早已经为此愧恨无比,更是下定了要自己来弥补一切的决心,所以只要公爵还被牵涉到这个事件当中无法脱身,那就算自己没有被暴露出来,又有什么可以欣喜的?
“就算他不知道……但一切也都难以挽回了。”他闷声说。
比昂卡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是的,虽然我在维尔福检察官努力保持缄默,但是他还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搞到了不少信息,接下来恐怕会给你的恩主带来很大的麻烦,哪怕我保持沉默,也会被当做是默认了这一切……”焍
比昂卡当然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在刺激对方下定杀死自己的决心,只是她不想说谎。
在她看来,哪怕被对方杀死,也要比耻辱偷生更强。
“所以,你不能出席!”高丹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了起来,“这一切已经没有多少转圜余地了……你也不肯改口翻供,那我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只要你这个刺杀者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我们就可以当做一切都不存在!”
其实在得知了一切情报之后,他心里也知道,就算杀了比昂卡,眼下也很难解决问题了——因为比昂卡的徒弟艾格妮丝小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如果她的师傅死了,她肯定不会再保守秘密,会把自己的信息抖露出来,那时候肯定又是一阵焦头烂额。
但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他也得去做,毕竟自己犯下的过错只有自己才能亲手弥补——大不了到时候自己把一切责任都背负起来吧。
反正,都已经把对国王开火的责任背起来了,再背上一个图谋刺杀罗马王的罪名也不没什么要紧的了。
下定了决心之后,此时的他终于目露凶光,枪口也重新指向了比昂卡,显然在尝试了一切其他办法都看不到希望之后,他也已经下定了对老朋友痛下杀手的决心。焍
“在我看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死人是没办法上听证会的嘛。”比昂卡暗暗叹了口气,“不过,你如果杀了我,自己怎么办?”
虽然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这个问题,让高丹却被触动了。
两个人相识了这么多年,彼此都视对方如密友,却难道要以这种方式作为终结吗?
当年自己作为一个声名鹊起的青年律师,在小镇的黑牢当中救下了她一命,虽然自己并非不图任何回报,但是最本源的动力,还是想要拯救一条人命。
那个慈悲的年轻人,如今到哪儿去了?
他进入了政界,一路摸爬滚打,然后把奥尔良公爵当成了自己的明主,为其出谋划策,杀人放火,甚至还准备背上谋杀国王和皇帝的罪行。
这一切就是当初那个年轻人想要的吗?焍
他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这些吗?
他已经不知道了,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回头路可以选,就算有,他也不想选,否则迄今为止付出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自有办法逃脱!”他大声呵斥着回答。
与其说他是在呵斥比昂卡,倒不如说他是在坚定自己的意志。
“也对,既然你能够进来,那你自然就能够有办法出去。”比昂卡点了点头。“但是,我劝你还是让动静变小一点为好……虽然这里的隔音确实不错,但是如果就这样响起了枪声,那恐怕还是会引发骚动,到时候你就算早有准备恐怕也不好逃走。”
比昂卡越是这么说,高丹心里的痛苦就越发难以解脱,她如此坦荡地面对死亡,不做任何反抗,甚至还在为自己如何善后而担心,相比之下,自己这种人被衬托得何其卑微。
他大口喘息着,眼角不自觉地沁出了眼泪来。焍
他接受了比昂卡的建议,所以想要寻找其他动静更小一点的武器——只是仓促之间他又没有准备,在这里怎么找得到呢?之前艾格妮丝为了害怕师傅自杀,从来不再这里放置任何兵器,甚至连餐刀都没有放。
理论上来说,可以把装饰用的花瓶或者瓷盘弄碎,然后划破对方的喉咙,只是……高丹光是想象一下就放弃了。
因为这样杀人实在太过于痛苦了,即使不得不对朋友动手,他也想要让她能够尽量轻松地离世。他虽然造成了不少人的死亡,但是他并没有刽子手的爱好,更别说这么高难度的技术活了。
想来想去,他干脆从沙发上拿了一个坐垫,然后借此垫在枪口上,接着又看向了比昂卡。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比昂卡依旧坐着,昂着头看着自己多年的好友,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恐惧,只有些许的无奈和释然。
“为什么不指着脑袋呢?不怕我死不了吗?”接着,她轻声问。焍
“让上帝来裁决吧,如果你能够活下来,我也会为你感到庆幸的。”高丹咬着牙回答。“如果你不能,那我会为你时时哀悼的!”
回想到两个人的相遇,回想到年轻时的自己,他在最后一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正常人的沉默会被视为默认,一个重伤昏迷不醒的人的沉默,则不代表任何意义,她的证词也失去效力了。
所以,死或者生,就让她自己的命运来决定吧。
他看着比昂卡坦然的面孔,然后猛然扣动了扳机。
“从今往后,你不欠我任何情了,为你自己而活吧……假如你还能活下去的话。”
比昂卡应声而倒下,而他看也不看对方的伤势,转身就重新回到了刚才躲藏的房间里,借由窗户离开。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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