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号角,姜榆罔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为了训练士兵掌握针对不同的情况吹响不同的号角的节奏,姜榆罔是下了极大的功夫的。
针对不同的情况,吹响不同的号角声音,发出不同的信号,看上去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真正要培训士兵掌握,尤其是不出错误地掌握,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固然与这些与麓川农夫出身的士兵的个人素质有关,但是更多是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容易做到。人类天生对于这类抽象式的东西存在一种自然的理解困难,好像是大自然的枷锁。
经过好一番功夫之后,姜榆罔还是决定放弃了让所有士兵都掌握信息通报能力的目标,而是转而培养一部分人作为负责信息通报的士兵,当然了,这一部分被培养为专门负责信息通报工作的士兵,在其他的训练项目上就会相应地放低要求,甚至不负责一些其他士兵会负责的事务。
而其他的士兵,与原本的培养他们通报信息能力不同,改变为培养他们在各种情况下以最高效率寻找信息通报士兵,将自己所掌握的信息进行通报的能力。
这些就是训练中的细节,但是算不上细节的事情,大概是姜榆罔对于这个号角中蕴含情报的理解。
这个号角中的情报很简单:有不明身份的人物接近。在这种时候,会接近孟养城的人,姜榆罔想不到还有谁。但是夜色模糊,他虽然努力将视线聚焦于从远处赶来的人身上,却还是不能看清楚他的脸。尤其是此人并没有立刻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方向,从角度上,姜榆罔也没能看得清楚。
很快,那个从远处赶来的骑马的人物就被听到号角赶过去的其他士兵拦住审问,而审问因为在这种特殊时期,效率也是特别高,很快结束后,那个骑马的人继续骑着马朝着孟养城的城楼走了过来。
好像是能听到姜榆罔内心的呼唤一样,骑在马上的人心有灵犀地慢慢抬起头,看向姜榆罔的方向,虽然因为夜幕的遮挡,姜榆罔看得并不特别清楚,但是他还是依稀认出来了黎重的面具,并随着黎重朝着城楼越来越近的过程中,看的越来越清楚。
秘理院的面具设计,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种身份的隐藏,对于姜榆罔却是身份的另一重隐秘的确定。所有秘理院关键人员的面具上的图样,都是姜榆罔亲手绘制的,上面有他专门留下来以作确定的标志。
例如黎重的面具,上面绘制的就是牛角纹,对应姜榆罔对于这个年轻人的印象,踏实忠诚而可靠。
当姜榆罔可以断定那就是黎重时,黎重已经迅速地从马上下来,跑进了城楼。
姜榆罔也终于按奈不住,朝着城楼下方快步跑过去,差点与奔跑上来的黎重撞了个满怀。
黎重拿着情报,打量了一下披着一件黑色丝绸披风的姜榆罔,在汇报情报前还是先下意识地问好:“军主,你怎么一个人,等在这里?”
一直以来,姜榆罔都使用各种形式和仪式,以降低做事效率为代价来营造自己的独特身份和地位,但是眼下的孟养形式实在让他没有耐心再去那么“玩”,而是事事恨不得全部自己过问和负责。
突然间直接见到姜榆罔一个人亲自等待自己,对于黎重也是有不小的冲击。
姜榆罔摇摇头:“我等待了你很久了,有情报了吗?”
他也没有心情再在黎重面前摆样子教训一下他莽撞的态度,语气温和地询问。这时他温和的语气倒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看到拿着情报的黎重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有,是蛮寺寨接引点的传令兵送来的。”黎重立刻把情报递给了姜榆罔,简单介绍了关于情报的所有情况。
“蛮寺寨的接引点?怎么没有中途进行换人换马?这样一来肯定是要耽误时间的,怪不得送来的如此之晚。”姜榆罔微一皱眉,手下人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办事都会出错,情报来的这么晚,从这个消息上看是居然是因为传送过程中出了问题。
黎重倒也仗义,赶紧替蛮寺寨接引点的人解释:“我有问过他们关于时限要求和传送要求的事情,传令兵好像对于这些一无所知,可能是在之前的情报获取环节中出了问题。”
听到黎重的话,姜榆罔点了点头,如果是在情报获取环节出了问题,那就可以解释所有的问题。毕竟情报的获取是要先与蛮寺寨大营进行交际的,那是一种十五世纪的数万人的精锐部队,就算是让姜榆罔自己去进行交涉,他也没有底气能够把事情做好。
信封上各种对于情报的保密封禁还是完好无损的,姜榆罔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封禁设计,直接蛮力撕开了信封,取出来了其中的信件。
对于情报的内容,姜榆罔想过很多,最让他失望的结局莫过于蛮寺寨明确表示拒绝支援,但是在打开信封的一刹那,他还是没有半分犹豫或畏惧,映入眼帘的是对于蛮寺寨援军的描述,这样姜榆罔一瞬间放下心来。
步兵,估计一万五千人,出入五千人,骑兵,估计三千人,出入一千人,时间,六月卄一寅时。
姜榆罔很快从情报中提取出来了这几个关键点,这些对于援军的描述。
在短暂的喜悦之后,他很快陷入了心里发慌的猜疑,那是因为情报的漏洞太大了。如果求援成功的话,这些援军的情报应该是由大营中的幕僚亲自写好,就算大营没有开具书面的回报,也不可能用这种含糊的“估计”的字眼来描述援军的情况。
为什么是估计?难道蛮寺寨接引点在蒙我?姜榆罔想到了黎重介绍的,蛮寺寨接引点并不知道后续的情报回报的要求与安排,难道蛮寺寨接引点根本就没有得到情报,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援军,只是胡乱编造一份情报来糊弄我?
姜榆罔心里一沉,再一次仔细查看情报内容,上面最后的落款居然是以蛮寺寨接引点的名义。如果没有得到大营在实际上的情报回报许可的话,不屑大营某个将领的名义也就罢了,但是怎么说也应该是写负责人的名字吧。
而这份情报,落款是蛮寺寨接引点,难道说,情报的直接负责人出了问题,所以蛮寺寨接引点没有得到情报,才用这些东西来糊弄自己?
想到这里,姜榆罔又摇了摇头,这种分析实际上是讲不通的。如果蛮寺寨接引点没有得到情报,他们大可以据实回报,情报负责人出了意外;而就算蛮寺寨接引点出了不知道什么问题,冒着受重罚而没有一点好处的情况,也要向姜榆罔这里传递假情报,也不应该用“估计”这种字眼吧,直接使用确切的字眼不好吗?
至于外人伪造,姜榆罔就更不相信了,秘理院如此之多的审核规矩,对人的文化水平高到了一个相对于这个时代的麓川来说太过离谱的程度,同时又大量使用简体字,可以说眼下可能整个世界,就没有什么人具备伪造秘理院情报的能力。
那最终只剩下两个可能,可能一,这是真实的情报,就是蛮寺寨接引点在第一线得到的情报消息,可能二,蛮寺寨接引点制作了一个非常拙劣的假情报来欺骗姜榆罔。
姜榆罔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甚至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一副心情来面对这个情况。
得到了援军的情报,这本来应该是令人无比振奋的事情,但是他此刻却因为这份真实性十分可疑的情报而陷入了巨大的困惑。
在这一刻,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战争迷雾的存在,眼前的战局仿佛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雾,看不到正确的道路可以前行。
他是成功得到了情报没错,但是这份情报却能看出来明显的问题,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怎么在之后做准备,以及最终的决定?
姜榆罔抬起头来,放下了情报,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黎重,努力整理情绪,但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作为眼下孟养城地位最高的指挥官之一,甚至可能是整个孟养一带直接控制着最多部队的明军军官,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决定和下怎样的命令了。
黎重则是不知道姜榆罔此时的内心纠结,只是看到军主的表情从最初打开情报的兴奋与喜悦瞬间冷却下去,变成了不带任何情绪表现的漠然。姜榆罔在穿越前的经历,让他在穿越后仍然具备优秀的隐藏情绪和表情的能力。
“军主?你,要做什么命令吗?”黎重本来都做好了在姜榆罔接到情报后,对自己下进一步命令的准备了,没想到姜榆罔却像是在沉思什么一样,眼神复杂,表情漠然,静静地站住了,一言不发。
姜榆罔想要回答,却又停住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还在纠结,但是还是拿不定主意。
黎重此时倒是有几分上头,自己感觉送到了关键情报,立下功劳的他有这种机会见到莽古堡的主人,军主,激动的心情支配下,让他忍不住多话起来:“军主,话说孟良怎么没有跟在你身边啊,现在的孟养城这么危险,你一个人留在城楼上不好吧。”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姜榆罔本来应该是为被人打断了思绪而不快,但是此刻他所面临的决定实在是太过困难,黎重的话倒是给了他一个短暂逃避现实的契机。
“孟良,我让他去休息了,我不信麓川军会有人那么不开眼,在重要的大战开始之前没头没脑地跑来孟养城袭击我。”姜榆罔解释道:“况且这边虽然没有人近身保护我,但是城楼附近的卫兵也是有许多的。”
黎重看到军主如此认真地回答自己的问题,赶紧又接话道:“这样也太危险了,既然孟良休息了,那后半夜就由我来做军主的护卫好了。”
姜榆罔点点头:“好吧,你不用休息的吗?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是大战了,到时候你要面对的情况比现在危险的多,现在不休息养精蓄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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