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山林里布上了一层死寂,连那正午的太阳也不能驱散半分,那浓浓的寒意汇笼着,经久不散。
小翠手上攥着包裹,脸色紧张,包裹晃晃当当,里头装了不少东西,看样子是要逃跑。
但其实不是。
小翠快步走到张五的家里,随即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柴房,打开了门。
果不其然,她在里头看见了半死不活的王玲。
听见门的声响,王玲抬起头,她冷漠的看了一眼,冷冷的问道:
“你来干什么?”
“逃吧。”
小翠看着王玲,眼神闪烁着同情和同病相怜。
“村子里现在闹鬼了,你趁现在快逃吧,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等他们回来,你只有死路一条。”
小翠放下灰布包袱,里头是她为王玲准备的衣服和粮食。
看着小翠的一举一动,王玲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的问道:
“你为什么不逃?”
“我?”
小翠身子一僵,似乎有些紧张,但很快她就调节过来,勉强笑着回答道:
“我已经被栓死在这了,虽然当初也想逃,但现在有了孩子,却是舍不得了。”
“你不一样,你虽然没了腿,但你还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去到外面还能重新生活……”
“别说这么多了……快逃吧,我帮你掩护。”
小翠的脸上露出决绝,似乎真的要慷慨赴死,去为王玲辩解。
“嗤。”
王玲终于忍不住了,她嗤笑着,抬起头,凌乱肮脏的头发分开,露出了那双通红的眼睛还有嘲讽的笑容。
“这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换作以前真的能骗得了我。”
“可现在不行了。”
小翠的身子一僵,她回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和蔼的笑。
“王玲,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明明知道是我在杀人,可是还跑过来假惺惺,无非就是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想把我感动,然后离开村子,不再杀人。”
“再不济,也能达成第二个目的,在杀戮的时候想到你的恩情,饶你一命。”
“你真当我有那么蠢吗小翠?”
“你们只有一个下场。”
“你们都得死,都得死啊!”
“王玲!你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小翠回过头,眼眶带泪,她攥着拳头,满是恐惧。
“我也是受害者啊……?为什么要杀我,我们都是女人,难道不懂吗?”
“我们被逼无奈,才成了这副模样,你要报复的是那些臭男人,是那些臭男人!”
“可为什么要杀我们这些女人啊?!”
“你现在就是恶魔!以杀人为乐!”
“醒醒吧,王玲,我是小翠啊……”
“放屁,我清醒的狠啊!”
王玲瞪大着眼珠子,猛地扒拉两下,撑起身子,露出了她身上的淤青和血迹,她披头散发,身子却又煞白,配上新血旧血,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女鬼。
这副模样吓了小翠一跳,只能听着王玲一字一句的控诉:
“你或许有那么瞬间是被迫……可之后呢?因为无力反抗而不反抗,因为无法改变而不改变,能力不足不是逃避的借口!”
“当初我从柴房里爬出来,你如果肯拉一把我,现在都不是这个下场。”
“可是你没有。”
“你用受害者蒙蔽自己,实际你已经是心安理得的加害者了。”
字字珠玑。
小翠无法反驳,她也不想反驳。
或许……或许她原本真的有机会活下来,不是现在虚假的仁慈,而是之前发自内心的同情。
哪怕只是一句话,只是一个字,甚至一个眼神。
而不是一个后撤,一个拒绝,一句“认命。”
小翠身子一僵,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旋即两行血泪从她的眼中流出,她痴呆的张开了嘴,神志慢慢模糊。
好像死了也不错。
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
人之将死,总会露出些真正的东西。
只是东西也分早迟。
太迟了。
一根根稻草从她的身上插出,不过须弥,一个稻草人便凭空拟造,她两只腿被扭成了麻花,变成一条杆子插在地上。
“该结束了。”
王玲擦了擦脸,轻声呢喃,旋即她张开手,一点点的爬动。
该有个了断了。
开头没有回头箭。
血债要血偿。
……
……
夜色将近,虽然庙堂里的人还没死,只是越到黑夜,人心越慌。
黑夜总归不是人的时间,大家只能继续求神拜佛,等着祖先保佑。
村长颤颤巍巍的拿起一根香,诚恳的叩拜,这已经是他插上的第九根香了。
没办法,不插香就只有等死。
“祖先保佑,祖先保佑……儿孙有难,千百年传来的传统如今要被人报复,岂不是污了祖上的威严,恳请祖先出手,灭了那作祟的妖物。”
“祖先保佑……祖先保佑……”
“是谁在呼唤吾?”
就在村长将这根香插在坛上时,那灵牌微微一颤,一个低沉的男声回档在庙宇之中,像是闷响的钟,给人以厚实的质感。
这……!
“还不跪拜祖先!”
众村民眼前一亮,一扫颓意,齐齐跪拜。
这显然是祖先显灵啊!
“尔等呼唤吾辈,不知道所谓何事?”
听见祖先的质问,村长一激灵,连头也不敢抬,直接求救道:
“祖……祖宗,我们村子里出现了一只嗜杀成性的鬼怪,村民们接连被害眼看着就要绝后,迫不得已才要呼唤祖宗啊。”
“恳请祖宗出手,救救我们村子啊!”
“恳请祖先出手,救救我!”
众人附和,这祠庙里低压压的一片,还有些许的哭声流出。
祖宗听闻,先是沉吟了片刻,随即便开口回应道:
“还有这种怪事发生……这村子里确实有股怨气流露,但怨气不会凭空而生,解铃还需系铃人,得找到怨气的根源,才能解决。”
“这……”
村长一时哑口无言,道理都懂,只是显然这件事是冲着拐卖妇女来的,这系铃的是他们自己,解铃岂不是得以死谢罪?
村长一想,眼咕噜一转,继续苦苦哀求:
“这……我们哪知道源起何处,我们需要时间才能查出来,那祖先能否先行帮我们灭了他们,事后再还她个公道?”
村长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看似负责,实则想白嫖。
“不是不行。”
祖宗回应道:
“但人前显圣需要能量,你们得送个人祭来才能让我出手。”
“不知道……你们谁想先死呢?”
“这……!”
村长脸色一黑,心中难办,难以做出选择。
可不做出选择,就得死,但做出选择,又要让谁去死呢?
“村长……让那些臭婆娘去吧,反正也是花……反正还可以再娶。”
一个男人说道,随即她的老婆怔怔的看着他,须弥后便像发疯一样抓向了男人。
“阿强,你明明说过你会对我好的,可之后的日子我是做牛又做马,苦苦伺候你。”
“但现在……你竟然还要我死?!”
“你就是个垃圾,是个垃圾!”
“啪!”
清脆的一声巴掌响起,打在了妇人的粗糙的脸上,打懵了她的眼神。
“贱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该做出贡献就做出贡献,别忘了我是你老公!”
“老公……?”
婆娘轻声的呢喃,那眼中的自欺欺人最终被击碎。
她开始嚎哭,一边哭着,一边冲到祖宗的牌匾前,没等别人拦着,便一把跪在地上哭诉。
“都是他们……都是他们买卖妇女,才惹来的鬼啊!”
“求求你为我做主啊,只要杀了他们,就可以化解鬼的怨气!”
村长脸色大变,万一祖宗听了之后,生气了不庇佑了怎么办?
“祖宗,别听这贱货的妖言,我们从未有过这样的行为,都是栽赃,都是污蔑!”
“来人,将这个女人扔到外面去!让她自生自灭。”
村长当机立断,就要堵住她的嘴。
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们现在都是男人,面对这些女人,轻而易举的就能钳制。
眼下只需要向祖宗解释,让他它继续庇佑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从灵牌里传来,所有人脸色一变。
这哪还是祖宗的声音,这尖锐的女声……莫不是怨灵假扮?
“好好好!”
接连三个好字,体现了她的疯狂。
“真是一出好戏,只是你们怎么能恬不知耻的说出你们“不知道”的说法?”
“我原本一直以为你们是愚昧,是封闭,是堵塞。”
“可你们不是,你们是最精明的。”
“将自己伪装成农民,实则内心通透着,明白自己的恶行。”
“你们有一千种引进新鲜血液,迎娶女孩的方法可偏偏选择了一种最错误的方法,还将自己美化成被害者。”
“每个人都在自圆其说,让你们觉得这就是真相。”
“可是真相不会变。”
“结局也不会变。”
“你们都得死。”
“都得死!”
“呃……呃……”
最后一句诅咒话音刚落,那被架着要扔到外面的妇女便身子一僵,流下两行血泪。
随即从她的毛孔中伸出无数的稻草,将身体掩盖的只剩下五官,随即沾满鲜血的稻草在地上如同蛇一样,朝着周围的人蔓延而去。
不只有这个妇女,陆陆续续的,更多的女人身体穿插着稻草,变成一个个只剩下五官的稻草人,他们似哭似笑,身上的稻草不断蔓延,绑上一个又一个的男人。
“救……救命啊!”
阿强是跑的最快的,他嘴里呼叫着,但他再快,也没有稻草快。
染着红血的稻草缠上了他的脚踝,他因为惯性扑倒在地上,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开被稻草回拽的命运。
惨叫声,求救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满堂只有鲜血和尸体。
村长站在原地。
他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惨剧,眼下已经没有挣扎的欲望了。
“完了……”
“全完了。”
村子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活着就为了这个村子。
可现在村子没了。
村子没了,他也没了。
他茫然的走向一个稻草人,甩掉拐杖,然后直直的扑向了稻草人,任由尖锐的稻草穿过他的身体。
他在死前瞪大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也不知道他在死之前。
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懊悔。
是在懊悔曾经犯下的罪孽?
还是懊悔没有斩草除根?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月亮已经高高挂起,从天明到月夜,惨叫声终于渐渐停下。
因为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整个祠堂插满了稻草人,每个稻草人上都插着属于他们的如意郎君。
如今活下来的,只有张五了。
他能活下来不是因为王玲仁慈,而是因为他心狠。
他在林三变成稻草人前,便一刀将她捅死,冷漠的看着林三倒在了她的面前。
为了活着,没什么不能做的。
别怪我,要怪就去怪那只鬼吧。
张五抽出刀,看向周围,整个祠庙恢复寂静,他就站在一堆堆平静的稻草人和尸体里。
必须逃出去。
张五攥着刀,推开了祠庙的门。
月光打在门前,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影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王玲?”
“果然是你搞的鬼。”
张五看着地上的王玲,眼下的王玲就像一只趴在地上的女鬼,用那双满含怨恨的眼睛盯着他。
他打不过。
“你不是要问我……我有没有爱过你吗?
张五松开了手,那把带着血的刀摔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随即他跪在地上,看着王玲说道:
“放我走吧王玲。”
“看在我们曾经相爱一场的份上。”
王玲眼神闪烁,看着眼前的张五,五味杂陈。
“张五……你要是早点悔过,那该多好。”
“我还是爱你的。”
“你还能回到我身边吗?”
王玲低声下气的问道,让张五产生了一丝的希望。
“当然……当然可以。”
“我之前都是被他们逼的,他们不让我娶你,但我真的想娶你。”
“现在他们死完了,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好啊……张五!”
“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像当初一样。”
像当初一样?
张五的瞳孔微缩,旋即他的身后便传来一股巨痛。
“啊!”
他咆哮着,恐惧的看着自己的双腿。
他的腿,正被无名的力量扭成一团,两条腿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条恶心的麻花。
他的腿……断了。
“来吧。”
“爬过来。”
“爬过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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