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庭这一声,凤乘鸾耳朵根子后面,如被猫儿带刺的舌头舔了一般,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他瞥她一眼,那一笑,仿佛眼尾和嘴角都带着光,转而对最后一个九御护卫道:;看见了吗?我太庸天水之人,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战意已决,也可挥刀斩你九御上使的项上人头!所以现在,有劳阁下再走一趟,将这几颗人头,带回神山那一边,并回复女帝陛下四个字,‘不妨一战’!
;阮君庭!那护卫抬起头,;你可考虑清楚了,这是吾皇陛下给你最后的机会!莫要等到覆国灭种之时,才想到跪求女帝陛下饶恕!
;呵呵。阮君庭懒懒笑道:;就凭你这句话,麻烦再多回她两个字,‘妄想’!
他这两个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意味深长。
凤乘鸾的目光就在他与这最后的护卫之间游移了一下。
什么是妄想?
妄想什么?
这里面,大概还有什么前情故事才对。
等到几个魔魇将军将那护卫捆了,再把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拴在他腰间,将人拖了出去。
阮君庭便在环顾整座金殿,;九御皇朝之人,到底有多少斤两,相信在场诸位都已心中有数,现在,有谁想要退出这场战争的,尽管离开。
他声音平和,神色如常,显然心情尚可。
金殿上的大臣和诸国王宫大使,相互间看了看,便有一位太庸山脚下的小国君王站了出来,;宸王殿下,我幽莱小国寡民,不堪征战之苦,承蒙殿下开恩,此番征讨西方神山,幽莱就遥祝各位马到功成,旗开得胜了。
他向阮君庭和周围拱手深深一揖,之后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匆忙离开金殿,唯恐慢了,阮君庭会改变主意。
就在他一只脚迈出金殿的瞬间,只听到身后一阵刀风呼啸!
一把弯刀,如一轮冷月,在他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一瞬间,扑面而来,在脖颈上飞旋一周,之后又飞回金殿之上,被阮君庭身边的蓝染伸手接住。
接着,幽莱君的头一歪,咕咚,掉在了地上。
整个金殿,除了倒抽凉气的声音,再无人敢吭声,连惊呼声都只喊出来一半,就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九御前来招安,你们以为,是来普度众生的吗?阮君庭的声音响起,在整个大殿上回荡,;神山之战,关乎太庸天水的生死存亡。神山不破,这片江山下的子民,尚能繁衍生息,神山若是破了,九御大军长驱直入,试问,有谁还能苟且偷安?
他的双眉眼,因为染了岁月的锋芒,而分外凛冽,;这一战,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否则,到了子孙世代为奴之时,黄泉之下,你我将皆是千古罪人。
他的声音,十分平淡,没有半点鼓舞激扬之意。
可越是如此平静,越是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渗入每个人的心头。
战,或许一死。
若是不战,可能最后,连死的权力都没有了。
阮君庭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静了片刻,见再没人有异议,便道:;好了,皇上的万国朝会,到此结束。接下来,还要有劳各位来使在百花城多逗留几日,共商迎敌之策。眼下,暂且休整,一个时辰之后,渊华殿议事。
他顿了顿,看了眼凤乘鸾,;不,两个时辰。
;……,凤乘鸾一个哆嗦,你想怎样?
大敌当前的,你想怎样?
两个时辰?你想干嘛?
;恭送宸王殿下!
他在山呼之中,走在前面。
凤乘鸾就迈着小步跟在后面。
这一次,他没有再牵她的手。
……
两人回了渊华殿后的寝殿,凤乘鸾站在门口,跟阮君庭保持距离。
他背过身去,张开双臂,等着她来更衣,见她没动坑,才回头道:;愣着干什么?
;哦。凤乘鸾来到他背后,从他肩头接下沉重的吉服外袍,就像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每日为他做的那样。
接着,解开玉带,再替他解开领口的扣子。
他配合她,微微抬起下颌,静了半晌,才道:;怎么不说话?
那声音,几许温柔,是她许久不曾听到过的。
凤乘鸾盯着眼前的扣子,几根手指就不知怎么了,竟然不好使了。
;你不是也没说话?她有些哽咽。
接着,又是一阵静默。
他才嗓子有些哑,;你在那里,是不是过的不好?
;好啊,怎么会不好?凤乘鸾的手指,更加慌乱。
;若是好,为何会回来?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说到最后几个字,阮君庭通红的眼眶里,已经浮起了泪光。
他这一生,无论经历过何等的天崩地裂,都不曾动容,却只为她,会一次又一次落泪。
嗤!
凤乘鸾手中用力,将他脖颈下那几颗怎么解都解不开的扣子全部扯了,背过身去,没法看他。
他说得没错,一个字都没错。
她若是过得好,那个他若是没死,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能回来,要回来,更不可能会冒这么大风险,听信沈星子的话,相信那个什么雕魂师,再次回到这里!
;你回来,一定有你的目的,对不对?他立在她身后,有些颓然。
太过聪明的人,最后只能是比别人更痛苦。
得不到她的回答,阮君庭惨淡一笑,;你的目的,就是来杀我,对不对?
阮君庭向前一步,站在她身后,双手微微动了动,;可以抱抱你吗?
;……凤乘鸾早已哽咽地泣不成声,这让她如何回答?
这让她如何回答!!!
告诉他,你猜的没错,我是回来杀你的!杀了你,我就可以回去继续和另一个你,过上双宿双栖的日子,然后等他心甘情愿地为了她,将命献出来?
他等她的回答,却等来的只有沉默,微微抬起来的手,重新垂下。
;知道了。给我一点时间,会如你所愿。
他转身之间,怆然仰天,不让眼底的泪掉下来,;那里,可有人对你好?
;……,嗯!凤乘鸾随他转身而转身,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的脊背,他的肩头。
阮君庭,不要问了!不要再问了!
;那便好……阮君庭离她远了一步,有些踉跄,却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不像我,将你一个人抛下,连这张脸,都不敢让你看见……。
他匆匆收拾了一下神情,;你好好休息,接下来,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安生。
;玉郎!
阮君庭提步想要尽快逃离这里,却被凤乘鸾从后背扑住!
;玉郎!玉郎……,玉郎……!
她的泪,湿了他的衣衫,透在脊背上,是一片滚烫,之后又化作冰凉。
她想他,想的偏偏却又不是他。
她爱他,却偏偏注定一定要离开他。
他想要救他,可偏偏却是来取他的性命!
凤乘鸾无话可说,她抱着他,无话可说。
;玉郎……千言万语,只能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一声声,落入耳中,阮君庭两眼含泪,忽而一笑。
哈哈哈哈!玉郎!
他不可置信,有些急地推开她的手,逃一般地冲出门去,想要证实自己不在梦中
外面日光正好,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场梦,实在是美得不真实!
哈哈哈哈哈……!她唤他玉郎!
这世上知道这两个字的人,早已经死光了!
她却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唤的,分明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世界中的人。
另一个阮君庭!
哈哈哈哈……!
好!
很好!
如此,大概便是最好的结局!
如此,他就放心了!
哈哈哈哈哈……!
——
渊华殿上的灯火,这一亮就是三天三夜。
宸王不睡觉,谁都不能睡觉,就这么陪他熬着。
阮君庭将全部心神都放在部署筹备这场大战之上,不觉得渴,不觉得饿,更不觉得累。
;父王,休息一下吧,回去睡一会儿。蓝染小心提醒,;后面那位,也一直没休息,还在等着呢。
提起凤姮,阮君庭有些凹陷的眼眶中,浮出一抹异样的光,之后重新埋头于面前那副西荒地图上。
他要在离开之前,将一切安顿妥当,方能了无牵挂。
;无妨,继续。
蓝染直起身,向下看了一眼。
温卿墨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蓝染重新俯身,;但是,她去了冷宫旧址。
啪!
阮君庭将地图狠狠拍在案上,;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
;混账!
宸王骤然震怒,扔了满殿的人,冲了出去。
温卿墨回眸懒懒一笑,对周围人摊手。
我的这个计谋怎么样?
现在好了,王爷走了,大家伙儿赶紧乘空歇歇吧。
……
当年的冷宫,已经被阮君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带着那些尘封的腐烂尸臭,一起烧成了灰。
凤乘鸾立在那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中央,心头空空荡荡。
爹,娘,两位哥哥,诗听,丹青,凤家军三十六员大将,她全都救下来了,却偏偏救不了一个阮君庭!
前世的人,无法救赎他的心。
今生的人,无法拯救他的命!
身后,传来阮君庭的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给你讲个笑话,凤乘鸾背对着他,抹了一把模糊的眼睛,;等你的那三个月,我经常会肚子疼,就偷偷去看大夫,结果大夫说,我肚子里的孩子,因为同房时的酒醉和雷雨,是个畸胎。
她断断续续,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是那开头和结局,两个人都知道。
;我不相信,却没有半点办法,孩子果然没了,而且真的是个畸胎。
她几乎咬碎了牙齿,哽咽着,努力地笑,;是他们做了手脚,先在饮食里下毒,之后胁迫大夫说谎。是他们,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我等不到你,又没了孩子,便想到了死,可是……,我只有十五岁,外面跪着的,是凤家军十七路将领,他们捧着我爹娘的灵位,用‘家国天下’四个字逼我!
;我以为,暂时的缓兵之计,可以既保全凤家,又可以去守关山找你,如此就能一举两得,却不知从此断绝了和你之间的一切!
;我在守关山找了十七年,几乎把每一个遇见的北辰的人,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你。
她猛地转身,含泪狂笑,;为什么?哈哈哈……,你猜为什么?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生得什么模样!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这个故事这么凄惨,为什么这么好笑啊?哈哈哈哈!
;凤姮……,你冷静一下,听说我,阮君庭来到她面前,双手轻轻按住她不住颤动的肩头,用力抿了抿薄薄的唇,下定决心。
;凤于归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娘和龙太师的死……,也多半归罪与我……
;什么?凤乘鸾笑得不能自已,听到这里,猛地停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我……,贪恋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明知凤家告急,却一路辗转,拖延时间,想……,与你……,再多相伴几日。
阮君庭几乎没办法将事情完整地说下去,他这一生,都从未低头,此时,却将头垂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等到知道出事时,却已经迟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除非打下南渊,以征服者的身份强要了你这凤家孤女,否则,便永远都得不到你了。
;可是……,你却先成了别人的皇后,我……,他的眉间,分不清是笑还是哭,;你那么骄傲,若是成了亡国之后,再委身他人,一定会活得更痛苦……
;可我,又不甘心眼见着你嫁了旁人!只好……,只好将你骗去守关山,日夜看着你,守着你……
;呵呵,一辈子都不敢,也没机会说的话,如今承蒙上天垂怜,竟然能亲口说给你听,也是无憾。
短短几句话,阮君庭几乎是耗尽了一生的力气,按着她肩头的手,无力滑落,惨淡的笑。
凤乘鸾反抓回他的手,追问:;那三个月之约呢?你怎么没来?我一直在等你!
;我杀了个人,受了点伤,醒来时……,你已经嫁了……
;你杀了谁?凤乘鸾瞪大眼睛,;是不是沈星子?你杀了他,接管了暗城?是你肃清了暗城在南渊的势力,让我一辈子都没有过后顾之忧,专心留在守关山?
;呵,我只是贪恋你而已……他低垂的眼眸,哪里还有半点宸王殿下的威严,只是一个伤情的男人,他一生所做的一切,不择手段,不问代价,不计后果,也都只是为了一个情字!
凤乘鸾两手掰起他的头,;阮君庭,你不是贪,你是傻!
她猛地将他拉进,踮起脚尖,重重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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