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从西门错手中接过一只钉杖,指尖在一根如针的细细尖钩上一弹,踱到青远山身边,微微一笑,“首座长老,得罪了!”
之后,连个“哼”的机会都不给,钉杖骤然扬起,咔嗤一声,敲在他膝窝上,将人压倒在地,再拔起,青远山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只一杖,带着弯钉,怕是敲在了筋上,青远山的余生,可能都站不起来了!
“君上开恩——!”殿上之人,无不惊得肝胆俱裂!
居然真的动手!
连跟着姜氏的那一半,立时也都怕了。
九部若是就此废了,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然而,还没等斟酌仔细,啪!
凤乘鸾手中第二杖已经落下!
再扬起时,青远山屁股上的袍子已经是无数个细小的窟窿,鲜血浸染开去。
那凌空掠过的钉杖,甩出一连串的血珠,弯钉上还带着些许皮肉!
青远山,也是有些功夫的人,他只是太托大了,没想到阮君庭会下死手!
如今,人已经趴下了,腿筋也伤了,想明白了,后悔了,想爬起来为自己一搏,却哪里还有能耐?
二十钉杖,九方盛莲怕是想要他的命!
青远山挣扎了一下,想要挣个鱼死网破!
人还没起来,凤乘鸾第三杖便已落下,“首座长老精忠死谏,却意志如此不坚定怎么成?来人按住,帮青长老尽忠!”
左右凤魇上前,砰砰砰砰!
四只钉杖,齐刷刷向青远山四肢拍去,直入血肉,随着一声紧似一声,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惨叫,老头子就被老老实实钉在地上,任由凤乘鸾一杖,连着一杖砸下去!
二十杖毕,殿上已经没声儿了。
九部首座,空怀一身武功,就这么被活活打死在宏图殿上!
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凤乘鸾丢了个眼色,西门错便俯身在青远山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翻了一遍,终于摸到了他那一块浸透了血的青铜兵符碎片。
凤乘鸾接了兵符碎片,转身登上玉阶,呈给阮君庭。
两人目光相对。
凤乘鸾眉眼间微微一抹温柔。
阮君庭面向群臣,声色纹丝不动,接过兵符时,指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碰到她的手,顺便将她那抹温柔收了,藏了起来。
“孤知道,你们跪在下面,心中必是在暗骂,孤是昏君,暴君,宠信奸佞,惨无人道。”他掌中掂着带血的兵符,站起身来,踱下大殿。
“九部拥立孤登基,孤如今却将九部赶尽杀绝,孤不但不能知恩图报,甚至良心、人性尽数泯灭。”
他从青远山的尸体旁走过,拖曳在地上的银色皇袍浸染了血迹,骤然回身,张开双臂,“可是,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君皇!这就是你们费尽心机抢回来的皇帝,是你们以为能拿捏在股掌之间,以为可以肆意摆布的九方氏最后血脉!”
君上骤然间暴怒,周身衣袍与银发猎猎鼓动,满殿群臣已经被青远山之死震慑,如今又逢如此气势,一时之间,大气都不敢出。
阮君庭的语气忽然一转,“不过孤以为,现在这殿上,一心想要操纵君皇,将君皇当成傀儡的人,应该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吧?剩下的,孤猜测,应该都是忠臣良将,你们说,是不是?”
这句话,便是给已经头皮发麻的百官开了个豁口。
宏图殿上,立时呼声迭起。
“君上圣明!”
“九部长老妄图操纵君皇,掌控朝纲,罪该万死!”
“我等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
原本在中间左右摇摆,亦或者是暗中依附九部长老之人,此刻纷纷跪伏,表明立场。
而姜氏一党的众臣,却依然在不咸不淡地围观。
阮君庭从百官之间穿行而过,从那边淡淡一笑,“原来孤的臣子都是如此忠诚,分得清青红皂白,那孤若是再大开杀戒,便真的成了暴君了。”
他重新登上皇座,俯视天下间颇有几分俾睨,“既然能堪大任的功臣元老都被孤杀了,这九部长老院怕是也开不下去了,不如,从今日起,我九御皇朝,废除长老院,重整吏制,改设左右两相,三司六部。而孤,就勉为其难辛苦些,即刻起,亲政!”
“君上!”姜氏的人终于憋不住了,“君上,大长公主此刻正在忙于老公主的丧事,而九部尚有礼部梅长老告病在家,君上手中并无国玺,这亲政之事,是否还要待公主和梅长老上殿后,再行定夺?”
此刻姜洛璃不在宏图殿上,他们若是这个时候守不住最后的关节,只怕来日,是要被赤蝎行者打下血狱,剥皮的!
阮君庭一侧眉峰轻挑,“你叫什么名字?”
“臣蒙君恩,是新任的通政部长老周延通。”
“哦。”阮君庭转而问立在他身侧的凤乘鸾,“听说赤蝎血狱擅长剥皮,这种活儿,你可会?”
凤乘鸾淡淡一笑,“刚巧剥过,事后还是活蹦乱跳的。”
“好,将他的皮剥了,给孤的爱卿们看!”
阮君庭懒懒靠向皇座的椅背,等着欣赏。
凤乘鸾挥挥手,下面就将一早已经预备好的埋人的大缸抬上了殿。
“君上,不可啊——!”宏图殿上,又是一片惊呼惨叫。
平日里一向疏懒无为的君皇,就算再被压制,也最多背后与大长公主暗暗较劲,而今日,不但公然大开杀戒,居然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血染宏图殿!
阮君庭的手,骤然将皇座的扶手重重一拍,震怒道:“你们惧怕被投入姜洛璃的血狱,受尽人间酷刑,难道就不怕在孤的脚下行欺君犯上之罪?凤姮!动手!”
“是!”凤乘鸾应了。
周延通被下面的凤魇抓了,七手八脚塞进缸中,用土埋了个结结实实,只露了脑袋在外面,嗷嗷惨叫,眼睁睁看着自己脑袋瓜子顶上被人用小刀开了道口子。
宏图殿上,鬼哭狼嚎,人人噤若寒蝉。
宏图殿外,林十五已带人,雷厉风行地抄了九部办事衙门,但凡遇抵抗者,一概以抗旨之罪,格杀勿论。
帝城大门,在姜洛璃出宫那一刻,就已轰然紧闭,守城官兵,被倦夜全部不动声色地调离,换上了锦鳞卫。
等姜洛璃坐镇在老公主府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中,得知宫中出大事时,周延通那一头,已经被活泼了人皮,血猴子一样在宏图殿上跳了三圈,之后被守殿的锦鳞卫以护驾为名,用长枪扎死,钉在殿柱之上,将银白的绣龙锦帐染了个通透。
现在两具死得惨无人道的尸体,一个趴着,一个挂着,就在宏图殿上。
没人再敢多吭一声,更没人敢挪一步。
森罗的大门紧闭,有人连惊带吓,憋不住尿了裤子,也不敢动一下。
“还有谁激愤?谁死谏?孤有的是耐心。”阮君庭的一双凤眸,此刻恍若深渊,那目光,若是落在谁的身上,下面凤魇的钉杖,就打在谁的膝窝上!
帝城厚厚的城门外,匆匆赶回来的姜洛璃,在车撵中坐立不安,焦头烂额。
城门下,明少商带着大批赤蝎行者已经喊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守城的就像聋了一般,死活不开门。
再这么耗下去,九部只怕要彻底废了!
而九方盛莲下一步会,怎么对付她和她们姜氏?
但是这个时候,若是再不稳住那个疯子,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恐怕就要顷刻间尽毁!
“长吟!”姜洛璃掀起窗帘。
水长吟便蒙着面纱,上前附耳,之后点了点头,掉头带着一小波人马离开。
姜洛璃望着他的背影,将手按住朝服的广袖,定了定神。
这一招釜底抽薪,若是再奈何他不得,那就……!
她起身离座,下了车撵,来到城门下。
赤蝎行者便自动给主子让开了一条道。
姜洛璃这一大早上在帝城和老公主府之间打了个来回,匆忙间,金灿灿的朝服未去,额上又系了黑色的孝布。
此时,她屏息昂首,朗声高喝道:“本宫,摄政大长公主在此,敕令你等即刻打开城门!”
说罢,按住广袖的那手,从袖间赫然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莹白色盘龙玺印,高举与头顶!
“国玺!”站在城头上的锦鳞卫便是一惊!
“国玺在此,守城官兵,若是再不开门,按叛国谋反之罪,杀无赦!!!”
姜洛璃毕竟是扶了行宇大帝十几年的摄政公主,此时即便被拒于城门之外,颇有些虎落平阳的意味,可手握国玺时,依然气势不输!
城门,终于发出隆隆低吼后,慢慢敞开。
里面,密密麻麻的锦鳞卫刀出鞘,箭在弦,却没人敢真的动手。
“让开!”明少商持刀在前开道。
姜洛璃随手将额上孝布一扯,将国玺高高举过头顶,大步向前,两侧,赤蝎行者护卫,硬生生逼开了一道来!
大长公主持国玺闯宫!
沿途通往紫极宫的路上,锦鳞卫纷纷迎来,却谁都不能拦,兵马越聚越多,阵仗越拢越大,姜洛璃就这样气如长虹,一路从帝城大门,闯到了紫极宫!
她一辈子都没一口气走过这么长的路,此时穿着绣鞋的脚,痛得几乎已经没了直觉。
可就算再痛,气势也不能输。
今日若是输了,姜氏就彻底完了!
她一个人苦苦撑了这么多年,本该是胜券在握,大权在手,可一个不争气的姜行宇,未能等到成年大婚就死了。
姜氏嫡系,从此再无男丁,旁支就算百子千孙,也都是攀龙附凤之辈,没有真正可用之人。
就算有,又岂能将祖宗留下来的皇座拱手相让?
她费尽心思,与九部周旋,终于将九方盛莲从太庸天水给弄了回来,本想着尽快诞下正统血脉,之后去父留子便是,谁知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记忆尽失的新帝,却是个如此不好对付的。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要么死活不回昊都,一旦回来就频频出招,每每直击要害,毫不手软。
他是要将她赶尽杀绝,她还留他何用!
“国玺在此,挡我者死!”姜洛璃一步迈进紫极宫,由明少商带人冲开绕殿三重的锦鳞卫,撞开宏图殿大门,悍然闯入!
满朝文武在门开的那一刻,总算等来了救星,见大长公主如见亲妈,呼啦啦转身跪下,口中山呼,脸上却是泪流满面,心中哭天抢地。
姜洛璃阔步上殿,将国玺赫然亮之于前,“寂天,见了国玺,还不起身恭迎!”
阮君庭高坐在上,面上一抹莫测的笑意,“公主就不怕孤直接抢了那玩意,或者,索性砸了,重新……”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眼波挑了一眼凤乘鸾。
凤乘鸾立刻一本正经接话道:“重新挖颗萝卜刻一块!”
“哈哈哈哈……!”阮君庭笑得舒畅,叹道:“凤魇,果然深得孤的心意。”
姜洛璃本是来势汹汹,此时手里举着那块石头,胳膊都已经酸得快要放不下了,居然被这俩人一唱一和,吓得有点怂了。
此时殿上,血淋淋的尸体,好几具,死态各异,一个个惨烈无比。
九方盛莲铁了心要亲政,将皇朝存续了数百年的长老院都一句话给废了,换块石头刻个国玺,又有何难?
“寂天,你敢!国玺传承千年,乃我九御至高无上之象征,岂是你逆天而行,说毁就毁的!”姜洛璃梗直了脖子,瞪圆了眼睛,今日既然来了,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一个‘逆天而行’,公主够气魄!孤军深入,还如此气势如虹!”阮君庭替她拍了两下巴掌,懒懒起身,踏着玉阶,逐级而下,“既然说到了‘传承’二字,孤只想问一句,你手中的国玺,传承自何哪位先帝?”
他额前半遮天颜的十二串瑠珠,掩不住眼中深深的光,长长的冕服,拖曳在红毯上,如趟过血河而来,“今日殿上众卿皆在,孤也想问一问诸位,有谁知道,大长公主手中的国玺,传承自我九御哪位先帝?”
这个问题,如一根奇长无比,又尖又利的签子,将宏图殿上所有人,串成一串,放在火上烤!
姜氏的国玺,是杀光了九方皇族后抢来的!
现在,七十多年过去了,姜洛璃居然厚着脸皮,站在这里,跟九方氏最后的君皇,红口白牙地谈“传承”!
“呵。”阮君庭走到姜洛璃面前,忽而一笑,“公主是自己将国玺奉上,还是等着孤亲自动手?”
姜洛璃两眼之中是恨毒了的光,“九方盛莲,你白日做梦!”
阮君庭脸上笑容唰地一收,“既然是做梦,那就该有做梦的法子!你这是逼着孤将当年旧塔之下的老路重走一遍!”
他话音方落,那殿门外就像有人已经候着多时了一般,立刻应声奔上殿来,“不好了!启禀君上,大长公主,老公主府出事了!”
姜洛璃脑袋嗡地一声,“还能有什么事!”
“有一队不明来路的人马,身穿蓝袍,头戴白铁面具,手持弯刀,可飞刀取人首级,闯入府中,见人便杀,眨眼间杀光护院,入了后宅,已经将所有人圈禁在了一处啊!”
凤乘鸾向阮君庭身边上了一步,“禀君上,是殓尸营,回头,您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他们。”
“嗯。”阮君庭的眸光便微微动了动。
“什么——!!!!”姜洛璃却失声怒吼,恨得现在就扑上去咬断阮君庭的脖子!
老祖宗死了,姜氏子子孙孙但凡在昊都中的,不分大小,男女老少,得了噩耗,都第一时间抢着去哭丧,生怕落于人后,失了自家体统,可现在居然被人瓮中捉鳖,抓了个盆满钵满!
他先是把她调走,就废了九部。
现在又把她引来,杀她满门!
她像一只狗一样,被他拎着一根牵了线的骨头,遛过来,遛过去!
“寂天!你用那个劣种的人,屠杀我姜氏,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大不了最后鱼死网破,谁都没有好下场!”这一声中的恨,姜洛璃几乎喊破了喉咙!
“公主这么激动做什么?杀人劫货,这难道不是姜氏惯用的伎俩吗?孤只是照搬了一下,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阮君庭悠然一笑,“又或者,自动归还国玺,换姜氏一族十岁以下男童一条生路,这是孤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步。”
“哈哈哈哈……!”姜洛璃的狂笑,有些惨烈,“九方盛莲,说什么挖个萝卜刻个章,原来你根本还是在乎本宫手中这块石头!哈哈哈哈!我姜氏可以不要脸,但是你姓九方,你自诩神嗣后羿,你就必须要这个脸!你不明抢!哈哈哈!”
她脸上扭曲的笑容,几乎挤掉了粉渣,“可惜,你忘了,无论什么事,只要在乎,就会输!你会输得跟本宫一样惨!而本宫输了,还可以翻身,你输了,就再也没有机会!”
她将那块国玺在怀中狠狠一抱,“姜氏的人,你随便杀!本宫不在乎!但是,有些人,去留与否,本宫说了算!”
姜洛璃将手重重一挥,“水长吟,上来!”
殿外,便有身子纤瘦得有些阴柔的男子,面上蒙着轻纱,遮了之前河滩恶战留下的伤痕,翩翩上殿。
“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水长吟只对着姜洛璃一揖,眼中根本没有旁人。
可与他一身素净飘逸衣袍格格不入的,是一串油纸包,那上面印着的红色木章,正是凤乘鸾命人从迷罗坊买回来的早膳!
千阙!
凤乘鸾差点失声,正要发作,被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凤魇大手一抓,硬生生给拉了回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稳住,老爷子早在外面守着了,少君必定无碍!”
没错,这里是宏图殿,是两厢交锋的关键时刻,她若是被人乱了阵脚,就会一步错,步步错!
凤乘鸾定了定神,将攥紧的手背在身后,强行将自己剧烈起伏的心情按捺了下去,面上情绪纹丝不动。
姜洛璃与水长吟交换了一下眼色,知是九方千阙人已到手,立时心中落了底,忽然敛去满面悲痛,咯咯咯掩面而笑,“忘了禀报君上,千阙那孩子淘气,刚刚又从紫极宫中溜了出去。这会儿,本宫的人已经将他寻到,带回长秋宫。君上放心,今后,本宫会对他严加管教,您就无需为这些小事烦忧了。”
阮君庭眉头微微一蹙。
“孤从不为千阙烦忧。”
“哈哈哈哈……!是嘛!”姜洛璃忽然觉得到了此时此刻,之前所受的屈辱都值得了,“可惜啊,你想错了一件事,千阙少君……,他的的确确是你的儿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她向他狠狠踏出一步,昂头逼视他的眼睛,艳红的唇中,一字一句,慢慢崩出,“是不是觉得很疑惑?是不是很想知道,这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此言一出,宏图殿上,一阵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少君的身世,到底有什么秘密?
此时若不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一句话,简直足够整个九御消化上好几年!
“……!”阮君庭盯着姜洛璃那双微微生了细纹的眼睛,眼角微跳,“没!兴!趣!”
他的脑中,快如闪电,将一切因果串联起来,余光落在凤乘鸾身上,喉间微微一动。
那秘密到底是什么,几乎已经昭然若揭!
姜洛璃居然在这个时候,揭出这样一张底牌!
他这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终究还是没藏住,被姜洛璃看在了眼中。
九方盛莲他居然也会怕!
会为了一个孩子而迟疑不前!
哈哈哈哈!有情之人,就是这样容易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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