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包拯的作态,胡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了好了,老夫这就去帮那小家伙解围。”
包拯笑道:“得,老夫也去撑撑腰吧,这小子不用怕他骄傲,他心里有底的呢。”
胡宿点点头,两人起身往外走去。
欧阳辩还在说话。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会损害言官的权力清誉,反而会让言官所说的每句话都会受到重视。
大家想一想,一个总能说正确话的,以及一个只会胡乱猜测的人,谁的话会更被重视一些?
风闻奏事是朝廷给我们的权力,但我们使用它却要谨慎,不能因为能够只需风闻就可奏事,咱们就能够听风就是雨。
这样下去,言官就会沦落为街边饶舌的泼妇,大家认为如何?”
“哎呀,你这小子真是在胡说八道,风闻奏事,就是我们的权利,我们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调查那么多的东西,而且那玩意我们也不专业啊。”
有御史说道。
“对啊对啊,要是按照他这么搞,咱们哪里能够每月都进言,不可能的。”
也有御史觉得很难做到,因为御史每月都得有言谏,否则就被认为是不合格被撤销。
“哎,年轻人的异想天开罢了……”
大多数人是不看好的。
……
“咳咳!”一个威严的咳嗽声传来,众人顿时肃静下来。
胡宿迈着大步从公廨里走出,身边的那位是枢密院副使包拯。
胡宿扫视远近站着御史与御史里行们,众人赶紧作揖:“胡中丞。”
胡宿点点头,走到察院门口的实事求是碑前,仔细地看了一会,出声赞道:“果然不愧是干实事出身的,果然非常严谨,这句话也的确道出了御史言官的缺陷。
欧阳辩说得对,言官有风闻即可奏事的权力,但权力不可滥用。
咱们可以不需要和别人解释信息来源,不必去解释是否属实。
但咱们自己必须知道、必须经过调查核实,这样才能够保证我们所奏之事、所弹劾之人、所抨击之国事都是存在的。
否则难免贻笑大方,难免让言官的言论被认为是无理取闹。”
胡宿扫射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放在欧阳辩的身上,拱手弯腰作揖,口中说道:“感谢季默救老夫,免老夫晚节不保!”
众人大惊:“大人!”
欧阳辩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扶胡宿,口中说道:“大人,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欧阳辩扶他,胡宿倒是顺势直起腰来:“季默,此次你帮张大人洗清身上的嫌疑,也是在免老夫陷害忠良之声名,免老夫晚节不保,这是大恩大德,着实值得老夫一拜。”
欧阳辩苦笑道:“胡大人您是长辈,我父亲要是知道您给我行了这么个礼,非得打断我的腿不成。
何况这个事情原本就是晚辈唐突了,幸好长辈不怪罪,已经让晚辈庆幸了,长辈还要这般作态,就要令晚辈无地自容了。”
胡宿大笑了起来,指着欧阳辩,转头和包拯笑道:“希仁兄,你看看,你看看,倒是将自己的姿态放得低,这不就是所谓的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么?”
众人看到胡宿和欧阳辩的沟通,便知道胡宿和欧阳辩的关系不一般,顿时许多人心中感觉庆幸,唯有一人面白如纸。
蒋之奇心中简直是懊恼恐惧到了极点。
说好的得罪而来胡宿的呢,说好的在御史台没有了立锥之地的呢,说好的成为御史台眼中钉肉中刺的呢。
现在这模样,胡宿是将欧阳辩当成了自家子侄了。
原来小丑是我自己。
蒋之奇失魂落魄的想道。
胡宿将欧阳辩带回自己的公廨房,然后和包拯笑道:“如何,这番作态算是对得起你的请托了吧?”
欧阳辩大奇:“请托?”
包拯微微一笑:“今天老夫来就是为了你这事的。”
欧阳辩大为感激:“世伯……”
包拯摆摆手:“莫要做这小儿态,今天过来,是陛下托老夫过来给你与胡大人做说和的,免得你们误会。”
欧阳辩看向胡宿,胡宿佯怒道:“怎么的,刚刚还不够给你面子了?”
欧阳辩汗颜道:“胡大人言重了,哪里是不够给面子,简直是将面子给到天上去了,这下子整个御史台都知道胡大人是我欧阳辩的靠山了。”
胡宿哈哈大笑起来,连包拯都忍俊不禁:“你这猴儿!”
欧阳辩忍不住道:“不过这事我还真的应该和胡大人您道歉……”
胡宿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还真以为老夫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啊?
错了就是错了,而且老夫的话也没有说错,若是冤枉了张大人,那才会让老夫后悔莫及了。
若是因此误了国家大事,我胡宿可就无地自容了。
幸好有你出来收拾残局,不然张大人还真的引咎辞职了,老夫就百死莫赎了。”
欧阳辩安慰道:“此事还真的怪不得胡大人,阴差阳错罢了。
谁知道张大人买了房子,然后就恰巧牵扯进这个案子里面?
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怀疑里面有猫腻,我不过去将原来的真相给揭露出来罢了,不值一提。”
胡宿摇摇头:“你的查案过程老夫看到了,你所说的所谓证据链的确是非常清晰,也非常符合……”
“逻辑!”欧阳辩补充道。
“对对,你说的所谓逻辑也非常的清晰,其实若是老夫去查验,其实也很简单,但老夫就是没有去做这一部分的工作,这是老夫的工作态度的问题。”
胡宿在做自我检讨。
包拯赶紧打圆场:“武平兄别吓坏小孩子了,再这么检讨下去,季默怕是要愧疚了。”
胡宿哈哈一笑:“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来来,季默,快坐快坐,来人,上茶。”
欧阳辩羞涩一笑:“家父一直都在说胡大人宽厚待人、正直立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胡宿被欧阳辩这么一夸,顿时心花怒放,心中的那么一点不快也风消云散。
“哈哈,老夫可不信欧阳大炮会这么夸老夫,他不怼老夫就不错了。
不过你这孩子真的不错,老夫今日听了希仁介绍了你的履历,哎呀,真的了不起,说是国之栋梁也不为过啊,了不起,了不起,年轻有为啊!”
欧阳辩羞涩一笑。
胡宿看着欧阳辩越看越是喜欢,不禁说道:“季默可否婚配,老夫家幺女年方二七……”
包拯笑道:“好了,武平兄,你再说下去彦国就要回来找你拼命了。”
胡宿吹胡子瞪眼睛:“那老贼不会将季默给定下了吧?”
包拯笑道:“定了好几年了,再过一两年,两个小家伙就该成亲了。”
胡宿一拍大腿:“又让这老小子抢了先。”
包拯一笑:“好了,老夫还有事情,老夫这就先走了,你们好好聊聊。”
包拯将事情也差不多了,赶紧提出告辞,他也得留点时间给胡宿与欧阳辩,这两人也得私下里好好地沟通。
胡宿和欧阳辩将包拯送出,两人重新回到房间。
“胡中丞,这事是小侄做得唐突了,还望你莫要计较。”欧阳辩深深作揖。
胡宿伸手扶起欧阳辩,笑道:“你还真以为老夫对你的感谢是故作姿态,以为这是老夫在洗刷自己的错失?你也太小看老夫了,季默。”
欧阳辩赶紧道:“中丞严于律己,怎么会是故作姿态。”
胡宿笑道:“好了好了,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复杂,这事老夫不怪你,咱们也不必在这件事情上费劲。
老夫今日听希仁说起你的履历,说实话,老夫很惊讶。”
胡宿看着欧阳辩,眼神带着惊异,还带着敬佩。
“……老夫是天圣二年进士,庆历年时候,老夫是两浙转运使,那时候国家多事之秋,国库空虚,以至于官家寝食难安,后来才有了新政。
但新政很艰难,文正公推行吏治很难,但其实更难是财政,当时穷到什么地步,穷到当时过节时候要给将士们发点赏赐的钱都没有。
新政说是整理吏治,其实目的就是为了削减些官员少点支出,但这事太得罪人,终究是很难干下去的。
这些年来,国库就没有真正充盈过,三司谁上都只是修修补补,张方平搞经济还行,至少有他在,漕运搞得不错,京城的存粮马粟还是能够保证得,但要说真正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做到。”
胡宿的眼里惊奇万分。
“……这几年却好似天佑大宋一般,赋税激增,国库充盈,仿佛一下子来到了煌煌盛世,我还以为是这几年朝廷稳定、吏治平稳的原因,但今天希仁跟我说起了你,才发现这一些原来都是因为你,后生可畏啊!”
胡宿宦海多年,也曾经做过转运使这样管过钱粮的官,所以他才知道要搞好国家财政究竟有多难,他知道得越多,就对欧阳辩越是惊叹。
欧阳辩谦虚道:“中丞谬赞了,辩不过只是做了一些小事而已。”
胡宿拍了拍欧阳辩的肩膀笑道:“就是心思多了点,明明是个年轻人,却沉稳得很,不过若是没有这般沉稳,也做不了这些事情。
这次你从央行调岗到咱们御史台,是御史台得人了,哈哈,你这一来就搞了个大事情,不错,我虽然丢了个面子,但纠正错误的是咱们自己人,这脸丢不到哪里去。
察院的事情你做主,你想要推行实事求是,那就推行,我支持你,有人有意见你就来找我,我去找他们聊,御史台也需要些新气象了。”
胡宿看起来很开心,絮絮叨叨地和欧阳辩说了很多事情,人老了不免有些嘴碎,不过欧阳辩却是听得很认真。
都是过来人的经验,欧阳辩虽有千年的眼界,却没有这深入到这大宋朝的核心里面。
胡宿这样的老政治家,一辈子从中央到地方,从地方道中央,执政经验之丰富,斗争经验之深厚,让欧阳辩望尘莫及,往往说的一句话,就够欧阳辩揣摩许久。
这些过来人的经验,一般来说,除非子侄,否则他们不愿意说也没必要说,也就欧阳辩这个得天独厚的宠儿才有这个机会。
欧阳辩再次回到察院的时候,李定等人的神情已经全然不同了。
尤其是李定,喜气洋洋地。
黄廉和阎询也是喜上眉梢。
至于程颢,已经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淡定了。
胡宿的态度就是一个信号,察院里也迎来了不少过来拜访的同僚。
台院的侍御史、殿院的两个殿中侍御史,都过来串门和欧阳辩聊一聊,言笑晏晏,颇为热情。
而其他的殿中侍御史里行也纷纷来访,欧阳辩也面无异色,热情大方的迎接,来了就泡茶招待,走了就送几两好茶,仿佛之前的排挤和敌意都完全不存在一般。
唯有蒋之奇失魂落魄,也无人敢接近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惶惶不可终日。
欧阳辩完成了对张方平的调查工作,但实际上他对御史台的工作机制并不熟悉,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深入得研究宋朝的御史台工作机制。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个性性格,习惯谋定而后动,在没有摸清楚规则之前,他从来不先主动破坏规则。
规则这个东西,存在一定是有渊源和合理性的,贸然破坏,不仅会引来其他人的反噬,还会形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欧阳辩不是尸位素餐的人,他是想做出一些改变的,他受命搞经济,便全力筹办央行,暂时缓解了大宋朝的财政。
现在既然来到了御史台的察院,还是能够干实事的察院,他还是尝试的做出一些事情的。
不过随着研究,欧阳辩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发现这大宋朝的监察问题颇大。
唐时以监察御史一人察吏、礼部,一人察兵、工部,一人察户、刑部,岁终议殿最,将中央行政机关整个系统的运行纳入自己的监察视野。
而大宋的监察制度却是沿用五代的作法,其所关注和纠举的对象更多的是单个的具体的违失官员,而较少将中央行政机关整个系统的运行纳入自己的监察视野。
这种方式有一个缺点即其监察过于琐碎,而且由于其行使职权时,主要针对具体的人和事。
因此非常容易使御史台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所以这种监察方法对官僚机构行政效率的提高,显得相对作用有限。
这样怎么能行!
御史台作为大宋朝最高监察机构,应该将大宋朝所有的官僚机构都纳入监察之中,这才是合理的。
这可以参考一下唐代时候的六察法。
六察法包括:吏察、户察、刑察、兵察、礼察、工察。
吏察主要监察吏部、审官东院、西院等人事机关;
户察监察户部三司、司农寺等财赋机关;
刑察监察刑部、大理寺、审刑院等司法机关;
兵察监察皇城司等卫戍机关;
礼察监察礼部、太常寺等礼政机关;
工察则负责少府监、将作监等工程主管机关。
如此这般分工,六察才能算是基本上将中央官僚机构都纳入自己监察网络中。
至于有个别机构,譬如说内侍省、殿中省等由于他们性质上属于皇帝私要机构,不在六察法监察之内,那也无所谓了。
欧阳辩研究完之后,脸上露出笑容,笑容颇为邪恶。
大宋官员们,我来了,你们怕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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