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
陈执中罢相荣归,以他的地位,在石城自然如鱼得水,四方官吏都前来拜见。
陈执中老来衣锦还乡,门庭大开,迎接四方来客。
他被逼致仕,但岁数其实也大了,虽然有些郁郁寡欢,但见到家乡父老如此拥护,心中是颇为欣慰,小日子过得还算是颇为滋润。
而且他的妾侍张氏还怀上了孩子,这让他后继有人,更是开心不已,冲淡了他被罢相的忧愁。
不过妾侍张氏即将临盆,他却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妾侍张氏私通下人,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陈执中自己的,这让陈执中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陈执中找管家去查消息的来源,在家中奴仆中听到了一些较为确定的信息,说是张氏为了在陈执中死后能够继续她的荣华富贵,所以私通了身体健壮的下人,想要母凭子贵。
这个就比较可信了,因为陈执中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身体已经不是很好,房中事也很罕见,想要怀上估计是很难的。
而且他也没有子嗣,后继无人,一旦他死去,张氏作为一个妾侍,的确没有办法在陈家待下去的,一般都会被变卖掉,所以张氏想要母凭子贵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这个事情让陈执中非常恼怒,当时就被气得中风了,没隔几天的时间就死掉了。
陈执中没有子嗣,陈氏家族自然会来料理后事。
料理后事的时候,有下人出来指证,说是陈执中的死和张氏有关。
宗族的人非常重视,赶紧查证,从管家处知道陈执中是因为知道了张氏私通外人,所以有了身孕,导致陈执中被活活气死。
陈氏家族立即设宗族公堂,审判张氏,张氏在刑罚之下承认了私通下人,但是对下人是谁却死不开口,最后宗族判决张氏浸猪笼,至于陈执中的家产,则是成为宗族的祖产。
当即将临盆的张氏随同猪笼沉没进池塘之中,在拍手称快的人群中,蔡确悄悄地离去。
陈执中作为曾经的宰相,朝廷对陈致中的死非常重视,而且因为谥号引起了颇大的争辩。
有人认为陈执中事仁宗两为相,也算是悉心尽瘁,百度振举。但是性情不好,说话又简洁直白,与人少周旋,接宾客,以至亲戚骨肉,未尝从容谈笑,尤靳恩泽,士大夫多怨之,而且在礼部时候却不识得礼仪,简直就是渎职,所以韩维、张洞等人只给谥之曰荣灵。
但是赵祯却对这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宰相还是颇有好感的,他为陈执中说话:“不昧我者惟陈执中耳。”
赵祯见无人支持,所以他利用他的特权赐给陈执中一个恭字。
也算是身后颇为哀荣了。
……
欧阳辩的院子里有一个小房间,平日里都是封住的,这一天,欧阳辩将小房间打开,点上香烛。
欧阳辩对着写着小石榴之灵位的灵牌,笑了许久,又呜咽了许久,之后便将小房间重新封闭了起来。
看似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但欧阳辩的眉头松弛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同年黄好问前来拜访。
两人寒暄了一下,便听黄好问聊起陈执中在石城的一些趣闻。
“……我那同学蔡确蔡持正,游历经过石城,却意外听到一个有趣的事情。
……啊,就是陈恭公执中家事,据说陈恭公的死可没有那么简单,是因为妾侍张氏私通下人!
陈恭公因此被气死,好在陈氏家族对张氏执行家法沉塘,才算是还了陈恭公一个公道!”
欧阳辩脸色晦涩,颇有同仇敌忾之感:“啊,陈恭公位极人臣,晚年竟然如此不幸,张氏该死啊,好在天道昭昭,不让一个坏人逃脱!”
黄好问也言辞切切:“是啊,是啊,果真是天道昭昭啊!”
欧阳辩呵呵冷笑。
陈执中死后,宗族立刻利用流言审问张氏,张氏也很快认罪,并且被沉塘,而陈执中庞大的资产被归为族产,这里面有没有猫腻,这还不够清楚么?
不过他并不在意,仿佛无意问道:“你刚刚说你的同学蔡持正,据说才学兼优,今年可有应试的打算啊?”
黄好问唉的一声:“持正才学人品都是极好的,可惜家贫耽误了,不过这次他的确是要应试。”
欧阳辩笑道:“我最欣赏自强不息的人,黄同年,我这里有百两白银,请黄同年帮我赠与,他这么好的才学,应该来开封应试,我想他一定能够中举的!”
黄好问喜道:“状元公所言定能实现,那就感谢状元公的善意了!”
欧阳辩微笑点头。
黄好问开心离去。
欧阳辩起身,背着手,就站在院子中,凉凉的月光洒落。
身后有人走近。
欧阳辩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碧珠姐……”
“嗯……”来人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今天都知道了吧,陈执中……死了!他的妾侍张氏……被沉塘了!”
欧阳辩转过身,月光下的欧阳辩云淡风轻,碧珠却是感觉身上有些发冷,感觉有些微微颤抖。
“四郎……”碧珠颤抖着声音。
欧阳辩深深吸了口气,指了指夜空中寥落的星星,笑了笑道:“看到没有,石榴姐在天上和我们打招呼呢。”
碧珠的泪珠子扑簌而下,一会成了低声地呜咽:“四郎,我们作为奴婢的,是不是命就是这么贱的?”
欧阳辩笑道:“不是的,大家都是人,无所谓谁贵谁贱……”
他突然止声,苦笑了一会。
哪里不是呢?
小石榴之死,朝堂中的衮衮诸公盯着的只有高高在上的陈执中,不是为了帮小石榴复仇,而是为了将陈执中从相位上拉下来,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看不惯陈执中的出身不好。
张氏固然其罪当死,但她却不是经过公堂审判,而是宗族私设的公堂,没有什么正常的程序,直接严刑拷打,丝毫不顾腹中的婴儿,逼得张氏认罪,然后将其沉塘……谁贵谁贱,这还看不清楚么?
张氏虽然是陈执中的枕边人,却依然被当成牲口一般被处理掉,说到底,妾侍也依然是奴婢而已。
“……以后会好的。”欧阳辩不知道如何面对碧珠。
碧珠凄然道:“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未必就不好了,城外的乡下,那些穷人,他们也都想成为奴仆而不成呢,至少我们还是吃得饱穿得暖,他们平常还算能够勉强支撑,但到了灾年,连活命都是奢望。……”
碧珠轻声念叨,也不在意欧阳辩听不听,只是述说着。
欧阳辩低着头,听着碧珠说着小时候为了不饿死,才四五岁就得去捡干柴火,累积起来也可以卖几文钱,换得几两糙粮煮点稀粥填肚子,勉强也能够活下去。
小石榴的苦不仅仅是小石榴一个人的苦,还是天下百姓的苦,这堂堂大宋朝,这堂堂汴京城之外,满朝的衮衮诸公,天下的士林,看着是堂堂皇皇的盛世,却有无数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国民。
这就是大宋。
年年有造反,年年有大寇,如同星星点点的火星一般,在无边的黑夜中亮起,被扑灭,更大的火苗生起,又被扑灭……
这就是后世文人所传颂的所谓风雅宋!
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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