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陛下真的要杀人了。
他在蒲儿面前,明明还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对这个刚刚认下的大舅哥,明明极尽殷勤,可这并不影响他对十余万阴神冥差和黄泉路上数不尽的目睹其事的幽灵们,决定执行“销毁”。
如果你在你家墙根底下发现一窝白蚁,你会在意它们的生命么?
早就一桶热水浇了下去。
在冥王来说,意义大抵相近,那些生命,于他而言,并未平等相待,犹如天道眼中,万物如刍狗。
幸好陈玄丘还是在乎那每一天生命的,再加上冥王陛下现在为了哄媳妇开心,对他这个便宜大舅哥极尽殷勤,于是脸儿嫩、性情腼腆,觉得今日之事丢尽了脸面的冥王,最终答应按他的办法做。
勤劳的、做生意从不偷工减料的朱老头儿,因为他的良好信誉得到了回报。
有大约十万八千名阴神鬼差、七万七千多名幽魂,需要服用孟婆汤。
而阴神与鬼差由于有道行在身,所以需要一人服三碗。
你算吧,这得一共多少碗。
所有的正宗孟婆汤的钱,统用冥王支付。
为此,可怜的冥王陛下又挨了媳妇三脚,骂他“败家玩意儿”。
一时间,朱家八百年前分了枝儿的亲戚都跑来认亲了,但凡跟朱家沾点边儿的巫人老光棍,全都炙手可热,媒人踏破了门槛儿。
嫁到老朱家,可是马上就有成亲名额、生育指标啊,那还不上赶着?
当然,其他八位长老也都分得了大笔的真金,但总归不如朱家有钱。
陈玄丘被请上丰都山坐客,和阎王爷肩并肩……阎君说,大魔王闭关悟道了,几百年内都出不来,要不然一定引荐他去见北阴大帝。
暗中派人尾随的后土娘娘这才放了心,悄然把人撤了回去。
在她看来,如果北阴大帝出现,一定也能激发陈玄丘的真身。
既然北阴大帝闭关未出,那么冥界就再无一人能识得陈玄丘的真身,他就安全了。
陈玄丘把此行前来阴间,原本要查的事情对冥王说了一遍,冥王没口子地答应,马上要派人去查,老苟已经涎着脸儿,把那鬼婴带来了。
冥王将错就错娶了蒲儿,后来反而夫妻恩爱的事情,他们几个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也知道七音染此来,不会有危险。
冥王当时只是少年心性,虽与蒲儿恩爱无比,犹自不解,他身为冥王,七音染为何要逃婚。
所以嘱咐老苟几人一旦见七音染出现,立即密报于他,只是想亲自弄清楚七音染逃婚的原因。
所以,他知道有个男人跟七音染一起出现后,马上就改变了当场抓住七音染的计划。
他想展开一场猎杀游戏,大展神威,追杀七音染,这男人如果畏死怯战,落荒而逃,正好气气七音染,瞧你找这人,比本王差远了吧?
结果,七音染和陈玄丘竟然一路奔着六道轮回处去了。
冥王率众追来,未及有所动作,他们已经进了后土娘娘的地盘。
冥王不能不给后土娘娘面子,只好隐忍于外,只吩咐随妻子前往六道轮回的阴神注意陈玄丘一行人的动向。
结果不久他就得到消息,陈玄丘潜入六道轮回处,是在找一个叫蒲儿的少女。
旁的阴神鬼差不知道冥后娘娘的名讳,他可是知道的,登时就……也许是七音染逃婚,让他落下心理阴影了,可怜的冥王陛下很不自信。
接着又有了幽冥珠传送的影像,他不先入为主才怪。
一见老苟,七音染登时脸色一沉,讪讪陪笑道:“七爷,小的跟了您几百年啦,怎么会背叛您呢,实在是蒲……娘娘庇佑,小的们知道阎君大人并不会加害七爷,所以才……嘿嘿嘿。”
七音染没好气地道:“滚你的吧,快把孩子带上来,我们要问个究竟。”
说着,七音染已亮出魔法棒,打算放出其中的宁光南和玉娥以及郭文秀。
老苟松了口气,连忙跑到门外,片刻功夫,引了一个下身如踏云彩,只有半截上身的半透明婴灵魂魄来。
他尚不孕育完成,全已死了,若不进养魂池滋养三年,被阴风一吹就散了,连投胎转世都不可能。
冥王见了,屈指弹出一缕阴风,那原本灵魂不全的婴灵顿时凝实,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琢的男娃儿模样。
冥王讨好地看了眼媳妇儿,蒲儿下巴扬得高高的,冥王讪然一笑,转向婴灵,把脸一沉,道:“本王有话问你,不得有半句虚言,否则……”蒲儿斥道:“好好说话,别吓着孩子。”
冥王迅速变了副亲切的笑脸,笑眯眯地道:“乖孩子,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回答,完了我给你吃糖,从灶王爷那儿顺来的,很甜喔,就是有点粘牙,哦!对了,你还没长牙……”……此时的宁家,早已是鸡飞狗跳。
宁光南、陈玄丘、玉娥、郭文秀入冥七天了,全无消息。
三个人气息犹在,但是无知无识。
殷受接到消息特意来探望过,茗儿也来过,陈玄丘的朋友纷纷过府探望,可惜其他三人好歹有一具肉身在那儿,陈玄丘却是踪影全无,能看到什么?
蜚蠊也是籍着探望陈玄丘的名义过来,这才看到自己的女儿。
蜚蠊确实重男轻女,而且认为嫁出去的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了,娘家人最好少掺和,越掺和这闺女在婆家的处境就越不堪。
及至玉娥害死宁家二媳腹中胎儿的消息传出,蜚蠊终于牵挂起女儿来,若不是他说,恶来和季胜哪里会及时知道胞姐的近况。
只是蜚蠊特意避身背后,以便万一真是女儿一时糊涂,铸下大错,他不曾涉身其中,还能出面斡旋一下。
如今亲眼见到女儿无知无识,只留一具躯壳在那儿,也不由得悲从心起。
终究是自己的骨肉,虽说偏爱两个儿子多一些,他却也并非对女儿没有亲情。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郭家突然来人了。
原来,当日郭文秀入冥前,就已暗示她的陪嫁婆子麻碴儿向娘家求援。
麻碴儿安顿好一切,第二天就急匆匆上路,赶往青云州郭家去讨救兵,行至一半,却恰遇到郭公子郭竹与中州徐家的徐震联袂出现。
这两个人巡游东夷,去地维秘境随了份礼,讨了杯水酒,本想巴结一下地维秘境之主,不料老饕餮天年已尽,少主继位,暂时封山,二人自觉无趣,便回了中原。
自从这二人到了宁家,真是搅得上下不宁。
两个纨绔子一向嚣张惯了的人,郭文秀虽只是郭竹的远房堂妹,可郭竹认为堂妹受欺就是郭家受欺,这是宁家看不起郭家。
所以这几天在宁家真是不停地折腾。
如今四海动荡,姬国欲反,奉常院毁了一座,奉常寺主谋反被杀,‘涅盘’组织叛逃,奉常寺元气大伤,不管是从朝廷层面考虑,还是从奉常寺的角度考虑,高层都认为,此时当以绥靖为主,不宜大起干戈。
这也就决定了宁尘不会对这两个世家子摆出奉常寺神官的架子。
尤其是今天,徐家少主也来了。
徐震只是徐家的一位少爷,却不是嫡长房长孙,郭竹虽然本领不屑,但好歹是郭氏少主,所以他与徐家少主早有联系,如今他来到宁家为堂妹撑场面,欣闻这位徐家少主也入世了,自然把他请来,一壮行色。
这位徐家少主更是目中无人的角色,到了宁家一看,便冷笑道:“入冥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过了这时间,便再也难以回魂。
如今已经过了七天,他们的魂魄要么是被阴风吹散,要么就是被阴差锁了,再也回不来。
郭老弟,你那未出世的侄儿被人害了,如今便是你那妹子,也活活被人害死了,亏得你好脾气,还在这里傻傻地等着奇迹发生,换了徐某,早把宁家拆了,要他们宁家还一个公道了。”
宁致远怒道:“胡说,陈上大夫可是肉身入冥,什么阴风,吹个什么散。”
徐家少主放声大笑:“你当冥界是你家么?
还肉身入冥,简直胡说八道。”
麻碴儿小心翼翼地道:“徐少爷,当日,是那陈玄丘作法,请了位阴神上来,他唤那阴神为白七爷,带了他和……文秀小姐还有她丈夫、大嫂的魂魄一起入的冥。”
徐家少主一呆:“白七爷?
白无常?”
徐少主目光闪动一阵,道:“这怎么可能,就算是鬼王宗的阴修秘法大成,也不可能肉身入冥,就算能入冥界,也不可能七日未归。
郭老弟,依我之见,还是带上令妹回去郭家,请令尊出手,看看能否召回她的魂魄吧。”
郭竹在此早已不耐烦了,听了徐家少主的挑唆,自觉若是不照此办理,未免被他笑话胆怯,当即把眼一瞪,道:“麻碴儿,速去准备抬轿一乘,我们带你小姐带回去。”
宁致远怒道:“你把人带走,一旦他们回来,如何还魂?
况且,文秀已是我宁家儿媳,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
徐少主“哧”地一声笑:“哟,老丈人摆架子了,郭兄,你这等修真人家,也受世俗之礼拘束么?”
郭竹被他一笑,恼羞成怒,伸手就是一巴掌,扇得宁致远牙都掉了两颗。
宁致远并不修习武功和道法,只是一个凡人,如何受得了他这一掌,晕淘淘跌将出去,一头撞上廊柱,登时血流如披。
郭竹扬声道:“走,带人回去!”
他在东夷,把那家传之宝寒月珠又给伤损了,之前携徐震同回中原,想的就是一旦回了家,有外人在场,父亲有所顾忌,不至于太不给他留颜面。
他得知堂妹出事,特意赶来,也是希望这事儿办得妥当,替郭家争个面子,将来父亲问责,多一桩功劳显摆。
此时自然对徐家少主言听计从。
坦白说,他这妹子能否回魂他都不在乎,只要能把人抬回郭家,成功引开父亲的注意力,那就谢天谢地。
一心只想闹事,从而让自己摆脱问责的郭竹,哪是真心在乎堂妹生死。
麻碴儿却不知自家少爷心中所想,听他一说,有了主心骨儿,当即上前就要抬起郭文秀的身体。
便在此时,空间突然一阵动荡,地面颤动起伏如浪,耀眼的闪电中,一道白骨的怵人门户凭空缓缓出现。
郭竹吓了一跳,惊呼道:“什么妖物作祟?”
他下意识地手一扬,那伤损严重的琅当寒月珠呼啸一声,就向那道大门射去。
大门内正好探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眉清目秀,面目白皙,头戴一顶十二旒的冕旒冠,十二串珠帘摇摇晃晃。
那琅当寒月珠透帘而过,射向那头戴王冠的少年人面门。
那少年人也是吓了一跳,一张嘴,就把那琅当寒月珠叨在了嘴里,“咔嚓”一声,就给嚼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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