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叵测,善恶难分。这东西,谁说的清楚。”
“李掌柜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县衙堂前公然扯谎,你与他素未谋面,又何来的旧交。”
少年面无表情:“他救了我一命。”
方言笑了笑:“失了一子,赢了全局,你赌得不错。”
少年摇了摇头:“何来一子?不过又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些多愁善感。”
少年咧嘴一笑,是啊,他不过一个初入江湖的生瓜蛋,不过一个众人眼中随意摆布的孩子。
“之所以帮我,也是因为那东西吧。”
方言并未作答,走至窗前,恰逢对面茶馆中押出一道人影,黑纱蒙面。
“惩奸除恶,除暴安良,自乃官府分内之责,又何来的帮忙一说。”
“方都头,有一事请教。都说国法无情,铁面无私,我看眼前种种却不尽然。你说,这是为何?”
方言笑了笑:“我不过一个县衙内的小小都头,靠着每月领的俸禄养家糊口。什么国法家规我不清楚,听命行事便是我职责所在。”
少年一笑,眸中神采恢复如初。
“我要确保李掌柜家小无虞。”
“已在掌控之中,一柱香便见分晓。”
少年思忖片刻,猛地抬头,眼中竟暗含杀气。
“为什么这么做?”
“哪有那么多原因。”
方言双手负后,缓缓走下楼梯:“你聪明得过分,可惜依旧无济于事。如今证据确凿,兽头帮,也该蜕层皮了。”
少年戏谑地笑了笑,冲着方言背影伸出了大拇指。
他终于明白为何方言不曾与他一同上楼,他终于明白为何杀手如此轻易被捕,他终于领会府衙堂前知县眼中的玩味。
从他迈步走进龙潭县的那一刻起,便已入局。
兽头帮要拿那样东西,官府亦然。
少年不过是一个偶然闯入的棋子,却成了破局的关键。
李掌柜身死,凶手认罪伏法,兽头帮便可定罪。至于小小的一桩蓄意行凶,想必也会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官府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譬如李掌柜胸前铁箭上明晃晃的兽头;譬如茶馆二楼内官府自导自演的蒙面杀手。
直至此刻,少年方才理解前世书中所言。
“世道险恶,哪有正邪之分。
这一日的龙潭县内注定不会太平。
茶馆杀人一案有了定论,府衙大门外击鼓鸣冤之声接连不断。控告兽头帮的状纸似大雪柳絮般飞来,堆满了堂前木案。
街角巷尾到处都是官兵的身影,城内十几栋建筑火光冲天,谁能想到一向财大气粗的钱庄老板竟也听候兽头帮差遣。
这一日,方都头率众出城剿匪,听说知县大老爷早从青州搬了援兵。
这一日,兽头帮似人间蒸发般销声匿迹,不见半点动静。
这一日,街上百姓欢呼雀跃,酒肆里伏在桌上的少年,大醉酩酊。
城外传来消息,不过半日,方都头已荡平兽头帮大大小小数十个堂口。
坊间传言,官兵抵达总舵时已是人去屋空,兽头帮掌舵人及一众长老不知去向。
百姓自然不顾他们死活,只知道从今往后无须再受人欺凌。府衙里的知县大老爷喜笑颜开,谍报文书早加急送往青州邀功。
山里的众人惴惴不安,三日时间已过去大半;少年醒来后便被方都头接走,美其名曰,确保安全。
城南树林。
“咕,咕,咕……”
一道人影自丛林中钻出,身上挂满枯叶。
片刻后,落叶飞舞,树影晃动。数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钻出,身上皆是同样装束。
“帮主!”
“帮主!”
人群正中站着一秃头男子,胸前衣上绣着一只巨大的兽头。
男子接过身旁递过的竹筒,从其内取出一张信纸。
“帮主,信上怎么说?”
人群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秃头男子面色凝重,手中信纸扑地一声化为碎片。
“青州已经乱了,大人叫我们自保为上,不要和官府正面冲突。”
“帮主,刚刚传来消息,那二人进山之后,我们的人便跟丢了。”
“废物!”
秃头男子拳头紧握,冲着树干猛地一拳,拳力入木三分,树干已凹陷大片。
“帮主,如今城内势力被清洗一空,只剩下零星的几个暗探,方言那厮还在继续派人搜捕。”
一个体型魁梧的刀疤脸跺了跺脚,忿忿道:“逼急了老子,进城剁了那厮,什么狗屁都头,不过是狗仗人势的废物。”
秃头男子摆了摆手:“东西还没找到,现在万万不能鲁莽行事。”
一道阴柔的声音缓缓传来:“帮主可是有了对策?”
秃头男子面沉如水,嘴角扬起一丝诡异。
“既然如此,便让这龙潭镇,天翻地覆吧!”
林中飞鸟惊起,片刻后,再度陷入死寂。
是夜,大雨忽至。
城内一家客栈里灯火通明,少年不顾身旁站着的方言,手中筷子舞动如飞,桌上菜肴便少了大片。
“方都头,坐下吃点?”
少年一口饮尽杯中酒,只觉有些辛辣。
方言双手抱臂,笑道:“我可没有这般待遇,再说你个小娃子,怎地就如此嗜酒。”
少年夹了口菜,口中念念有词:“好不容易能白吃白喝,我这人,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吃亏。”
少年又想了想,开口道:“方都头,如今你将我囚禁在这客栈里,总该有个说法。”
“好吃好喝,怎算得上囚禁。”
“我都说了,我和他们不熟,难不成你能关我一辈子?”
“一日不来,便等一日;一年不来,便等一年。”
少年冲着方言一笑,摇了摇手中的空瓶。
“小二,上酒!”
夜已深,小雨淅沥,街上空无一人。
县衙门外灯火闪烁,两个差役身影摇晃,只觉困意袭人。
“你们俩,干嘛呢?打起精神来!”
巡逻队伍走过,为首之人一声呵斥,两个差役瞬间清醒过来,腰杆挺得笔直。
“县衙值夜乃是要务,下次再让我看见,定不宽恕!”
二人头颅低垂,口中恭敬地应和着。直到队伍走出好远,方敢微微抬首。
“有什么可神气的,屁大点的小官。这县衙里连只老鼠都不曾见过,防的是哪门子刺客。”
一人拍打着身上灰尘,小声嘀咕着。
“熬过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另一人打了个哈欠,话音未落,只觉背后一阵寒意。
猛地回头,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再一转眼,身旁的同伴倒在地上,脑后一摊血迹。
差役瞳孔一缩,放在刀鞘上的手微微颤抖,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
“在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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